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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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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风在这段时间里查了不少关于听力障碍方面的资料。因此知道对绝大部分听力严重受损的人来说,即使能读懂唇语,也不适宜读懂太复杂深奥的词语。想来,“引以为傲”四个字,乔林极有可能没看明白,于是便起身从长椅旁的捡了块石子,在地上使劲划了几个大字:
“你是我的骄傲”。
“‘骄傲’?太夸张,我没那么、了不起。”乔林在岚风跟前蹲下来,认真地做出口型道,“但‘朋友’,一定要是。”
“那还用说!当然咯,我们是朋友嘛。”眼眶里闪烁的泪光把她的笑容映衬得更灿烂了。与此同时,岚风双手伸出拇指,虎口朝上,互碰了两下。
乔林愣住,完全感动到说不出话来了。
“见你之前,自己按照书上学的,也不知道比得对不对。”岚风说。
“啊,很对。”乔林忙点头。
他们沿着街心花园的鹅卵石小径散步。无拘无束的感觉是那样久违,在乔林面前,岚风觉得自己可以坦然纯净到完全不加掩饰。
聊着聊着,乔林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抬起手指着前面的几棵树说:“姐姐,风好大。”
岚风顺着乔林手指的方向抬眼看去,光秃秃的树枝摇摆的幅度很大,而地上零碎的几片枯叶也一下子被卷远了。呼呼的风声吹进她鼓膜里,脸颊和耳垂也愈发冰凉。她这才留意到,天色不知何时变成了铅灰色。
心里不知为何生出些不安来,她拢拢大衣,拽了把乔林说:“往回走吧,说不定要下雨呢。”
乔林张张嘴,似乎想问什么,但最终没说出口,默默跟着岚风往自家小店的方向走。果然,才走到半道上,雨就下来了。南方冬天惯常见的雨,绵密得很,看样子一时半刻也停不了。
乔林最怕遇到突然下雨又没带伞的情形,忙用手护住耳朵上的助听器就往街道内侧的屋檐下躲。
岚风正好也想早点回家,以防万一被爸妈赶在她前头到家,见此情形,干脆立到路口,招手拦了辆出租车。
岚风让司机在乔林家的小店门口停了停。在乔林下车前,她伸出一只手来,翘起大拇指,朝他胸前的方向推移了两下。
乔林会意,旋即作出同样的手势,轻轻地,与她的手相碰。
冬雨的湿气和车内外的温差让车窗渐渐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雾。雨点不断落在前方的挡风玻璃上,又被雨刮迅速拭去,周而复始,终究是占了上风。视野不太好,出租车司机不敢开快,驾着车在路上慢慢行驶。
车上开着电台,播的是音乐频道的节目,刚好在介绍小虎队。岚风也和诸多同龄人一样,很喜欢他们,因此听得挺入迷。待到播放那首乔林在联谊会上表演过的“爱”,她很自然地便回忆起歌词翻成手语是怎样的,一面哼歌一面两只手不由自主地跟着小幅度比画,引得一旁的司机好奇地瞥了她两眼。
岚风还兀自沉醉着,突然一个急刹车,害得她身子猛然往前一倾,手下意识地抓牢身下的座椅,一身冷汗后庆幸自己幸好系了安全带。
司机大叔是个暴脾气,摇下车窗探出头骂道:“你走路不看红绿灯啊!”
“对不起,师傅,我一时走神没注意,对不起啊!”对方的态度倒是很好。
咦?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雨刮把落在挡风玻璃上的新一拨雨水抹干。岚风定睛一看,如她所想,车子刚刚险些撞上的正是自己的云衡小叔叔。
她刚要打招呼,却发现褚云衡压根没发现自己坐在车上。正前方红灯亮起,司机摇上车窗,不耐烦地拿手指叩着方向盘,岚风刚想要和云衡打招呼,却意识到云衡似乎压根没发现自己坐在车上。他手里没打伞,倒是略佝偻着背,双手护着一个礼盒,很怕把它打湿的样子,奔跑着穿过了斑马线。
指示灯跳了颜色,车子重新上路,顺着这股发动的力道,岚风的身体不自觉地向后微仰,抵住了座椅的靠背。
电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了下一档节目。现在播的是一首她从没听过的曲子。她整个人有些发懵,听不太清唱得是什么歌词。闭上眼,尽是云衡突然闯入视线,随后奔跑开的样子。
钥匙刚刚伸进锁孔,门便被屋里的一股力道旋开。她大惊,钥匙也落了地。这个时间,家里怎么会有人?
“岚风,出去了也该给我们留张纸条呀。”开门的是孟遥。
“妈、妈妈……”岚风没想到父母会提早回来,一时间张口结舌。定了定神后胡乱找了个借口说:“哦,我上朋友家去玩了……就是那个张雯嘛。”撒谎的人,总是怕不够逼真,因此她下意识地扯了个熟人的名字,觉得这样会加深可信度。那个张雯的父亲,和海诚是生意上的伙伴,岚风初中时和她一个班,关系还不错。
哪里料到,她是在弄巧成拙。海诚和孟遥对了下眼色,脸上已经有了疑云。岚风瞧出不对,又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对,心虚地低下头,不则声地进了屋里。
孟遥轻叹了一声,弯腰捡起岚风因慌神一直忘了收好的钥匙交给她:“张雯一天都跟我们在一起。”今天海诚夫妇赴的并不是正儿八经谈生意的应酬,而是生意场上的老友联络感情的饭局。吃过饭之后,一群人再一起去打了场网球。最近几年,国内开始才流行起这个运动,也成了一种社交活动。想来是张雯喜欢运动,生性又活泼,张伯伯便把女儿一起带去玩玩。
“岚风,你一向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我们不逼你说什么。只是,我和你妈妈,都不喜欢你说谎。你自己回房里想一想。晚饭好了,记得出来吃。”海诚的话不算重,语气却是极严肃的。
岚风无力为自己辩解,父母眼中的失望和忧心让她羞愧又挣扎。她几乎要说出真相,却又在莫名而复杂的胆怯中败下阵来,最终神色黯然地躲进自己的房间。
她扑向自己的床沿,把床单抓得好紧,就好像抓住一个依傍。窗外的天色是那样黯淡,让人恍惚间会混淆了时辰,错觉黄昏已至。她觉得疲惫不堪,丢下手袋,爬上床和衣躺下。这一刻,她什么也不愿意思考,什么也无力去解决。阖上双眼,在她的“小世界”里重复又重复的,只剩下淅淅沥沥、不断扑打向窗子的冷雨。
“岚风这样的年纪,会不会是……”孟遥看着岚风房间的门,与丈夫轻声说。女儿这么漂亮出色、又生着一副敏感多思的心肠,花季少女,情窦初开,恐怕不为奇。只是,高中学业繁重而关键,若是因此妨碍了前途,未免令人忧心。
海诚往沙发上一坐,摩挲着下巴,疑惑道:“她念的不是女校吗?每个周末也几乎都是我亲自去学校接她回来,反正我是没发觉之前有什么征兆。”
“等你发现?”孟遥不禁笑着用手比出一个下水管粗的圆圈来,“你们男人的心都是这么粗的!你想,我们当时谈恋爱,父母是几时知道的?现在的孩子,比我们那时可聪明多了。”海诚和孟遥是大学同学,大一下半年就开始恋爱,可直到毕业一年后才向各自家庭“报备”。
海诚本也不是真的很气岚风撒谎,只是像很多半大的孩子的父母一样,觉得孩子一下子长大了,从没有秘密到有了隔阂,暗自有些喟叹,孟遥这一比喻,俩人间谈话的气氛顿时多了些轻松。海诚呵呵朝妻子一拱手:“你老公是生意人,不是侦察兵。那些蛛丝马迹,还要劳请夫人出马明察。”接着他换了认真的口吻说:“女孩子大了,有些话还是你们母女间谈谈更加合适。”
“我看我们刚才是不是太严厉了?孩子会不会被吓得反而什么也不敢说?”孟遥坐到丈夫身边,低问道。
“有么?我有凶她吗?”海诚拼命回忆刚才的情形,摇头道,“还好我们也没说什么太重的话,只是……”他叮嘱道,“晚些你和她谈的时候,尽量耐着点性子,别逼她太紧。我看哪,岚风也不是不知轻重的孩子,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的。就算是和哪个小子……也很正常嘛,呵呵,咳咳!”被妻子抛了一记白眼后,海诚干咳了两声。
孟遥轻轻拍了拍他的腿,看着那扇合紧的门说:“先让她静静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