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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那一年的夏天,我26岁。结束了第一份工作,拿着最后两个月的工资,独自跑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旅行。

      我去的地方是桂林。
      因为总记得某个时节听过的一首歌,歌词旋律挺俗气,却叫人难忘。

      我想去桂林呀,我想去桂林,可是有时间的时候我却没有钱。
      我想去桂林呀,我想去桂林,可是有了钱的时候我却没时间。

      现在我有时间,也有钱去桂林了,于是感到很幸福。

      其实大部分时候我并不在桂林,甚至没去看著名的象山汲水,下了车直接就跑到阳朔,在大榕树下与三姐幽会。大概过了两个礼拜的闲散日子,结交了几个萍水相逢的游友,说不上多快活,总是很自在的。

      然后钱花得差不多了,另外临走前投的简历有了回应,就想着要回去了。
      回到桂林发现火车票很紧张,我与另外一个姑娘没买到当天的票。
      那姑娘第二天要补考,而我是第二天有个面试。

      然后就找了个黄牛,看上去挺年轻憨厚。
      他把我们带到车站附近一个小卖店安置,自己出去跑票。

      听他们的对话,小卖店的老板娘好像是他表姐。
      老板娘冲我们笑了笑就不再招呼。她忙着看铺子,同时照顾一个两岁大小的孩子。

      我与那姑娘对坐,她不停说着如何担心如何这次考试其实是补考再错过就可能毕不了业,我心不在焉地听着,偶尔附和两声。

      然后有人风风火火地跑进店来,将个大包裹往台面一摔。“搞撒子,地址都弄错,叫我送货,老子白跑了老子!”
      我诧异地看去,是一个八九岁模样的男孩子,又瘦又黑,店里暗,外头亮堂,他背光站着,看不清楚样貌,一对眼珠子倒是极亮。看到我们两个也吃了一惊。
      “妈,这是谁?”

      “你老舅的客人。”老板娘随意答着,“地址怎么会错的?”
      看来这是她的大儿子,已经帮手送货。

      “陈光明又搞撒子名堂?”他皱着眉抱怨。

      “哎呦,你又叫他名字!”老板娘拍他肩膀一下,皱着眉头翻抽屉找东西,“早上我抄地址的那张纸搁哪个去咯?”

      “老子不高兴叫!”他哼一声,犟着脖子立着。

      我看着那小子老气横秋的样子,就笑了。十岁都没有的人,一口一个老子。
      他正回过头,看清了我的表情,愣了好一会。

      然后突然有人抓住我肩膀,把脑袋架在上面,嚎啕大哭起来。
      呃,是那个姑娘。

      我立刻懵了。身子僵硬,面上估计也差不多。
      安慰人的事,我不擅长,自己现在也是不上不下吊着,最后只好伸出手,在她背上拍了两下。

      几分钟过去,她哭得益发厉害,我可以感觉到肩膀处的湿意。

      就在此时,斜刺里伸来一只手,攒着两张雪白的纸巾。
      那手精瘦油黑,不大,是刚才那个男孩子。

      他有些不自然地笑。“喏,擦擦。”

      我笑笑,接过纸巾,扶起那个姑娘,给她擦脸。
      她可能也觉得不好意思,就接过去自己醒鼻涕。

      我终于松口气,肩上又有人轻轻拍了一下,回头,还是那个男孩。
      手里是两张新的纸巾,一对眼熠熠闪光。“你擦。”

      我顺他目光看去,肩头的TSHIRT果然有些液体,也不晓得是鼻涕眼泪。
      接来擦了两下,说了句。“谢谢。”

      男孩子立时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刚才觉得他身上有着这年纪不该有的风霜圆滑。这一笑倒又像个小朋友了,很天真,还有几分傻,露出整齐雪白的牙齿。

      “六子!地址找到了,快去送货!”老板娘拿着一张纸叫他。

      “放那放那,我一会去。”他不耐烦地回一句。

      “要死了,赶紧去,人家催着要的!”老板娘生气。

      他也不着急,给自己倒杯水。“还不是你给错咯!喝口水!催命催啊!”
      一面说,一面眼咕溜溜打量我们。

      姑娘抓着我手问:“你说,票能买到么?”

      “你们去哪里?”叫六子的男孩抓着水杯过来问。

      “我要回HZ。”姑娘说。

      “你去哪里?”六子看着我问。

      “BJ。”

      “别担心,总会有票的,陈光明敢骗你,我阉了他!”他比了个手势。

      我忍不住又笑了。

      “啪!”的一声,有人走进来,直接给他后脑一记。“你又乱讲什么?”是刚才那黄牛回来了。

      递给那姑娘一张票。“11:45的票,多收你30块,赶紧吧,要检票了。”
      她立刻付了钱,跟我挥挥手,飞快跑了。

      “你的车是晚上18:25,这会没现票,到时候才能拿到。”
      我皱起眉头。“那到时候要是没票呢?”
      “没票我就领你直接进站台,放心!”他拍胸脯保证。

      “你不要骗她啊!”六子突然从背后扒住他的脖子。“陈光明,你这个人可不牢靠!”

      “要死啦!你怎么还不去送货!”老板娘上手扯他衣服。

      陈光明脸都青了,一伸手把他从背上拽下来,打了两下屁股。“臭小子脑壳坏塌啦!整天胡说!皮痒死!”

      我看的有些呆。想着人家家务事,不便多管多看。
      还是出去先打发多出来的这一下午时光吧。

      “那我回头给你电话。”

      “好,你就来这里找我。”陈光明说着,继续与小六子纠缠。

      我背着包出门,想着还没看象山,要不就去那里吧,于是往马路方向走去,准备打车。
      没走几步,听到后面有人呼喊。

      因为不曾想会是谁叫我,就没理,直到那声音渐渐追上来,在我后面响起,直到他拍拍我肩膀。

      回过头,看到刚才那个男孩子。

      两手摁在膝盖上,俯身呼哧呼哧喘气。“你……叫……叫你……也……不停……”

      我惊诧地看着他,立刻看看身上。“我落什么东西了吗?”
      只带了一个双肩包,手机钱包都在。

      他摇头,又歇了一阵,直起身子。“你去哪儿?”

      “我想去象山看看。”

      “我带你去,我知道一个地方,不用门票就能进去。”他有些兴奋地说着。

      我看看他手里的包裹。“你不用送货啦?”

      “管它!那婆娘总是啰嗦。”他满不在乎地把包往身上一甩,起步,“走!”

      我反正也是无聊,见他这么热情,乐得有个免费小导游。“不用坐车么?”

      “走着去就行,很近。”他一面说一面拉起我的手。

      我觉得有些古怪,就看看他的手。他嘿嘿笑了一下,放开了。“怕你走不快。”

      路过一个饮料亭,我停下来买了一瓶水。问他:“你喝什么?”
      他想了想。“可乐。”

      一路走一路喝,大概走了半日,我突然哎呦一声。
      他赶紧问:“怎么了?”

      我说:“刚才买饮料,给了张100的,好像没找钱。”

      他骂了一句。“你这人真糊涂!赶紧回去要回来。”

      我挠挠脑袋。“算了,回去多半人家不认,不费劲了。”
      走了大概有两站路了,这么长时间,可不好说。

      他白我一眼,撒腿就跑。

      “你干什么去?”

      “等着别动!”

      我只好喝着水等他。大概十分钟后,他气喘吁吁地回来,手里捏着一把钱。

      我惊喜道:“厉害啊!”

      “嘿嘿,那是。”他满脸的得意,“他敢不给,老子——”想了想又没说下半句。

      这家伙虽然年纪小,活像个小土匪。

      拿回钱我也很高兴,就说:“跑了半天饿了吧,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去搓一顿。”

      他愣了愣,“我不饿,”顿一下又说,“除非你想吃。”

      我想着小朋友大概都爱吃快餐,其他我也请不起,正好经过一个商场,里面有肯德基,就说我请你吃这个好吗。

      他眼睛一亮,咽了口唾沫,点点头。“这个我老看见,没吃过。”

      我要了个全家桶,就吃了一块鸡,然后拿了里面的玉米啃着,其他的都推给他。
      他看我一眼,一开始还有些拘谨,之后就撒开手脚吃起来,最后只剩下一个干面包。

      我想说你可真能吃,但是怕他多心就没讲。总觉得他不像一般小孩子,思想言谈都很早熟,也挺敏感的。

      吃完了看楼下有玉石市场,就随便逛逛。

      在某个摊子看上了一只玉兔,有个要好的朋友是这个属相。
      看造型朴拙,很喜欢,其实玉质肯定一般,不过我也看不大懂,跟摊主大概磨了一会,准备200块买了。
      然后六子过来拦住,冲着店主:“骗谁啊,你在兰州街那里进的货,不超过20一个的东西你敢卖200?”
      那店主呆了一会,气得跳起来想打人,六子猴一般跑开。

      我哭笑不得,说人家总要做生意的,你这样可不行。

      六子回头严肃地说。“你别管!”一会过去,跟那个老板砍价。
      他们说的话我基本听不懂,就看到那老板的脸色慢慢变得正经起来,最后,六子笑着招呼我。

      “给钱。”

      我“啊”了一声。

      “给100块。”

      我依言给了老板100。

      六子把那兔子放到我手里。

      我笑说谢谢。
      刚要走,他说等等,又从老板那里拿出一个半白透里面还带着一丝黄晕的玉环,已经穿好红线的。“伸手。”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伸出手。
      他将那红绳子在我腕子上绕了两圈,打个结。

      “这是什么?”

      “一起买的,”他说,“这个环很好,你记得带。”

      我想着本来200块买一个兔子,现在钱少付一半,还多个东西,虽然我不需要这个环,但是六子一番好意。
      他这么热心得古怪,我想应该是回报我刚才请他吃鸡。

      买完东西再走一段就到了象山。他还要继续走去找那个门洞,我看时间不早,而且有些风景,远远看着就很好,没必要非跑到跟前去,就说算了。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趴在公园外半山腰的栏杆上歇着。

      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
      这个城市的人民,是多么幸福。
      但是如果我这么跟他们讲,估计他们会不以为然。
      久入鲍鱼之肆,不觉其臭。在一个美丽的地方待久了,也一样会麻木。

      我正自己出神,边上六子突然问我:“你这种娇娇小姐,什么都不懂,为什么敢一个人跑出来?”

      我张了张嘴,还真没想过,会被一个岁数不到我三分之一的人数落。“谁说我是娇小姐,我十几岁就自己一个人出门了。”

      “是么?”他怀疑地看看我,嘴里咬着隔壁树上摘的嫩条。

      可能是因为无聊,我就给他说了些自己的故事。大都是一个人傻呵呵横冲直撞的历史。
      这些事我都不曾跟身边的朋友说起,却在这里跟一个素昧平生,还这么年幼的男孩子讲了。

      说着说着觉得好笑,但是看到他专注的表情,我又继续讲起来。

      傍晚的风吹来,江面鳞澜碎金,六子的眼珠漆黑。

      后来终于不再说什么,我跟他彼此看看,又站了一会。
      心里觉得很安详,几乎忘了车票还没着落。

      再一会,电话就响了。

      “嗯,不知道,还在等票,顺利的话,明天中午回去。”
      “我也想你。”

      我挂了电话,六子的表情很古怪。“是你男朋友吗?”

      我点点头。这小子真的很早熟。

      “他对你好不好?”他问。

      我愣一下,推了他一把。“人小鬼大,走吧,该回去了。”

      回去懒得走路,我打了个车。六子坐在我旁边,一直很沉默。

      我突然就觉得有些尴尬。“那个,你的包裹一直没送,没事吗?”

      他蓦地抬头看我,又很快转开视线。“没事。”

      到了他家小店,他让我先进去。我想他大概是怕母亲责骂,自己也着急要去找那个黄牛,就照做了。
      打了电话没多久,陈光明就来了。

      “票还没到手,你跟我来,我带你去取。”

      我应了一声,跟他出门,正碰到六子跑进来。包裹已经不在身上,大概找了什么地方藏了。
      “要走了?”

      “是,我跟他去拿票。”

      “票没拿到?”他问。

      “哦,说去那边拿。”

      我没想到六子听完,一下拦住黄牛。“陈光明,你他妈的可别骗人家姑娘!”

      陈光明真的生气了,抬脚就踢。“六你今天发什么羊癫疯!我骗她做什么?”

      我赶紧上去拉开他。“不会骗我的,我们现在就去拿票。”

      六子瞪着陈光明。“我跟你们去。”

      陈光明一路嘴里叨叨嚷嚷的,到了站台某处,从另一人手里拿到粉红色的车票递给我。
      我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车费,又加了三十给他。

      票一拿到,陈光明就回头骂六子。“小犟头,眼乌珠看清爽!我把票给她了啊!嘴巴里再给我不干不净,叫你好看!”

      六只是嘿嘿笑。

      我拿出票跟他挥手。“放心吧,我走了,谢谢你陪我玩一下午。”

      过了安检,我进到候车室找了个安静点的地方,掏出书来看。

      没一会,听到外面骚动。
      有候车室保安人员呵斥的声音,还有人跑动的声音。

      抬头看了一眼,居然在那一群混乱里看到熟悉的那张黝黑的小脸。
      身后追着一串人的那个,怎么是这家伙。

      我瞪大眼。“六子?”

      他气喘吁吁跑到我身边,递给我一张皱巴巴的纸。
      “我的——地址,有空,给——我——写信!”

      我呆在那里,还没说什么,就有两个保安过来把他架走了。“妈的,小鬼头真能钻!跑那么快,想逃票啊!”

      傻傻地看着他被推着走,还从一个保安的胳肢窝下面扭头过来摆出一个大大的笑。
      一口白牙晃花我的眼。

      低头看那张纸,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个很长又很偏僻的地址,最后是托王XX转交王福生。
      王福生三个字是写得最大也最端正的。

      王福生,就是六子的大名吧。
      我将那纸紧紧攒在手心,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其实一直都在累积的情绪,只是被我执意扔在一边。
      不过是不相干的人,不过是个小屁娃子。我是这样想的。
      但是现在——

      六子,我不晓得你是谁,我也不能相信,真有人在佛前修了五百年,去遥远的以后,看那曾经纠缠过的人一面。
      你记得所有,而我忘了全部。何况中间阻隔的,不只是陌生,还有身份与年龄。

      但是我总记得那一年的夏天,在青山碧水间,我认得一个土匪样的小鬼,他无端的亲切仗义,他的名字,叫王福生。
      虽然我,并不曾真的给他写过信,也再也没有见过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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