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的摩天轮》雪乱

1、一

　　再次踏上上海的土地，卓平有一种仿若隔世的错觉。

　　加拿大那带着枫叶清香的宁静空气，常常使他不自觉地沉浸其中，忘记了激励自己来到异国的那些雄心壮志。安静地读书，工作，生活悠然得如同一支抒情小调，连寂寞也不那么明显了，变成一种象是“清静”的错觉——在这恬淡的氛围里，所有欲望都已安然入睡。

　　然而在上海，空气中就涌动着火辣辣的渴望，几乎要将人的血液点燃。这是一个年轻得完全不知道掩饰的城市，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直指人心。走在街道上，人会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这种感觉迫使你加快脚步，追逐心底的欲望，奋不顾身。

　　卓平看了看手机上的短信息，忍不住摇头赞叹。到底是在上海生长起来的，效率就是高。从他刚下飞机打了个电话给文斌，到回父母家里安顿好行李，只不过半天辰光，文斌就已经召集了从前的老朋友们，策划好了一场聚会，还特别为他这个单身汉安排了一个女伴，打算给他解决一下个人问题。这样的快节奏，卓平都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然而朋友的好意让他无法拒绝。所以尽管从飞机上带下来的不适感还时不时轻轻拧紧他的眉头，卓平还是准时出现在聚会上，端着酒杯和大家来聊得神采飞扬。

　　正和女同学的老公交换了名片寒暄，文斌冒了出来，一手还拖着一个一个长头发的女孩，笑眯眯地对他说：“来，卓平，介绍一下，这是陈渡，我女朋友的闺中密友，等于我的未来干小姨子。怎么样，很漂亮吧？”

　　卓萍笑着瞪了文斌一眼。哪有这样介绍的，这家伙，也不怕人家女孩子难堪。他微笑着伸出手去：“陈小姐你好，我叫卓平，是文斌的老同学，刚从外面回来，请多指教。”

　　女孩不情愿地抬起头来。

　　卓平突然心里一窒。

　　那是一张非常年轻的面孔，有纯净的肌肤和淡淡的红晕。是的，如此年轻，以至于似乎还可以闻到一丝甜美的水果清香。

　　然而卓平只看到了她的眼睛，一双黯黯的，提前苍老的眼睛。这双眼睛似乎独立于女孩的面孔而存在，所以虽然她在客气地微笑着，眼睛里却依然是一种想哭的表情。

　　看着这双眼睛，卓平突然回忆起了在加拿大被刻意忘记的那些蚀骨的寂寞，心拧绞着痛了起来。

　　见卓平有点愣愣的，文斌计谋得逞般偷偷笑了一下，故意大声说：“陈渡啊，卓平刚从国外回来，上海地面都不熟悉了，你要好好介绍一下啦！我去陪瑶瑶，你们慢慢聊啊！”

　　看见陈渡对着文斌开溜的背影狠狠地做了个鬼脸还嘀嘀咕咕的好笑模样，卓平下意识地笑了一下。陈渡回头看看她，很不情愿地说：“请问你想了解些什么东西呢？”

　　卓平沉默了一下，出乎陈渡意料地说：“我饿了，你是不是也要吃点东西呢？”

　　陈渡拿了一碟三文鱼三明治，径自走向阳台的一角，坐下吃了起来。卓平取了一杯果汁，一碟寿司，默默坐在她对面。

　　陈渡吃得很快，近乎狼狈了。卓平看着，心里涨起一股酸酸的温柔。他把果汁递到她手边。陈渡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把他面前的寿司也端到自己这边，粗鲁地在青芥末味碟里沾了沾，整个丢在嘴里。可是芥末呛人的味道使她的眼泪涌了出来。

　　那双眼睛里积蓄的泪水终于流出来了。卓平暗暗想，发现自己竟然松了一口气。

　　陈渡有点气恼地看着眼前这个气定神闲的男人。她几乎开始要痛恨他脸上总是温和平静的笑容了。

　　“那么，你对上海应该非常熟悉了？”卓平问得很随意。

　　“应该算是吧。”陈渡答得很冷淡。“如果有什么想知道的，我尽力帮忙。”

　　这女孩还真是一点都不知道掩饰啊，看表情简直就是在说：“别找我麻烦！”卓平笑了笑。咦？怎么又笑了？他并不是一个爱笑的人啊。

　　刚见面时的阴郁不知为什么消失了。卓平想自己有些心疼这个有一双哭泣的眼睛的陌生女孩。如果能让她快乐一点……

　　“上海最近有什么新鲜东西吗？”

　　陈渡皱了皱眉，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嘉年华！”她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实在太好了，几乎都要憋不住笑出来。“我带你去嘉年华怎么样？那可是上海近来最时髦最有趣的地方了！”她努力做出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

　　“嘉年华？”如果自己没有记错，那可是一个疯狂的游乐场，充满了年轻人的尖叫和孩子的欢笑。好像并不适合自己。陈渡为什么要提议去那里呢？

　　然而他决定奉陪。“是吗？那么好的，麻烦你了。”其实看到她诡计得逞的小小笑容，他就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