《花开》空里流霜0821

1、 一

　　决定天霜命运的那天，海棠花开得正好。

　　虽然早就听说太子殿下对海棠花有种莫名的痴爱，但是进入清澜殿的后花园时，天霜还是不觉吃了一惊。

　　在这个独属于太子的花园里，满满的都是西府海棠。盛放的粉红花朵既香且艳，在春风中骄傲地舞动着，似晓天明霞。然而对于眼前的美景，天霜却无心欣赏。眼见着前面乌鸦鸦跪倒一地的人群依然没有要消散的意思，她更加感到眩晕起来。

　　要忍住，她用力握紧双手，直到掌心被指甲刺破为止。饥饿、疲倦、恐惧，这些陌生的感受同时袭击着曾经的聂家大小姐，而茫然不知所措的她，只能选择用疼痛来抵御。她要用疼痛换来的清醒，去抓住最后一线生的契机。

　　“怎么，如今宫里就只得这样的货色么？”

　　突然，春风中传来一个清澈的声音，让天霜紧张地缩起了肩膀。她认得这个声音，父亲还没有被罢黜的时候，她到宫里参加秋宴时听过这个声音。那样清亮中透着肆意，骄傲而又任性，却让人无法讨厌的声音，只属于太子一个人。这个不世出的美男子，同时也是她最后的希望——太子希澈。

　　“殿下，宫中选文官重才不重貌，这已经是长相最好的一班人了。”跟在太子身边的内侍官不安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小声地解释着。

　　“只不过是写写日常琐事，又不用他们做什么经世济国的文章，选什么才。”太子不屑地哼了一声，懒懒地起身道，“散了吧，明儿找几个能看得过去的人来，只要会写字就行了，别再拿这些东西来搪塞我。”

　　什么，这就要散了？！天霜吃了一惊，身子晃了晃，差点栽倒在地上。她根本还没有见到太子殿下，更来不及说上一句话。若是就这么散了，她以后该怎么办？

　　就在天霜激动得几乎要喊出声音的时候，内侍官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殿下，不如再看看吧，这里有这么多人，或许有稍可入目的。”

　　太子淡淡地扫了一眼人群，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不懂，美人的气是不一样的，这里人虽然多，却没有一个……”

　　内侍官正垂首听着太子的话，不想却莫名地没了下文，偷偷抬眼一看，却发现殿下正盯着人群中的某一处出神。

　　“殿下……”

　　内侍官小心地唤着，太子却没有理他，而是兴味盎然地用折扇点着人群的一点说道：“后面树下跪着的那个，抬起头来。”

　　树下的人，是她么？天霜小心地抬起脸，眼睛却仍恭敬地盯着地面，不敢瞟向太子殿下的方向。光滑的青花岩地面上映着细碎的树影，在春风中簌簌地颤动着，一如她不安的心情。她知道自己是美丽的，父亲没有获罪的时候，她和妹妹也曾经是京城有名的姐妹花。但是眼前的人是太子啊，那个足以令全天下女子都失色的美丽男子。对美丽有着奇高眼光的他，会对自己动心吗？

　　周围的空气似凝滞了一般，天霜听不到任何声音，也不敢看太子的脸色如何。太子殿下会选中她吗？抑或她在他的眼中，也不过是“这样的货色”而已？极度的紧张让她冷汗涔涔，几欲昏厥。

　　恍惚中，一股高贵的香味飘到她身边。天霜僵直了身子，因为她感到一阵清凉袭上她小巧的下颌。

　　“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太子漫声道。

　　于是他垂首，她抬眼，然后就在那一瞬间，她忘记了世上所有的纷繁。

　　灿若晨星。

　　天霜震慑于那一双澄澈的眼眸，那样干净无伪的眼神，似乎并不应该存在于这个污浊的世间。而此时的她，却只想在那样清亮的眼神中落荒而逃。

　　只是她，没有退路。

　　“就是她了。”太子轻扬唇角，美丽的笑容融化了脸上惯带的几分骄傲，看起来竟多了些稚嫩。

　　这样算是成功了么？天霜身子一软，几乎要哭出来了。殿下真的选中了她，这是不是代表着爹娘和妹妹都有救了？

　　“可是殿下，她……真的不行。”

　　内侍官突然的一句话让天霜的心再度提了起来，她清楚自己没有资格跟在太子殿下身边，但是机会近在眼前，老天又怎能残忍地将它夺走？此时她只能暗自祈祷，希望太子殿下真的如传言中一般任性。那样的话，她或许还能在森严的宫规中找到一条出路。

　　“为什么？”太子又垂眸看了天霜一眼，“难得有一个入我眼的，为什么不行？”

　　“殿下有所不知，她是犯官的女儿，过不几日就要没入乐籍的。”内侍官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硬着头皮把话说完。

　　“没入乐籍？”太子把玩着折扇，似笑非笑地问道，“那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内侍官偷偷看了看身后，他也很想知道是谁给自己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把这个没有资格的聂天霜给弄了过来，又偏偏被太子殿下看上了。但是此刻在太子殿下面前，哪里有他慢慢查问的时间？

　　见他无言以对，太子也没有再计较，只是嗤笑了一声，转头对天霜说道：“起来吧，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史官，以后跟着我吧。”

　　天霜慢慢地站起身，眼见大事底定，她的心情放松不少，那一直缠绕着她的眩晕感觉愈加严重。所以她只能放慢动作，希望自己不会功亏一篑。

　　“谢殿下恩典。”她微微福了福身，用尽全身的力气稳住自己的脚步。

　　眼看着他们就要离开，内侍官跟在太子身后，着急地说道：“可是殿下，按照宫里的规矩，犯官的家眷是不能在宫中任职的。”

　　太子皱起眉，转脸向身边的一个俊美青年问道：“庚，宫中有这样的规矩？”

　　那青年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既然如此，那你去跟刑部的人说，把她父亲削职为民好了。”太子微笑着目送青年离去，然后才转身向内侍官问道，“怎样，宫中没有平民百姓不能任职的规矩吧？”

　　“这个……”内侍官支吾着，更加绝望起来。如果刑部的大人们知道因为他的失误而让重案在身的犯官被轻放，他以后还有前途可言么？

　　太子却没有心思再看内侍官那张皱在一起的包子脸，回身对自己美丽的新任史官招了招手，他轻笑道：“我累了，咱们走。”

　　天霜闻声抬眼，却意外地撞进另一双黑眸里。

　　湛然似黑夜的眼睛，她昏昏沉沉地想着，好黑。

　　好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