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行》卡*

2、一 对酒当歌

　　红衣楼里灯火通明，贵客房里十来个红妆艳抹的姑娘，围着四五个富装少年，唱曲的也有，跳舞的也有，还剩下几个互相调笑着一口口喝酒。
　　一个仆人打扮的男子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少爷，姑少爷，王公子，老爷从……从宫里回来了……！”
　　“回来了？”一个身形高挑的年轻男子噌地站了起来。“不是说今儿晚上宫里留膳的吗？”
　　“奴才也不大清楚，老爷还带回来个客人。”
　　那几个年轻人一面听着，一面急急忙忙换衣穿鞋，下人早已备好了马，少年们策马挥鞭，向着丞相府奔来。

　　“爹！”
　　“老师！”
　　三个少年进了正厅，向着上座的儒人行了礼。
　　“起来起来。”看得出来中年人心情很好，笑得非常开心。“我给你们介绍个人。”
　　“小生江彬，字今亦，也是老师的学生。”
　　儒人身后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青年，看年纪大约二十四五岁，长相温文尔雅，透着一股斯文气。神色却是腼腆之极，还未开口，先绯红了一张俏脸。
　　下手的一个白衣少年觑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晨阳，笑什么？”儒人斥道，语气中满是宠腻。
　　叫晨阳的少年嘻嘻一笑：“晨阳从未见过如此拔萃的人物，一时失态，请先生莫怪。”
　　“哼，今亦当年虽然跟我学了些时日，现在却已是镇远大将军了，你们这些人终究没有一个比得上的。”
　　江彬连忙躬身道：“学生能有今日，全是老师的教导。”态度躬谦，没有半丝骄气在里面。
　　晨阳也行了一礼：“老师说的是。”
　　退下来之后，小声对身边一人笑道：“老师说什么了么？”
　　他身边的青年忍俊不禁：“我爹什么都没说，我也不知道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江今亦随着老师的引见，一个一个的看过去。
　　当中那个青年，便是恩师张丞相的爱子张浩凯，生的浓眉大眼，仪表堂堂。今亦心下赞叹，看向下一个。程佳童——恩师的未来女婿。是个少年，看样子不过十六七岁。长得极为漂亮，美中又透出一股妖艳来。一头长发黑中带青，虽用纶巾束了，依旧可以看出长达腰际。皮肤极白，近乎透明，隐隐看见暗青色的细细血管。最奇的便是那双眼，看着是黑色，仔细瞅会发现眼里竟透出一股金黄色，细小的裂纹从瞳孔中央延伸到眼球最深处，仿若碎金的太阳，说不出的妖异。
　　最边上一个人，似乎还在偷偷的笑。他也是恩师的学生，名叫王晨阳。明眸皓齿，一双大眼顾盼神飞。身量尚且不足，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却是又风流又标志，年纪轻轻便已显了风情。今亦见他似乎咬着下唇笑，不知为何，却惊见他嘴角一点朱砂痣耀眼的红。
　　晨阳见他一直羞着脸盯着自己看，也有些愣怔，斜了头小声问浩凯：“我脸上有什么？他怎么这样看我？”
　　浩凯看着他一愣，突然扑的笑出来，悄悄抬手在他嘴边一蹭，手指上一点朱砂红。“淇仙姑娘的胭脂都带到家里来了！”晨阳惊讶之际，也笑了出来：“那个呆子眼神倒好，幸亏老师没看见。”
　　“我爹若见了，还不气死？”
　　今亦见他们几个在台下打打闹闹，想起当年自己在老师身边求学的时候，老师的眼神便有些不好，自然看不清学生们的小动作。接着念到少时自己的小捣蛋，也不禁脸红莞尔。
　　晨阳一眼瞥见，不想这样一个镇远大将军竟然害羞，惊惊然又要笑出来。

　　张丞相留了今亦吃晚饭，几个人在凉亭里，做得端端正正一口一个孔孟道学，偶尔再谈谈孙子兵法。张丞相兴致极好，今亦依旧谦逊的有问有答。那三个却几乎打出哈欠来，晨阳使使眼色，佳童便端了杯酒，敬道：“老师，（未成亲之前，称岳丈为老师），佳童敬您一杯，谢您这些年来的教导。”
　　张丞相微笑着接了，鼓励几句，一饮而尽。佳童意味深长的一笑，映的一双碎金眼光彩四射。张丞相喝了之后便觉得混混谔谔，不得不推脱出席。张浩凯连忙着人服侍着搀了下去。待张丞相一走，那三个人仿佛脱了胎换了骨一般，叽叽喳喳闹了起来。这一来，今亦倒插不进嘴了。晨阳见了，嬉皮笑脸的凑过来：“江大哥可去过红怡楼？不如哪天弟弟请你去玩玩？”江彬一怔，霎时明白过来。本就有些上了酒的脸色，瞬时烧得通红。晨阳一张俊脸几乎贴在他鼻尖上，微微的桂花酒味扑面而来，今亦越发窘迫。
　　浩凯一把将晨阳拉回来，“江兄莫怪，我这小弟有些喝多了。”
　　江今亦红着脸摇摇头，结结巴巴的回道：“不妨事不妨事。”
　　晨阳却似乎真的醉了，三挣五挣扯脱了手，跳到庭院中。“江大哥，今儿见了，便是有缘分，大家喝个不醉不归可好？”
　　佳童皱皱眉，看向浩凯：“可是又要发酒疯了么？”
　　今亦不明所以，却见晨阳掐着兰花指，婷婷袅袅的摆了腰身，启唇唱道：“茉莉开花在傍晚，沾着衣裳透心香。这香儿传出三四里，怎就不见你这负心的郎？我每日等到夜半晌，千盼万盼不见你的俊模样。你这狠心的郎，可是背着我又有了哪位好姑娘？”
　　今亦一口酒险些呛死，茫然看向佳童和浩凯。那两人一脸难色，苦笑道：“江兄且忍忍，这只是个开头而已。”
　　果不其然，晨阳在院子里翻个兰花腕儿，纤指一点，接着唱道：“郎阿郎，狠心的郎，我在这厢备了新温的酒儿请你过来尝。一口情深事你还记得几样？两口何时还你欠的风流帐？三口可怜我死心塌地的期望，你怎忍心撇了我，娶那花轿中的美娇娘？……”
　　余音未落，晨阳摇摇晃晃的又窜了进来，直接扑到今亦怀里，红着眼睛哭道：“爷！你怎么就不念着在这里垂泪空床的然儿呢？”一边哭一边打：“你就记得那母老虎，然儿便是死在这里你也不管了么？”今亦满脸通红，一时不知所措僵在当场。晨阳却还是无休无止，一跨身坐在江彬腿上，就扯他的衣服。今亦吓了一跳，大窘，怒道：“你做什么？”晨阳一口吻在今亦脸上：“爷，今儿你就赏了然儿吧！”言语全是轻佻，媚气横生。今亦噌的站起身，推开晨阳，怒道：“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怎可如此羞辱人？”
　　浩凯连忙将今亦拉到自己这边：“我小弟他撒酒疯，在学红怡楼的然儿姑娘。”
　　佳童倒了杯酒自饮着，笑道：“江公子莫慌，好戏还在后头呢。”
　　今亦愕然看向晨阳，他适才起身时已将晨阳推倒在地。谁知晨阳并不起来，就直接坐在地上大哭特哭，耳根都憋得红透。哪里是个读书人的样子，便是街头的泼妇，无知的幼儿比他还要讲些脸面。只哭了一小会，晨阳突然又开口唱道：“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直道相思了无益，一寸相思一寸灰。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东一句西一句，历来相思诗曲不知被他唱了多少。
　　今亦见他垂着泪，曼声唱，神色凄凄然，若不知这孩子是在发酒疯，着实会让人心疼死。便道：“怎么才能止了？”佳童喝口酒，笑道：“别理他自然就好了。若是劝了，倒上了脸了，会挠人的。”
　　浩凯和佳童将今亦拉回桌上，继续喝酒，任着晨阳坐在地上小声唱道：“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可怜相思无尽处……只是相思的人，又怎知自己不是幸福的呢？

　　待得今亦回去的时候，晨阳早已闹累睡去了。今亦极为尴尬，又不好多说，只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