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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望海亭 ...

  •   离开圣母祠,杨戬并不曾急着返回天庭,本欲来寻三妹散心,哪知竟是这样一番情景。不禁心中更加苦闷,无处排解。绕过一道石崖,杨戬的眼底突然闪过一道阴鸷的寒光,厉声喝道“什么人!出来!”这人自从自己出了祠堂便一路尾随,本以为是普通的香客或是好事之徒,不予理会,谁知竟然发觉不对,此人气息沉稳悠长,不似普通人那般浑浊离乱,如果是高手跟踪,为何又不敛去气息?好像是故意要让人发觉。
      那人清朗的笑声自不远处的石后传出,忽见青影一闪,那人已到眼前。此人杨戬认得,正是在真君神殿自称是逍遥散人的子昶。只是他因何会出现在华山,又为何一路尾随。青衣人似乎看出了杨戬的疑惑,抱拳施礼道“真君别来无恙,子昶这厢有礼了。”杨戬双眉紧锁,默然不语,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上次他如此那般轻薄与我,我还没有找他算账,今日又要耍什么花样?本君心情不好,这四周又无旁人,惹恼了我,有你好看。
      那人倒也不介意只是颇为欣赏此刻杨戬的装束,黑纱似的外氅比那件银甲更显俊逸出尘高贵凛然,让人怦然心动,但身型更加瘦削,不禁令人心疼。接着说道“在下不欲与真君为敌,故而已经离开了太一神教,现隐居于华山,在下也无意偷听真君与令妹的谈话,只是赶巧路过祠堂,不经意间多有冒犯,还请真君勿怪。”
      子昶眉目含笑,杨戬一脸冰冷。又来这一招,当真以为我可以几次三番的容忍你么!不愿理他,转身便走。
      青衣人丝毫不生气,似乎对方的反应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朗声道“在下凭空出现在华山地界,真君难道就如此放心?”
      杨戬身形一顿,更加气恼。自己当真是被诸多烦乱的事情给气糊涂了,怎就忘了这事。子昶倒是一脸的奸计得逞的得意。
      不甘心的扭回头冷冷的质问道“阁下意欲何为?”
      子昶无所谓的将双手一摊,轻轻摇了摇头。“呵呵,在下并无他意,只是想与杨真君结交,寒舍就在华山之巅的西侧,在下已经备好的清茶,扫屋以待。不知杨真君可愿屈尊降贵到寒舍一叙?”
      杨戬眉目低垂,殊无半分情绪“杨某公务……”
      不待杨戬说完,子昶已然接口道“在下知道杨真君公务繁忙,不过,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就算有公务又何必急在一时。”缓步移近,低头凑到杨戬的耳畔轻轻的说道“更何况,带着情绪处理公务是会影响判断的,杨真君如此审慎之人,岂能不察?”
      杨戬沉吟不语,这个逍遥散人当真难缠,直到现在都还弄不清他究竟意欲何为,凭空出现又是否会对三妹不利?既然他有意相邀,不妨就随他一去,探探他的虚实,也好做到心中有数,三妹虽然有宝莲灯在手,但终究心地纯善,难保不会吃亏。
      见对方沉思良久,子昶却突然无不惋惜的说道“如果司法天神觉得在下一介散人不配与您相交,那在下也不强求。”话虽如此,但他依然在等,等这位心上人的回复。
      杨戬面色稍缓,只是略略点头“既然阁下盛情相邀,那杨某却之不恭了。还请散人头前带路……”
      得到了对方的回应,青衣人喜上眉梢,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杨戬的左手。没有了银甲的束缚和阻隔当真是妙不可言,这种直接的触碰算不算肌肤之亲呢?虽然掌心微凉,可心里却有一团熊熊烈火在燃烧,让人心潮澎湃久久无法平静。看在普通人的眼中也不过就是朋友兄弟之间熟稔亲密的动作,并无不妥。然而在杨戬是眼中却有一丝不悦,我与你相识不过两面,你这人倒是自来熟的紧啊,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收敛。面对一个陌生人的如此热情还真有些不习惯,刚想要抽回手,而对方的一句话却让他生生放弃了原先的想法。
      “杨道兄,这边请……”
      杨道兄?杨戬微微一愣,这个称呼足有千年未曾听过了,再次听到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忆曾经金戈铁马,血染黄沙,刀枪斧钺,挥斥豪情,那种经过战场洗礼过的兄弟之情是如此的弥足珍贵,而如今卷入政治的漩涡,一切宛如过眼云烟,只被那无穷无尽的阴谋搞得身心俱疲。
      恍惚间已经被青衣人拉着走出了好远,两个人都不曾施展法力,而是沿着山间小道拾阶而上,山间林木葱郁,阳光穿林而入,在覆有青苔的小道上洒下斑斑驳驳的光影。两人或被树枝挂住了衣袖,或被晨露沾湿了衣角,如此随心漫步倒也十分惬意。渐渐的,压抑在心头的烦闷竟也在不知不觉中散去,似乎体验到了云淡风轻,寄情山水的释然。一路上青衣人的话显得有些格外的多,而杨真君却听得有些漫不经心。虽不曾得意忘形,但杨戬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两个人的手一直紧紧的扣在一起。
      弯弯曲曲的小道没入了不远处的石峡,两人穿过石峡,眼前豁然洞开,竟是一块相对平整空地。虽不似圣母祠堂前那般桃花烂漫,却有古木苍松的遒劲傲然。崖壁之前,依山而建的一座茅屋很有田园风情,流水潺潺自石缝间汇集形成涓涓细流向外流淌,直至流到崖边顺势而下。溪水之上,悬崖之缘赫然耸立一座草亭。草亭上挂着一幅未曾漆木的匾额,上书龙飞凤舞的三个字“望海亭”。草亭的两根木柱上还挂着一幅对联,颇有意境。上联是:一山一水一草亭。下联是:一人一日一杯茗。草亭之内有一树桩木桌和一对小圆木墩,木桌上还画着横竖十九道的棋盘,上有一紫檀木的茶盘,形如几案,很是精致,茶盘上另有一套紫砂的茶具,甚是考究。木桌之侧还放着一个小炉,小炉上的壶内的水已经烧开,咕嘟咕嘟的向外冒着热气。向远处望去,并不曾看见大海,倒是云海漫卷翻腾,飘渺起伏,被阳光一照,霞光艳艳,七彩炫目,如梦如幻。
      看着如此惬意悠然的场景,那颗原本紧绷的心渐渐放松了警惕,此处,没有了阴谋暗箭,没有了勾心斗角,只有最简单的一处茅舍。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红尘俗世不过过眼浮云,简简单单才是真啊。他这逍遥散人的名字倒也应景。
      子昶一指前方的草亭,说道“杨道兄可知在下因何将草亭建在溪水之上?”
      杨戬的脸上不复方才的冰冷,却多了几许淡然“看到如此场景,便知散人乃是爱茶之人,若想泡出好茶,焉能没有好水。有道是,汲水道远,必是原味,哪有这山间的清泉来的更加纯洌甘甜,不知杨某说的可在理。”
      “哈哈……妙,妙啊!杨道兄可真是在下的知己!其中隐意不言自明!杨道兄这边请……”
      入得草亭,杨戬极目远眺,虽不是碧波万顷,却又风鼓浪涌,云海弄潮,比之九霄之上的云气,犹如人间天上,别有一番韵味,不禁出言赞道“好一座望海亭啊!”
      “杨道兄请坐——”直到现在,子昶才放开杨戬的手,与木墩上就坐。
      青衣人将茶杯置于清水之中用木夹轻轻旋动,并笑着说道“水,是山间流出的清泉水,茶,是苏杭西湖的龙井茶,壶,是吴越之地的紫砂壶。不知这一切可还入得杨道兄的天眼?”
      杨戬将一直握在掌心的折扇放在桌案上,说道“甚好!”话虽如此,但心中仍不免疑惑,他费尽心机将自己引到此处到底意欲何为?
      不介意对方的冷淡,将已经烧开的水提起,倒入茶壶中,而茶叶早已身处其中了。热水一注入,茶叶被翻滚着冲起,腾起淡淡的雾气。“其实令妹不解杨道兄苦心只是因为她心地纯真善良,杨道兄不必太过介怀。”
      杨戬一愣,脑中迅速将与妹妹的谈话过一遍,想起不曾留下任何可以被利用的把柄或破绽,也就放心了许多,嘴角浮起了一丝苦涩的笑意,默然不语。我自己的妹妹我还不了解吗?无论她说什么我都不会怪她,根本不需要外人来解劝。
      “瞧我真的好不晓事,今日今时,我们只以茶会友,不谈那些烦心之事。”说着将茶壶端起,依次倒入茶杯之中,轻轻摇晃,又复倒回,端起茶杯,去轻嗅杯中残留的余香,如此反复,清香才渐入佳境。
      杨戬只是静静的看着,看得入神,看得有一丝感慨。不想在自家妹妹那里都不曾享受到的宁静、平和,在这里居然享受到了,想来还真是一种讽刺,那些与自己相识千年的故交对自己的理解,竟还不如这个仅有两面之缘陌生人。思及至此不禁一声轻叹。
      子昶偷眼观瞧,心中了然道“杨兄不必叹息,此间并无繁琐的公务,也没有累心的纷争,只有一山一水一亭,一桌一壶一茗,再简单不过。杨兄大多数时间都在劳心劳力,此时不如偷得半日清闲,让自己放松下来。一张一弛文武之道,若是心弦绷得太紧,迟早会断的。如果杨兄此刻还心事缠身,岂非是在行煮鹤焚琴之事,也唐突了这位香茗佳人啊!”
      “呵呵——”杨戬居然笑了,笑的别无深意,自然而然。恐怕连他自己也不曾留意到,只是会心一笑,只不过他未曾留意之事还有一样,那就是对方对他的称呼已经从杨道兄变成了杨兄。这一笑发自真心,动人心魄,如春风和煦,恰似水柔情,美不胜收。在子昶的眼中更是无比的诱惑,如醉如痴,简直难以自持,双眼一错不错的盯着对方,宛若身处云端,心驰迷茫。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散人竟将香茶比作佳人?”
      听到对方说话,子昶恍然回神,这才发觉到自己的失礼,竟有些尴尬。“有过之而无不及啊!欲把西湖比西子,从来佳茗似佳人!不过如果此香茗若与杨兄比起来,那就是云泥之别了,是萤火欲与皓月争辉!”
      杨戬竟未听出其中的暧昧之音,只是觉得他的比喻甚为有趣。
      忽然间,笑容冻结在脸上,猛然间意识到一件事,自己这是怎么了?是否松弛的是否太过了些?这人太会诱导人心了,我来此间的目的是来探他的虚实,怎就按照他的思路一路跟随了下来?想想不禁暗然心惊,再如此下去岂非要听他的摆布!也怪自己平日里绷得太紧,见到如此悠然宁静不禁失却了平时的理智和冷静。收敛心性,小心应对。
      “凡间名山大川无数,散人隐居为何定要选在华山?”
      子昶早就料到杨戬会有此一问,自己倒也不避讳“自然是为了再见杨兄一面喽!”
      “见我?”
      “子昶非但感念杨兄救命之恩,更感佩杨兄的智谋与法力无双。一心想与杨兄结识,奈何天上守卫森严,难得一见。只是听说杨兄对令妹情深义重,会时常前来探望,因此出此下策隐居于此。在下一片至诚,绝无虚言,倘若杨兄不信,不妨细想一下,在下可曾有过不实之语?如果杨兄还是不信,那在下也只能感叹自己命小福薄,无缘与杨兄相交了。”
      杨戬沉吟不语,似在思索对方的言语。
      子昶轻轻一笑,端起茶壶轻轻摇晃几下,说道“其实一个人就像这茶壶一般,内有乾坤,不可能仅凭一面两面之缘便能看得通透!”将茶壶向杨戬移近,口中慢慢吟道“壶中乾坤大。”
      杨戬微微一震,明了了对方的意图,接过了茶壶,说道“若要明了其中乾坤也并非没有办法,还是要一点点的长时间了解才行啊!”说着,将茶水依次倒入并排的杯中。“流水似个长。”
      散人端起其中一杯,看着通透碧绿的清茶内绿叶上下浮动宛如万顷碧波中的一叶扁舟,不禁联想到人生一世起起伏伏,悲喜之间,自有一番寓意,再次吟道“扁舟沉浮意。”
      真君亦端起一杯,轻轻一吹,水面上浮起一层淡淡的水雾,薄如轻纱,缥缈似云。“飘渺若烟霞。”
      子昶将茶杯递到唇边,抿一小口,略略摇了摇头,似感慨似惋惜。“轻啜不解饮。”佳人就要眼前,宛若佳茗,只是这般谈天饮茶,怎能满足我内心的欲望啊!
      杨戬虽不明了对方的真实的想法,但对这龙井茶还是很满意的,喝茶就是要去品,若是大口去喝岂非成了牛饮,唇齿留香,余味未绝,确为茗中之佳品。至此轻轻一品,亦足以让人长久铭记,难以忘怀。“余香沁脾心。”
      散人放下茶杯,抚掌而笑,若按他的说法,自己还是在他的心目占有一席之地的,如此喜事,哪能不值得庆贺,说不定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抱得佳人归了。心中美滋滋,面上都快失了形象。“呵呵……抚掌畅怀笑。”
      杨戬淡然一笑,重新端起一杯茶径直递到了对方的面前,只平静的说道“劝君莫失仪。”这人几次三番戏弄于我,是该给他点提点了。
      子昶尴尬的干笑两声,第一次被别人瘪红了脸。不自在的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杯子,一饮而尽,失察之间被滚烫的液体呛得连连咳嗽,好不狼狈,还是在自己的心上人面前,面子丢大了。自己确实故意戏弄他来着,他也不用说的这么直接吧!
      杨戬却好像视而不见,唇边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兀自品着茶,多少有些忍俊不禁。依照自己对他的了解,这个人还是比较从容淡定的,不想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那个……咳咳,哈哈,杨兄无论到什么时候都是如此的冷静矜持啊!在下佩服佩服。”
      “散人不必如此客气,能尝到此等佳品,应该是杨某谢谢散人才是。”
      逍遥散人表情讪讪,哪里还有半分身为教主该有的威严和豪气。
      真君拿起桌上的折扇抱拳施礼,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淡漠“承蒙散人盛情,设茶款待,如今这茶已品过,话也已说透,杨某公务缠身,先行……”
      “杨兄且慢!”知道他要说什么,子昶急忙出言打断,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岂能如此简单就让他离开。“能与杨兄见上一面实属不易,在下岂能不尽点地主之谊。区区几杯清茶何足挂齿,倒是让杨兄见笑了。”说着长袖一挥,杯盘茶盏全部消失不见了。青衫一摆,自腰间解下一支玉箫,箫体通透碧绿,宁润可人,有细致的云纹,还挂着一枚羊脂玉的吊坠。“不知杨兄可通音律?”
      杨戬微微颔首“略通一二。”
      “呵呵……杨兄过谦了。”子昶一指手中的玉箫“此箫唤作碧云,是我最为钟爱的一件宝物,其声如歌,其音如诉,其形如竹,其意如梦。空灵凄婉,意韵悠长。不知杨兄可有兴趣听在下吹奏一曲,以表心声。”
      看着对方殷切期望诚恳的眼神,杨戬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去拒绝,淡淡的弧度浮上唇线,只悠然说道“杨某洗耳恭听。”
      子昶当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站起身,深情的望了对方一眼,转身面向缥缈起伏的云海,抬手在半空中轻轻一划,远处隐隐显露飞架横亘起一道彩虹,掌心再次向上一托,顿时云海翻涌,似有绝色仙子在云海间缓缓抬头,水袖广舞,裙起霓裳,星辉闪烁,若隐若现……
      杨戬略带迷茫,神思如飘絮,缓缓飞升,如轻雾弥漫,消散在风中。耳畔渐渐响起那舒缓凄婉的箫声,穿透层层云雾,自空山中久久回荡,如歌如诉,如梦如幻,鸿雁为之驻足,溪水为之和鸣。云层间似有女子踏音而舞,以鸿雁为伴,以彩虹为练,以浮云为舞,以群山为观。轻灵迷幻,柔美婉转。
      青衣人立于崖顶草亭,清风吹散飞扬的青丝,无限心事化作灵韵音符自山间回响,似江南夜雨,淅淅沥沥,迷迷蒙蒙,润物无声,如一片青花,浓妆淡抹,温婉含蓄,水墨相宜。音符融入心田,勾起丝丝哀怨。
      杨戬闭上双眼,丝丝缕缕的伤感爬上心头,又太过的过往被勾起,有太多的酸楚与无奈在脑海中萦绕,每每想起,鼻翼微微为之酸涩,让人宁静却又无法平静。握住折扇的手指缓缓攥紧,骨节略略发白。睁开双眼,重新放回桌上的折扇已经化作了一架古琴,转轴弄玄,十指轻拨,音韵轻灵如潺潺流水,情意绵绵,渐渐与箫声相合。
      碧云的主人流露出意外的惊喜,凄惶哀怨的箫声多了几许如梦的迷幻,如云的飘渺,云与水相合,缠绵悱恻,灵韵悠扬,宛如天籁。
      突然间碧云滑音一起,音色陡变,凄婉柔美之韵,变得短促激昂,隐约可闻刀枪齐鸣,寒光阵阵,云海间霎时间如波涛浪涌,镇海翻腾,风雨突变,湮没了虹霓,惊走了鸿雁。杨戬一愣,竟有种说不出的震惊,方才还清风暖阳,此刻竟然变成了暴风骤雨。十指按住琴弦,琴声戛然而止。之后指尖猛然向外一拨,琴音又起,密密麻麻,指尖在琴弦间激越狂舞,如飞沙走石,遮天蔽日,更闻人喊马嘶之声。
      琴声越走越快,渐拔渐高,如厉电卷云冲破了冰壁,雷鸣阵阵击碎了天罡。箫声顿停,早已被近似狂乱的琴声打散,片刻之后,又复响起,不再有方才的气势逼人,而是时强时弱,在琴音中穿插,挑逗,磨合,相互纠缠,时聚时离,企图再次与之相合。但事与愿违,琴声只是一味的加速,拔高,拼杀,只杀的天昏地暗,血雾弥漫,不死不休……
      子昶一阵心惊,回头看向杨戬,眼神中没有了往日的清明,而是带着一种迷茫和狂乱,只是机械似的不停的乱拨,好像丧失了心神。高声唤道“杨兄!”
      杨戬只做未闻,十指见已见了丝丝殷红,依然不肯停歇。
      “杨戬!”再唤一声,仍然不起任何作用。
      子昶双眉紧锁,放下手中的玉箫,双手按住了不停在琴弦上狂舞的双手,逼着他找回清明。“杨戬你醒醒!不要再弹了!”
      杨戬终于被迫停了下来,双眼迷茫失神,找不到焦距,胸前剧烈的起伏,额头上布满了细碎的汗珠,发出粗重的喘息之声。之后又痛苦的闭上了双眼,久久不能平息。
      子昶直直的看着他,心中无不焦急,握住对方双手的十指越攥越紧,担忧的问道“杨戬,你到底看到了什么?不要相信你看到的,那一切都是幻象,你清醒一点!睁开眼——睁开眼你就可以脱离梦魇,相信我!”
      杨戬终于缓缓的睁开了双眼,尽管已经找回了焦距,但依旧难掩痛苦之色,皂白分明的瞳仁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对上眼前那双灼热关切的眼神,再次陷入了迷茫。我方才看到了什么?魂飞魄散的家人,高耸入云的桃山,灼灼燃烧的十日,含笑而终的母亲,满目殷红的血雾……我不停挥舞着斧头,去砍、去杀、去搏……可是母亲身上的铁链怎么都砍不断,而天兵又有好多,怎么杀都杀不尽,怎么砍都砍不完……一个明黄色的身影高喊着晒死她,然后,然后……为什么会这样?
      子昶心中一阵揪痛,满眼的痛惜直视着所爱之人“杨戬,你还好吧?”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可以让你如此痛苦。
      四目相对,杨戬渐渐冷静了下来,别开对方的眼神,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竟有一种出奇的疲惫,苦涩的摇摇头。“无事。”发觉自己的手被对方攥在手中,强挣着想要挣脱,谁知那人竟固执的不肯放手,反而越攥越紧,那张放大的俊脸也越靠越近,双目灼灼,热切,躁动,似有一团烈火在燃烧。杨戬满面霜寒,又恢复了往日的冰冷。“散人莫非要被扰乱了心神?”
      子昶一愣,终于讪讪的放开了手,是啊,我是被扰乱了心神,被你扰乱了心神,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能因小失大啊!“杨兄,是在下失察,但子昶无意伤害杨兄。”
      杨戬眉目低垂,掩去了眼底的波澜。“阁下若真有心陷害,也就不会叫醒我了。”
      “其实碧云并非只是一件乐器,他也是一件法器,有扰乱和控制别人心神的作用。不过依照杨兄的修为,这一点小小的魔音根本不足以对杨兄构成任何威胁。只是没想到,杨兄的心事如此之重,在完全放松下来后,先是被舒缓凄婉的箫声所感,勾起了对痛苦经历的回忆,后又被急促的箫音所祸,激起了压抑已久的仇恨,陷入内心痛苦的挣扎,甚至难以自拔……”
      “如果不停下来会怎样?”杨戬试探性的问道。
      子昶咬了咬有些干裂的嘴唇,终还是说了出来“会一直弹下去,或就此疯魔,或力竭而亡。”
      杨戬暗暗心惊,面上不动声色。“没想到杨某在不经意间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如此还要多谢散人的救命之恩。”语气不咸不淡,没有波澜。桌上的古琴也已变回了折扇,重新拿回手中。
      子昶知道方才的情景已经让他对自己存在了芥蒂,如此骄傲之人竟在外人面前险些失控,这比杀了他还要难受,但这确实也出乎自己的预料。心中痛悔不已,抓起玉箫,抬手便要便要劈下。杨戬立时以折扇相阻。“碧云乃散人心爱之物,阁下何故如此?”
      尽管心中不舍,但还是恨恨的说道“此物险些伤了杨兄,还留他作甚!”
      杨戬一怔,他真的是这么想的吗?有些不可置信且难以认同的摇摇头。“他不过是一件法器,一件死物,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何错之有,他若有感情岂能不伤心。再说杨某现在不是好好的嘛,如此精美绝伦的一件乐器就此毁了岂不可惜。”
      一件曾经伤害过你的饰物你也如此在意吗?也罢,不若顺水推舟。“杨兄喜欢?”子昶将碧云递了过去,似在求证。
      “嗯?”轻轻摇头,但笑不语。
      子昶的眼底闪过一道诡异的精芒,无不欢喜的说道“既然杨兄喜欢,那在下就将此物送给杨兄了。”
      “君子不夺人所爱……”
      有些不满的一摆手“此言差矣,子昶视杨兄为知音,碧云交到杨兄的手中才不会辱没了他,倘若杨兄不收,此物留之无用反成祸害,不如就此毁去。”说着又要抬手去劈。
      这人做事怎就如此偏激,无奈的喟叹一声“且慢,既然如此,那杨戬就暂时替散人保管,日后必当奉还。”
      逍遥散人无不得意的笑着,好像有奸计得逞一般。我有你的金色弹丸,你有我的碧云,这算不算互换了定情信物呢?
      子昶嘴角上勾,并未直接将碧云递上,而是以箫作剑做出了一个进攻的架势,还未及杨戬反应过来,碧云顺势刺来,杨戬眉梢一挑,以墨扇格挡,触碰之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双方谁也不曾动用真力,只是招式的你来我往。杨戬慧心的一笑,这人还真会玩,索性就奉陪到底。碧云带着墨扇顺势旋转,转眼间,两人便出了草亭,从琼崖之顶到云海之巅,宛如两只轻灵的雨蝶,在彩虹下翩然起舞,美不胜收。
      正在两人过招过得性起,子昶突然收手,不再格挡,也不再进攻。杨戬一愣,心中疑惑,这个逍遥散人自己是越发琢磨不透了,他到底要干什么,急忙收住攻势,免得造成误伤。就在杨戬刚刚收住的一瞬间,子昶再次出手,碧云朝着杨戬的面门横扫过来,杨戬再想反击已然不及,便顺势向后一仰,只觉一阵清风自脸颊拂过。然而在子昶攻进的一瞬间,脚步也同时跟进,整个人如大鹏展翅一般顺势压了过去,右手横握玉箫,左手自杨戬的背后拦住他的腰身,左臂用力,极力将对方与自己贴近。两个人的鼻尖也几乎碰到了一处,连彼此鼻翼见喷出的气息也感觉格外的灼热。
      杨戬瞪大了双眼,心中一阵气恼,世间哪有如此无赖的打法,他又在故意戏弄与我。子昶戏谑的一笑,然而过近的距离几乎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听他幽幽的说道“小——心——”杨戬脸色陡变,别过头去,带着十成的劲道抬手就要劈到对方的后颈。子昶意识到危险的临近,豁然直起身,并顺势将杨戬带起,后急忙撒手后撤,退到安全距离。然后恭恭敬敬朝杨戬一揖说道“在下一时求胜心切,多有得罪,还请杨兄勿怪。”
      就要劈下的折扇堪堪停在距离子昶头顶一寸之地处,他却好像是在引颈受戮,不曾有任何躲避。装傻充愣,可这一招对杨戬来说确实管用。双手恭敬的将碧云奉上,很有耐心的等待着。杨戬强压心头火气,收回折扇,劈手拿过碧云,转身就走。
      子昶一愣,暗叹自己有些过分了,急急追了上去,伸手拦住。“杨兄且慢!”
      “阁下还有何事?”冷,冷的几乎要将人冻结。
      “嗯……方才确实是在下的不是,杨兄气恼也是人之常情,但气大伤身,如果极力的压抑着自己,在下更希望杨兄可以发泄出来,只要杨兄愿意,子昶愿效法古人,负荆请罪。”说着,竟真的一撩衣襟,单腿跪地,默不作声,凭君处置。
      杨戬当真是吃惊非小,震撼异常,他虽然有些过分,但杀人不过头点地,他又何必如此。自己若再纠缠下去,于情于理也都说不过去了。急忙出手相搀,无不喟叹的说道“散人不必如此,杨戬……并无怪罪之意。”
      子昶顺势而起,看似的有些惭愧的低垂着头。
      “杨戬出来已久,天庭确有公务急待杨某前去处理,今日一叙,感触良多,当真难忘,他日若得机会,必将再次前来叨扰,品茶论乐。”
      “既是如此,在下也不好勉强,请杨兄务必保重。”
      “告辞!”
      子昶含笑而送,远远看着心爱之人消失在眼前,唇边的笑意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怅然若失的寂寥与失落。“杨戬,希望有一天你不要恨我,就算真的要恨,我也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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