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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一章 小楼莲花(五) ...

  •   头上遮云蔽日,刹那间已分不出人前身后,花厅里暗得没有一丝光,人群中仅有一瞬寂静,继而便是哀嚎遍野,众人皆好似失魂那般拔剑乱砍,所过之地,处处皆是利刃入肉的钝涩沙哑。
      莜夜当下解开腰上长巾,与善舞背靠着背牢牢绑在一处,黑暗里只说了一句:“咱们依主子吩咐,必定万无一失,此刻你与我,是一个人。”
      善舞便重重点头,两人齐心协力,与眼前根本分不出面貌敌我的众人,战至一处。
      眼前倏地生出一点光,不管四下已是如何腥风血雨,两人心意合一,飞身踏过满地尸块,向那光明奔去。
      而那光明所在之处,不是别人,正是云岫自揭了红盖头,丢下厚重珠冠,因而露出了满头青丝之中唯一的一点光来。
      宁琅曾在烛光之下轻轻擦拭月殇托付的那支银钗,因了试毒泛黑之故,表层上银粉皆已脱落,竟渐渐露出璀璨光芒,宁琅大惊,熄了烛火再看,那光却分外明亮,几乎湛然明扬得不染一丝尘垢。
      那一刻宁琅终于明了,原来一切前因后果,皆因这一枚夜明珠而起。
      而在五年前那一场屠杀之中,之所以阮云岫能够平安脱身,并非她福大命大,而是那个她曾深爱的人、那个亲手缉拿她父亲归案的男子,给了她唯一的一线生机。
      将夜明珠外面覆上一层银粉,黑暗之中便只有那么灵犀一点光,却正是这光,才由得秦中游不离阮云岫左右,誓死相随。
      然而待到黑暗撤去回归青天白日,却也终于葬送了那最后一点执念,再无一丝的牵绊与惦念,维系曾经挚爱所倚的,只剩血海深仇。
      直至五年之后,司徒宁琅再一次将那旧日情物交付阮云岫手中,而一切,悔之晚矣。
      她将嫁人,而他在这里,只是为了让她妥帖地出嫁。
      然而终于还有月殇,她来终止这婚礼。
      想到这里,阮云岫已再无一丝退路,抽出袖中长剑连动手腕,三尺剑光便在空中挽出了长长剑花,那光芒明灭之间,眼前终于淡淡映出了那饶是天塌地陷也不曾忘怀一刻的面容。
      月殇忽见云岫,立时双眼如炬,再不与秦歌纠缠,只是莲步轻移,正似月殇独门绝技月下遁影,轻巧隔开秦歌,双手执剑,贯力刺出,眼见其汹汹之势,纵使这一招并无半分花巧,却已是避无可避。
      黑暗中一声呢喃,似是轻唤一人姓名。
      秦歌大吼一声,只觉那一刻已是万箭穿心,纵身扑出接住云岫急速坠落的身体,泪未零,而风声呼啸,不知为何身后突然一阵酥麻,良久才觉疼痛,鲜红液体已自背心汩汩涌出,向后望去,一双多年来舞文弄墨的手若隐若现,略带淡淡墨香,此刻却已染满鲜血。
      “多谢你,终于将我俩成全。”秦歌这般说道,嘴角缓缓滴下深红来,落在云岫苍白面颊,却如同上好的胭脂,刹那绽放了这一世仅存的欢愉,绚烂而短暂。
      而在那光之后,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留不住。
      只是一瞬,月殇终是再也握不住手中长剑,黑暗中她跪在地上摸索他的尸体,她又见到他了,可他却再也见不到她了……

      帐幔撤去,满地尸骸。宁琅一人独立于那血光之外,静等他们归来。
      莜夜右手受了轻伤,无甚大碍,善舞大口喘息,几乎已无力站定,两人脸上身上满是鲜血,所幸并无自身体涌出的部分。
      宁琅走上前去,自云岫发间拔下那支钗,轻轻兜入袖中,转身离开。
      身后莜夜扶住善舞,跟在宁琅身后,而善舞轻咳,却并不忘问道:“主子,月殇还在那里,就放着她不管了吗?”
      宁琅微微立定,继而回头,眼中悲怆而决绝:“哀,莫大于心死。”
      执意让他二人坐于车厢之内,宁琅亲自赶车,驾马一路绝尘而去。她要回家,在她还清晰记得所有人心中悔恨恼怒悲哀绝望的此刻,她要将这段江湖诉诸笔端,而其中是非曲折,留待后人评说。
      这是她所能给予的,唯一永恒。

      燕子楼头,八名琴童回来复命,一死七伤,已是最好的结果。晏楦脸上自是一派欣然,纵然楼中长老不乏怪他冲动行事之人,责问纵横江湖之前,为何要用官门中人祭刀,他也只是淡淡一笑,轻描淡写。
      这又何足怪哉?
      江湖事,江湖了,有人想横插一道,如何留他?
      既斩草,就不能不除根,所以姓冷的,一个也不能留。
      如此手段,正是当年秦歌为缉拿魔刀归案而瞒着众人所布下的局,如今以牙还牙,也算终于还了阮天仇一个他该当的盛世枭雄之名。
      一个小小的司徒宁琅,以为她在那里,她的手下就可以师出有名保得那一众人等的身家性命?
      我就偏要你不能如愿。
      只是你的出现,要我不得不亲手将你解救,否则我燕子楼头如何背负公然与武林为敌这抵死不能翻身的重罪?
      晏楦闭目微暇,不知为何,脑中忽有宁琅笑颜一闪即逝,于是陡然睁开双眼,笑容兀自凝固。

      十日之后,月殇带着魔刀刀谱前往燕子楼头,那一日血流成河之后,湖心一朵血莲倏忽盛放,而莲心之中,一卷泛黄手记赫然在目。
      晏楦浅笑不语,抬头正望见月殇满脸诧异,表情中甚至带着一些倔强与从容,便知道她会错了自己的意思,不禁莞尔。
      “我既说了替你解惑,便不会食言。”说这话时,晏楦似也是能够感觉到自己嘴角那一抹残忍微笑,以及眼前女子握紧了袖中匕首的细微动作。
      “我已替你杀了人,你该告诉我,师父究竟遭何人毒手。”
      “你还不明白吗?”晏楦起身,扶栏西望,“你的师父,便是当世第一枭雄、魔刀阮天仇本人,而给你银子要你去杀阮云岫的人,并不是我,是她自己。”
      “你说什么?”月殇一愣,眼中似有杀机一闪而过,却又瞬间消弭于无形。
      “阮天仇三十几年来杀人无数,为保家人不受牵连不得已隐居避世,并养了你作为他杀人的利器,甚至不惜弃刀而用剑,只可惜,刀法与剑术纵然相通,却终不成一路,因此行家仍是一眼便可看透。多年之后,官家查出他行踪,并以他独女为诱,设下天罗地网等他前来赴死,才有了五年之前的那一场一百零七条人命的血案。至于阮云岫要你去杀她的理由,则简单得多,却也无奈得多,只因她心中忘不了旧时情分,决然无法亲手手刃秦歌,但又放不下胸中血海深仇,因此辗转反侧,惆怅已极。可凭她千般慧心,自然再明白不过,普天之下若说还有一人能叫秦歌为之拼上性命,那也只有她阮云岫而已。因此她设下此计,要你俩生死相搏,最终玉石俱焚,想必找到你的方式,该是她的父亲生前亲口告知……”
      晏楦此刻仍然微笑,却已近乎嘲弄,眼前未满二十岁的女子果真尚未学会如何掩饰自己的感情,恁地竟会如此悲伤。
      “局中又是局,我虽在其中,却自始至终都是局外人。”月殇终于不再言语,眼中执念渐次消逝。

      背起行囊,蹒跚行至扬州城下。
      同样的拐角,月殇似是忽见昔日和她打架那衣衫褴褛的乞丐还在原地,不由得心生感慨,摸出一块碎银子抛在他手中那个已经缺角的瓷碗中,他便三跪九叩,满脸的感恩戴德。
      她吃了一惊,原来他已经不认得自己。于是苦笑,转而释然。其实她自己,也已经不再记得她是谁。

      从此之后,月殇绝迹于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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