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之旅》淡紫色的茶杯

48、第四十七章 难眠夜

　　路易斯把丝兰放在一块比较平整的岩石上，然后蹲下身子，挽起了她的裤脚，微微皱起了眉头。只见那原本细嫩白滑的脚背上，已经覆盖了大面积的紫黑色，整个脚踝都已经肿的有点变形了。
　　路易斯回头看了被西斯拉到火堆旁坐下的金发女子一眼。这两个女人的反差实在是太大了，眼前这个祭祀不用说，是个货真价实的菜鸟，之前恐怕是从来没有经历过什么风浪了，这从她的皮肤就能看出来，一个常年在外奔波的冒险者，是不可能有这样细致光滑的皮肤的，再者，听西斯说，她受了伤之后居然还走了很长的一段路。路易斯可不认为这是什么坚强的表现，相反，正是因为逞强走了这段距离，她脚踝的情况更加剧了。这种任性的做法，只有那些从没经受过什么挫折的大小姐才做得出来。
　　反观那个女匠师，虽然从职业上来说，她比这个祭祀更加脆弱，但她所带给人的那种淡定的感觉，却是装不出也掩不去的，这是一种已经渗透到一举一动之中的气质。在轻风镇的装备店与拉法发生冲突时，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她所暴露出的那股冷冽的杀意，路易斯并没有忘记。既然这个祭祀的确不是能撑起场面的人，那也就是说，这个看起来战斗力为零的二人组合的核心力量，就只有那女匠师一个人了。虽然她的样子比露尼娅这个法师还要柔弱，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会有走进迷失森林的胆魄么？
　　这样想着，路易斯唇角僵硬的线条竟勾起了一个弧度。那是遇上对手的欣喜。
　　他抬头看了那个小祭祀一眼，也许是因为害怕，她的双手一直紧紧的捂着嘴，一动也不敢动。
　　路易斯有些无奈，勉强做出一个算是温和的表情。
　　“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不会太疼。”
　　丝兰睁着翠色的大眼睛，怯生生的点了点头，像极了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看来路易斯的技术真的很不错，至少菲莉雅还没听见丝兰的痛呼声，就已经看见路易斯带着她回到火堆旁了。这一次路易斯可谓是绅士了不少，没有像刚才那样没人性的把丝兰当行李，而是把她抱了回来。
　　“给你添麻烦了。”菲莉雅看着他把丝兰放在自己身边的石头上，点头道谢。
　　“无妨。”路易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走到了火堆的另一边坐了下来。
　　有西斯这个自来熟的介绍，菲莉雅已经大致了解了狂岩的队伍。可以说，这支队伍在职业上的配备是非常合理的，狂岩作为狂战士，不必说也是战斗中的主力；而西斯则是弓箭手，擅长侦查和远程的物理攻击；路易斯和曾经冒犯了菲莉雅的剑士拉法，以及那个使用战斧的年轻战士雷文，主要负责支援狂岩，以及保护的三个法师；至于法系职业，系别虽然不多，但在安排上却不差，露尼娅是光明系，主要负责防御和紧急治疗；那个声音柔和的女法师叫艾薇，是一名水系法师——菲莉雅听到“水系”时曾有瞬间的失神；而那个男法师罗兰佐则是木系力量的使用者，很显然，艾薇和罗兰佐就是远程输出的主力了。
　　菲莉雅暗中观察了一下八人的等级，都不算太高，但胜在平均。狂岩应该是18级的大战师，路易斯则稍逊于他，在17级左右，令菲莉雅惊讶的是，西斯这个嬉皮笑脸的家伙居然有着和路易斯相仿的实力，甚至在境界上还要更胜一筹。剩下的人，除开艾薇是14级的魔导士以外，都在15到16级左右。
　　本来菲莉雅的做法算是比较失礼的，但是到目前为止，她都还猜不透狂岩等人的意图，为了保险起见，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人到齐之后，狂岩就招呼菲莉雅和丝兰两人一起进餐。原本菲莉雅是打算拒绝的，她并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但是狂岩却说这是赔礼。再加上丝兰的身体情况也不适合移动，她只好答应下来。
　　丝兰的伤势经过路易斯的处理似乎有所好转，脸色也不再像之前那样苍白了。西斯递给她一碗热汤，歉意的笑了笑。丝兰犹豫了一下，见菲莉雅对自己点了点头，便接了过来。
　　“露娜，你妹妹真听你的话呀。”西斯把另一碗汤送到菲莉雅手中，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唉，要是我妹妹也能这么乖就好了。”
　　坐在他另一侧的露尼娅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听话有什么用？”她故意扬高了声音，“还不只是个拖后腿的累赘！”
　　“露尼娅！”西斯无奈地叫了一声。
　　“本来就是嘛！”露尼娅的性子本来就倔，这会儿更是不依不饶起来，她看了一眼丝兰的魔杖，碧绿色的眸子里满是不甘。“我实话实说有什么错？！”
　　一时间没有人吭声。毕竟，菲莉雅和丝兰两人与露尼娅的冲突，是在场大部分人都知道的。
　　丝兰委屈的低着头，捧着碗的双手有些颤抖，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她以前从来都只有被人们赞美、崇拜的份，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但是她没有反驳，因为她知道，露尼娅说的是实话。
　　菲莉雅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的瞥了露尼娅一眼。就算她说的是事实，但自己这个天天和丝兰在一起的人都还没抱怨，一个不相干的家伙说个什么劲儿？一道精神力从她左手的小指上释放，化作一道隐形的锁链，无声无息的缠上了露尼娅的脖子。
　　露尼娅见丝兰无话可说，心中得意起来，她正想再开口，却忽然觉得脖子上有什么东西将她的头往下一扯——
　　“噗——”露尼娅整张脸都埋进了汤里。
　　除了菲莉雅，所有人都因为她的举动而呆住了。
　　“露尼娅？！”西斯吓了一跳，“就算这汤很好喝你也不用激动成这样啊？！”
　　“咳咳……才不是！”露尼娅气急败坏的抬起头来，脸上还滴着汤汁，“我才没有……是谁弄的？！”她碧绿色的眸子里燃烧着火焰，瞪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菲莉雅不动声色的撤去了精神力，优雅地抿了一口汤水。
　　虽然有了这段小插曲，但整顿晚餐的气氛还算融洽，露尼娅的小脾气也只不过持续了几分钟。艾薇在交际上的手腕比露尼娅要高明得多，她说起话来总是柔声细语的，让人无法不接受她的善意，丝兰很快就被她逗笑了，就连菲莉雅也对她印象不错，只是几次谈话到一半，都被西斯插了进来。
　　夜间的休整对冒险者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因此在晚餐结束后，狂岩等人就主动提出帮菲莉雅和丝兰准备休息用的帐篷。西斯一脸兴致高涨就不用说了，连路易斯都很有挽起衣袖的架势。菲莉雅婉拒了他们的好意，在离狂岩的营地不远的空地上，取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帐篷。路易斯看着她手脚麻利的样子，眼中的情绪很复杂。
　　忙了一阵，菲莉雅总算搭好了帐篷。她看着神色各异的狂岩等人，装作毫不在意地向他们到了晚安，便和丝兰一起钻了进去。
　　西斯看着帐篷里隐约的火光，心中莫名的有种怅然。露尼娅站在他身后，脸上早已没有了刚才的娇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忧虑。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大哥露出这样的表情。她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帐篷，轻轻的跺了跺脚，转身坐回火堆边去了。
　　“他们，都是好人吧？”丝兰蜷缩在被子里，看着在烛光下写着什么的菲莉雅。
　　“嗯，大概。”
　　丝兰小小地叹了口气，双手抓紧了被沿。
　　“呐，姐姐，我是不是很没用？”
　　菲莉雅看了她一眼，收起了绘制到一半的地图，吹熄了蜡烛。
　　“有没有用只有你自己才能决定。早点睡吧。”
　　丝兰一愣，随即似乎明悟了什么，在黑暗中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精神力的运用和脚伤的疼痛耗费了她大量的精力与体力，合上眼后，她的呼吸很快就变得平稳而缓慢。
　　菲莉雅却裹着被子坐在帐篷的另一边，发起呆来。
　　她并不习惯于在夜晚睡眠，按照她的生活方式，当万物寂静之后，便是她冥想的开始。对于这种习惯，她谈不上喜欢或是讨厌，只是知道若想要继续变强，夜间的冥想将会是最好的助力。然而今天要这样做显然是很不现实的。不要说狂岩和路易斯对于自己的身份抱有猜疑，此刻很可能在虎视眈眈的注意着这里，就算是冥想时引起的元素聚集，若是被那三个法师察觉，要解释起来也是一件麻烦的事。
　　最重要的是，她讨厌黑夜。冥想需要高度的集中精神，让她无暇顾及自己所处的环境，然而睡眠却不同，在黑暗中只要头脑一放松，那些杂乱而又清晰的记忆就会如洪水一般涌来。
　　菲莉雅叹了一口气，干脆走出了帐篷。
　　营地那边也已经安静了下来，篝火旁似乎有一个人影，大概是轮流守夜的，菲莉雅没兴趣去理他，径自往返方向走去。离空地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小溪，虽然迷失森林中的水源带着致命的毒性，但是若不饮用，只是感受一下那种凉意，倒也未尝不可。她在溪边的一棵垂柳下坐了下来，倚在了树干上。
　　她轻轻的抚摸着左手小指上的银色蝶形尾戒，往蝴蝶的翅膀上那美丽的花纹输入了一丝精神力，然后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一股来自灵魂的撕裂般的疼痛淹没了她。菲莉雅蹙着眉，紧紧的咬着嘴唇，全身却还是止不住的颤抖起来。疼痛渗透了她的每一根发丝，每一寸肌肤，从心脏一直蔓延到指间，在从指间顺着血液流回心脏。然而她只是任凭这剧烈的痛楚折磨着自己的神经，感受着灵魂之火的哀号，冷汗不停地从她苍白的脸庞滑落。她却没有发出哪怕是一丝的声音。
　　她在这个原本作为礼物送给克莉丝汀的尾戒上，刻下了一个阵法。通过这个阵法，她只要输入精神力，就可以随时记录并关注克莉丝汀的情况——虽说她本打算在与雷纳尔家族做出了断之后就永远的离开菲罗，但对于克莉丝汀，这个带给她无尽黑暗的生命第一缕阳光的女子，她终究是放心不下的。没想到，戒指上的阵法所留下的唯一的信息，只有克莉丝汀在被剥离灵魂之火时所受到的痛楚。
　　离开菲罗的这大半年来，菲莉雅已经无数次开启戒指上的阵法，感受克莉丝汀所承受的折磨。这种自虐的做法丝兰并不知道，菲莉雅也没打算告诉她。她一遍又一遍地忍受着好友曾经的痛苦，甚至还能听到她那时所发出的惨呼。菲莉雅知道自己在折磨自己，但比起忍受这样的折磨，她更害怕自己忘记了曾经的那个为了复仇，不择手段不计后果，最终导致了好友死亡的菲莉雅•柯普森。从获得力量之后，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得自负而无情，对于自己的计划总是抱有百分百的信心。克莉丝汀的死亡狠狠地打醒了她，虽然事实已经无法改变，但菲莉雅不会让好友的离去变成一次没有意义的牺牲。
　　钻心的疼痛仍在继续着，菲莉雅希望自己能够晕厥过去，然而大脑却越发的清醒。她可以想象出克莉丝汀临死前那绝望而无助的神情，这种心碎的感觉比起灵魂之火被剥离的痛楚更让她难以忍受。菲莉雅眉头紧锁，下意识地握紧拳头，任凭指甲嵌进肉里，划出殷红的血迹。
　　忽然，她感到自己的身体被摇晃起来。一惊之下，她切断了与戒指上阵法的联系，瞬间，所有的痛苦与折磨都消失了，只剩下她重重的喘息声。
　　她睁开眼睛，对上了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
　　路易斯的眉头拧在了一起。今晚是他守夜，看到那个女匠师离开帐篷之后很久都没有回来，他不禁心生疑虑。而当他顺着她离开的方向来到溪边时，却看到了垂柳下的那个身影。她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已经将自己的嘴唇咬破了，似乎再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路易斯心中一凛，也没多想，就走上前想要摇醒她。
　　所幸，她睁开了眼睛。
　　“发生什么事了？”他问道，惊讶于她睁眼的瞬间那无法掩藏的强烈的悲伤。
　　菲莉雅有些虚弱地靠在柳树上，疲惫的闭上了双眼，八年来她第一次想要好好的睡一觉，最好永远也不要醒来。
　　“……谢谢，我没事。”她轻声说着，音调中似乎带着一丝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