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四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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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小梅几乎绝望。
这种明明还有一丝希望，却要眼睁睁看着希望流逝而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人恐惧，应无求眼神并不冰冷，相反，甚至带上了一种癫狂的，匪夷所思的狂热，但那其中，却又满溢着坚不可摧的固执，一点一点地击碎他的希望，贺小梅浑身发冷，仿若陷入冰川，无计可施。
应无求吐了一口血，喷在地上，带着细碎的血块。浓稠的血液从他胸腔里往上涌，涌进鼻腔，嘴里，他呛咳一声，感觉温热的液体从里面溢了出来。
他是有功夫的人，自从入了锦衣卫，就一直勤学苦练，到如今，武功即使比不上离歌笑，也已属上乘。要杀死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并不容易，他的内力还在，所以他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但是不会死并不代表不会痛苦，相反，感官变得极为敏锐，那种蚀骨切肤的痛苦，愈演愈烈。
应无求皱着眉，叹息般轻轻呻吟了一声。
在这种剧烈的疼痛下，他的心里反而安宁起来。
身体的痛楚，和心里的痛，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他心里已经太久没有过这样接近安宁的时刻。
五年里，每一次痛苦袭来，全身无力，心脏狂跳。他想反击，想做点什么来平息这种痛苦，但无论他砸什么，砍什么，毁坏周遭所有的东西，甚至杀人放火，都毫无助益。他所有的挣扎都像一拳打进棉花里，没有回应，没有任何成效，这种浓烈的痛苦并不停歇，一次次袭来，缠绵良久，你以为终于蛰伏下去，却只是暂时偃旗息鼓，下一次，在你毫无准备的时候，更强烈地涌上来，把你的五脏六腑冻成一块一块的冰。
挣扎没用，除了忍耐，没有任何办法。
这五年里，这样的时候太多，他已经无力每一次都去激烈地反应，直到后来，再感知到什么的时候，已经不会有太大反应。
并不是不痛，只是无力去回应这样的痛苦。
这种如影随形的感觉，相生相伴，如同跗骨的蛆虫，然而这一刻，却可以将这层依附在他骨血上的痛楚硬生生地剥下来，纵使剥落的过程鲜血淋漓，但那种撕扯如此酣畅痛快，撕下来之后，你会看到隐匿了五年之久，躲在角落里的，那小小的安宁。
他是有过这些平静安宁的感觉的，在一些人身边的时候。
即便后来失去了，但失去并不代表忘记。正因为还记得，失而复得的时候，恍然间觉得人生如初。仿佛这几年并没有存在过，时光倒退，一切还原，他还是那个只会忧心收成天气，心无旁骛的少年。
而所有的后来，都只是一场梦。
他勾起嘴角，模糊地笑了笑。
那笑容透出绵绵不尽的惨淡，贺小梅微愣，眼中水雾朦胧一片，他伸出手，抓住应无求的衣服，声音虽轻，却是精疲力竭般疲惫。
“我求你了。。。你说吧，歌哥在哪里。”
他话音刚落，身后丛林突然传出声响，他回头望去，柴胡和燕三娘到了。
两个人一经走近，也无不大吃了一惊。柴胡骇然道：“这，这究竟。。。”转脸看到贺小梅一脸泪痕，更是惊疑：“娘娘腔！怎么啦这是！”
贺小梅黯然道：“歌哥，歌哥他。。。”
燕三娘大惊，急问：“歌先生怎么了！”
贺小梅闭了闭眼：“歌哥他，现在被困在埋满火药的地方，火药就快炸了。”
此话一出，两人无不如晴天霹雳，呆愣当场。燕三娘一步上前，扳住贺小梅肩膀：“你说什么！歌哥他在哪里？什么炸药！梅梅，你说清楚啊！”
贺小梅沉痛将事情说出来，他说得简要，柴胡和燕三娘却是听得怒火大盛，连头发也要烧起来了。
燕三娘怒不可歇，嗖地拔出剑来，便要扑过去。
“应无求！我杀了你！”
贺小梅一惊，忙不殊地回身一挡拦住燕三娘，燕三娘还要上前，贺小梅抓紧了她的手臂，正要出声，那边柴胡也憋不住了，眼中像要喷出火来，抬起脚，狠狠一脚跺在应无求腹上。
应无求喉咙里发出一些模糊暗哑的声音，虽然低，但仍能分辨出是在惨叫，大量的血从他嘴角涌了出来，他捂着腹，整个人蜷成一团，像一只蜷曲的虾。
“应无求！你这个王八蛋！俺早劝过老离，信不得信不得！他偏要信！这就是他信你的结果！俺现在就毙了你！”柴胡怒吼着，还要动手。
贺小梅大惊失色，丢了燕三娘，又要来顾这边。
“你们都住手！”
他抱住柴胡的腰死命把他推开：“你们冷静点！现在只有他知道歌哥在哪里，杀了他，歌哥也会死的！”
燕三娘骤然清醒，蹲下身，拉住应无求的前襟，又急又怒：“歌先生在哪里！”
应无求喘息。他视线模糊，眼前只有无数细小血红的影子在晃动，每一个呼吸都十分艰难，但是他在笑。
冷笑。
他并没有笑出声音来，只是无声地勾了勾唇角，但即便如此，也仍能看到他满脸的不屑。
那笑意让人恼羞成怒。
燕三娘一只手紧握剑柄，愤怒得快要发起抖来，恨不能一剑便要刺过去。
柴胡一把扳住应无求的肩膀，狠狠摇了几摇：“你倒是说呀！老离在哪儿！”这个人，前一天还与他们同台吃饭，聊天谈笑，仿佛已经是兄弟。一天时间，怎会如此天翻地覆。他回想过往，不由得又是愤恨，又是痛心。
他是个粗人，不知道应无求究竟跟离歌笑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懂为什么应无求非要想置离歌笑于死地不可，他所能理解的世界规则中，只有直来直往的恩仇爱恨，所以对于这种对他而言极不合理的背叛，他只能愤怒。
“你不说是吧？！俺告诉你！老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子一定把你剁成十八块给他陪葬！”
应无求被他摇得头晕眼花，五脏六腑似乎都要散了。粘稠的血液凝在他的眼角，他眼皮很重，似乎要睁不开一般，他望着柴胡，轻笑：“那恭喜你，很快可以实现了。”
柴胡一窒，暴跳如雷。
应无求笑，仿佛他们越狂躁，他就越开心。
燕三娘满腔热泪夺眶而出：“究竟为什么，应无求，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对歌先生！歌先生他为了帮你，不惜自己受伤也要抢到契约，费尽艰辛地要交给皇上，他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帮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应无求一怔。
“什么？”他满面震惊：“契约。。。还在离歌笑身上？”
柴胡怒吼：“都是为了要帮你这个王八蛋！老离拿了契约，还要赶着去救你的皇帝！结果呢！皇帝好好的，老离就要被你害死了！”
应无求狠狠一震。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茫然的神色，喃喃道：“他。。。契约为什么。。。”他望向燕三娘，连眼神都在震颤，“你没有把契约交给戚继光？”
燕三娘怒道：“契约在歌先生身上！”
应无求如遭雷击，胸腔剧烈地起伏了一下，慢慢地发起抖来。
贺小梅是多么聪明的人，最初的混乱过去之后，见到应无求如此反应，突然反应过来。
“没错！契约在歌哥身上，那样重要的证物，歌哥原本打算救了皇帝之后，直接面呈圣上，以免中途发生什么变故！”他急切地说着，像抓着最后一根稻草。”“无求，歌哥不能死！如果你不告诉我们，火药一炸，契约也会被毁掉的！没有证据，也许皇上根本定不了严嵩的罪，严嵩不倒，你辛苦安排的一切都会白费的！”
柴胡和燕三娘恍然，齐声道：“应无求，快说啊！老离在哪里！你说啊！”
应无求全身都在轻微地发抖，不可自控。
一种绝望从他的脚尖升起来，渐渐将他整个人淹没。那种无望，是比崩溃更加黑暗的东西，让手脚都麻痹掉，没有办法动弹。
绝望，深不见底。
四周越来越嘈杂，一枝梅三人仍不停在呱噪，你一言我一语，越加激烈，但他似乎都听不见了
只觉得冷。那种从心底里升起来的寒冷，浸得人骨头发疼。
仿佛置身无底的深潭，四周围只有无边无际的昏黑，没有尽头。
一只手扭着他的心脏，肆意□□，指甲深入其中，戳得鲜血淋漓，那种分筋错骨的疼痛逼迫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承认他所做的一切有多么徒劳可笑。
绕了一个大圈，原来只是一个笑话。
他发着抖，慢慢地，脸颊隐约有热泪滚落。
那泪水滚烫如岩浆，烙在脸上，似乎要烫得人跟着融化掉。
他已经有五年没有哭过，一个不会哭的人的眼泪只彰显一种含义，心如死灰。
衣襟又被拉扯了几下，是一枝梅在哀恳他快说。
他张了张口，喉间却像被什么东西紧紧塞住。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应无求闭了闭眼，放弃一般，轻声一笑。
那笑容比死还要冷。
他终于开口。
“灵须山，静风崖。”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