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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离我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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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月13日,这天的巴黎出奇的冷,阴霾的天空中密布着灰色的乌云。在这样一种天气里,每一个巴黎人都会选择呆在家里。而不是像安斯艾尔先生这样穿戴的整整齐齐的准备出门。他披着一件雨衣,神色是我从未看过的严峻。
“为什么这么早出去,有什么要紧的事吗?”还有些睡眼惺忪的奥德莉亚女士在睡衣外披了一件外套,匆匆赶过来和安斯艾尔先生吻别。她还什么也不知道,对她而言,今天就是一个普通的清晨。而对我和安斯艾尔先生来说,这将会是我们之间的诀别。
“别担心,亲爱的,只是一些琐碎的事。”安斯艾尔先生依然温和地笑着,花白的头发理得一丝不乱,笔直的站在门口。看着奥德莉亚女士信任的眼眸,他微微一笑,在她的颊上烙下一个吻。
“兰斯,我不在的时候,你要照顾好你母亲。”我苍白的看着安斯艾尔先生像交代遗言一样嘱咐着我。他干净的眸子里盈满了对我的信任和嘱托。
“父亲,不可以不去吗?”我感觉自己的嘴唇在颤抖,声音都颤得不像自己平日的声音了。
“乖乖待在家里,我马上就回来。”当听到这句话时,我的泪顿时涌了上来,我竭力忍着,努力不让它掉出眼眶。眼皮被涨得一片酸涩。安斯艾尔先生笑着对我点点头,意思是我做的非常好。
看着安斯艾尔先生慢慢离去的背影,我勉强朝奥德莉亚女士露出了一个安抚的微笑,左哄右哄把她哄回房里睡觉。但我的心却怎么也安定不下来。我想方设法的安慰自己。没关系,如果安斯艾尔先生能一直呆在有街垒守护的圣罗克教堂,如果他能一直呆在房屋里,那么他还是会活下来的。我们一家三口又可以快快乐乐的在一起了。
但是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在心里告诉我,他回不来了,永远也回不来了。按照历史的轨迹,昨晚上拿破仑走马上任后,首先就会派辅助他的骑兵队长缪拉到西北的萨布劳地拉来40门大炮,又从凡尔赛调来骑兵,布置好兵力,把巴黎的保卫工作做的滴水不漏。安斯艾尔先生生还的可能性是那么的小。
整个上午,我都恐惧的坐在窗户边,紧紧注视着下面的街道。我害怕听到那象征着进攻的大炮声。死神像一只紧随着我的大鸟,从国王被推上断头台开始就纠缠着我,无论我怎么做,我都无法摆脱它。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宿命?
安斯艾尔先生昨天说的话一遍遍在我耳边盘旋:“我老了,有很多事情或许看不到了,但我仍期盼着看到自由与平等降临在这个国家的头上。你要代我看到这一天。我想巴黎需要鲜血来洗涤那污浊的空气。如果更多的鲜血可以唤起民众的觉醒,那我情愿流尽最后一滴血。另外,如果你的那个叫拉纳的男朋友回来了,你自己又觉得合适的话,就找个机会完婚吧。不能我没看见你的婚姻,你的母亲也没看到。”
我不停地想着这些让人揪心的话,从早上一直坐到了下午,我不想吃饭,也不想喝水。索菲一次次端着吃的喝的进来,又一次次无奈的离去。直到奥德莉亚女士走进来,很严肃的问我:“兰斯,你和你父亲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您想太多了,母亲。”我连忙扯出一缕僵硬的笑容,“父亲只是办一点事,很快就会回来的。”
“不要对我撒谎,兰斯,”奥德莉亚女士很难得的对我用这么严肃认真的态度,“你父亲的话,我越想越不对劲,你们到底对我隐瞒了什么?”
“我们••••••”我刚要说什么,突然从街上传来了隆隆的炮声。我顿时手一抖,快步跑到窗边,一把抓开了窗帘,险些把那个本来就不太结实的布片子撕下来。我脸色煞白的看向依然无忧无虑滴答作响的时钟,下午5点,保王党开始大举进攻了。
如果说之前僵持不下的双方使用滑膛枪来回射击只能算是开胃小菜。那么现在几乎四十门同时开火的大炮就可以说是一顿将人撑死的正餐了。当那些依然激愤的高喊 “打倒共和”、“绞死国民公会”的口号的人,在准备占领国民公会时,恐怕从来没想到竟然会有大炮从天而降。不少人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不相信国民公会居然真的使用了大炮。他们错误的听从了一个老将军丹尼肯的指挥,把大量的时间浪费在了谈判上,最终让拿破仑手下那些小而精干的部队取得了优势。
只不过一个小时的时间,随着拿破仑高高落下的指挥刀,保王党们在血泊中辗转呻吟,一片血肉横飞中,余下的侥幸者慌不择路,狼狈逃窜。我几乎是摇摇欲坠的看着一个个逃窜的人,直到逃走的人都散尽了,我还是没看到那熟悉的身影返回家中。
忠心的肖莱不等我吩咐就主动跑出了家门,寻找老主人的去向。奥德莉亚女士已经顾不上在盘问我了,她只是一个人拼命地画着十字,似乎这样天主就能保护她的爱人平安归来。我虚脱一般的倒在床上,心里隐隐的确定了点什么,但又不愿意相信。我宁可相信安斯艾尔先生只是迷了路。等肖莱找到他,他们就会一起回来。
我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痛苦而又心怀侥幸的等待,死神往往就是这样,在我终于认为自己成功的摆脱了它的时候,它却冷笑着给了我致命的一击。从大革命时期就盘旋在我头上的利剑,这一次终于掉到了我的头上。
当肖莱半拖半抱的将浑身是血的安斯艾尔先生送回家时,我还以为我只是在做梦。安斯艾尔先生沾了血的脸显得那么平静,仿佛我只要在他耳边叫一声父亲,他就会笑眯眯的坐起来摸摸我的头。
但是最让我心惊肉跳的是奥德莉亚女士的反应,我本以为以他们两个之间的感情,她没准得直接晕过去,要么就是嚎啕大哭。但出乎我意料,奥德莉亚女士表现的非常平静,甚至还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她慢慢蹲下去,掏出自己贴身的手帕擦拭着安斯艾尔先生那干涸的血迹。因为血迹干了,所以很难擦,但是她做的一丝不苟,动作轻得好像羽毛一样,唇边还挂着一丝责备的微笑:“喏,你呀,出去一趟怎么把脸弄得这么脏,真是的,还得给你洗澡。怎么就不能听话点呢?”
我呆呆的看着这一幕,泪水无声的流了下来,一滴一滴滑进了衣领里,灼热的让人难以承受。在我边上,索菲止不住的抽噎着,要不是奥德莉亚女士在场,恐怕她就得扑到床上埋头痛哭了。肖莱也在默默地发着抖,常年嗜酒的红眼睛里闪烁着几颗浑浊的泪珠。
就在那一天,意犹未尽的拿破仑给他的兄长约瑟夫写信说道:
“国民公会委任巴拉斯为内防军司令,我被挑选为他的副手。我军击退了叛军对杜伊勒里宫的进攻。我方死30人、伤60人;敌方死200人、伤无数。目前,各区的武装皆被解除,局势恢复正常。我安然无恙,请勿挂念。”
当我后来无意间和约瑟夫聊起这件事时,我看到了这封信。当时我失态的将信纸撕了个粉碎。看着惊愕的波拿巴家族的人,我冷冷的笑:“我的父亲不幸在这200人中。”那时的我疯狂的想要复仇,我让塔列朗出面流放了巴拉斯,甚至想要雇人杀了他。我对拿破仑横眉冷对,几天不和他说话。但是我依然痛苦,除非我杀了我自己••••••
但现在的我并没有想到自杀,说实话我倒是担心奥德莉亚女士会自杀。她实在是太脆弱了,安斯艾尔先生用自己细密的爱织成一张网,紧紧围绕着她,光是想到爱人的离去就很让人肝肠寸断了,而眼前的还有未知的未来。
安斯艾尔先生的葬礼无法在白天举行。为了不引人注目,我们在晚上偷偷将他埋在了巴黎郊区。不敢立墓碑,不敢写下墓志铭。葬礼冷冷清清,只有四个人出席,连一个牧师都没有。我从来没想到从小锦衣玉食的侯爵大人死后竟然是这么凄凉。在夜风里,奥德莉亚女士裹着披肩的双肩微微颤抖着,我上前,紧紧抱住她瘦削的身体:“母亲,您还有我。”凄凉的晚风将那一束百合的花瓣刮得四处乱飞,猫头鹰凄厉的在月亮的阴影里尖叫。树叶刷拉刷拉的,似乎在唱一曲无言的挽歌。
而就在同一刻,在塔利昂夫人那豪华的沙龙里,拿破仑成了巴黎人心目中的英雄。他成了军事奇才的化身,成了刚毅、果敢与伟大的代名词。每一个巴黎人都崇敬地称他为“葡日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