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温润不如玉》司丞

1、【◇◇一】夜有染衣

　　二月早春，正是拂堤杨柳，草长莺飞之时。
　　我独自一人坐在府中花园悠然独酌。
　　枝上三两花瓣不时随风飞落，落在碧清的池水之上，也落在我素淡的衣衫上。

　　左手在衣衫上随意轻轻一弹，便见那小小的粉白打着圈儿从衣衫上滑落，还未落地，便又被一阵清风吹起，我眯了眯眼，继而举起手中杯盏便又是一杯下肚。
　　“啧。杏花酿就是杏花酿，果真是好酒，好酒啊！”

　　我砸吧砸吧小嘴，仍是意犹未尽，正欲再次满上杯盏，便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了“啪——”的一声。
　　然后是“哐——”的一声。
　　再然后是“啪啦啪啦，哐啷哐啷”的声响。

　　我握着酒壶的手不禁抖了一抖，不觉摇头叹息，“哎。作孽，作孽啊！”

　　响声，自柴房而来，此地距离花园较近，却又离众人较远，加上鲜少有人去，便不知何时成了每月一次“训夫日”的地点。

　　“好你个夜落，你的名声，你的面子是保住了，那你倒是给我说说，这衣儿以后要怎么办，啊？你给说啊！！”是娘的声音，隐约中似乎还夹杂着爹爹“嗷嗷”叫的声音。
　　伸手抚了抚额，若是当初没有习武便好了，也不至于如今耳朵如此灵光，现在搞的是一点儿品酒赏景的雅兴都没了。

　　“她今年都十七了！别人家的闺女十六就都嫁的差不多了，我们衣儿呢？啊？你个老不死的，要不是当初你为了你那不值钱的破面子，咱们家衣儿至于现在还没嫁人？至于现在还是男儿装？至于现在整个无双城的人还以为她是个男人？”
　　我撇了撇嘴，这娘的声音可真是一年大过了一年，却也不知换些个话说说，不觉抽了抽嘴角，旋即赶紧起身离开，正所谓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清，只是可惜了这上好的杏花酿了，哎。

　　是了，正如各位所听到的，方才娘亲口中所唤的衣儿，便正是不才在下夜染衣。
　　如今想来，我这十七年过的也着实是有些离奇啊离奇。
　　若不是我那糊涂的爹爹，说不定我现在走在街上别人就唤我一声夜小姐而不是一声夜公子了。

　　正待回忆，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微不可闻的声响，我停下脚步，抽出腰间的玉箫，指尖轻转，一个侧身，便见玉箫的另一端直直指着一人的咽喉，萧上垂下的流苏随着我的动作左右轻轻晃荡。
　　只见来人立马刹住脚，双手举起，一脸的嬉笑。

　　“嘿嘿，我说表弟啊，你二表哥胆子小，承受能力弱，你别每次见着我就用这种方式跟我打招呼好吧？”
　　我朝他扬了扬眉，他嘿嘿笑了两声，继而拨开我手中玉箫，一把揽过我的肩便向府外走去。

　　“哈哈哈，表弟，我跟你说，这次这家青楼可是我新发现的，虽然开张不过寥寥数日，不过已经可称得上是无双城数一数二的青楼了！”
　　“哦？”我与他并肩而行，略显疑惑，“莫不是背后有什么靠山？”

　　苏宁得意哈哈一笑，“哎哎。真不愧是我苏宁的表弟。听说这水仙韵月楼的老鸨是前些日子我们知府大人上京新纳回的五夫人，而这水仙韵月楼里的花魁娘子则是这老鸨从京城给带过来的，听说长的那叫个标致啊标致，水灵啊水灵~~！”
　　我心中一奇，原来竟是这样，那倒还真是要去看上一看了。

　　我道，“听二表哥的语气似乎早已去过，怎么，竟没见到那花魁？”
　　苏宁面上一垮，“可不么！也不知是哪个混球竟然独自霸占着花魁，害的我是有钱没处花，花了还看不着，你说气不气人？”
　　我连连点头，“确实气人，待我知道是何人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定帮二表哥教训他一下。”
　　话音刚落，便见我的双手被苏宁紧紧握住，他那小狗一般的眼神，让我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二表哥，你若是不想让你光辉的形象就此毁了，还是赶紧松手的好啊。”
　　听我说完，苏宁白皙如玉的脸颊顿时红得似要滴出血来。
　　他旋即松开双手，不自在的轻咳一声，“咳。今天天气真好啊，表弟，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我点点头，看着他咩装正经的背影还真是差点儿没笑出声来。

　　要知道，于苏宁来说，其他什么的没有都可以，唯独这在姑娘们面前的形象和风度是一定要有的，他自诩是无双城的第一风流人物，自然是要做足了样子，只不过，那官府告示栏上所贴的无双城女子爱慕排行榜上的排名却是似乎不太给他面子。

　　想想那排行榜，我脚下的步子不禁顿了一顿，那可真是个神物啊神物，真是不知是哪个有才的人想出来的，竟然还贴在官府的告示栏上。

　　而那榜上虽然只记载前五名的排行，却恰恰五人中的四人都是出自夜府。
　　这第一名，便是在下的夫子，楼如故，也是我心中最最讨厌的一人。
　　第二名，则是此刻正走在我前面故作正经的二表哥苏宁。
　　第三名是我那少言寡语的大表哥苏杭。
　　第四名则是无双城内洛王府的洛王爷，而这第五名，说起来着实不好意思，正是区区在下。

　　想的出神，便也没有注意苏宁忽然停下的脚步，一脸砸上他的后背，这才回过神来，疼的我龇牙咧嘴，开口就骂，“二表哥，你走的好好的停下来干嘛，这停下来不会先吱个声么！”
　　苏宁一脸的迷茫，而后一脸嫌弃的看着我，“表弟你还怕你这脸随便碰一碰就散了不成？”扬了扬头，“喏。”
　　我扁扁嘴，向他所示意的方向看去，正见一块结了彩带的匾额上赫然写着五个烫金大字：水仙韵月楼。
　　习惯性的将玉箫放在手中轻轻敲击着，嘴角牵起一抹坏笑，“二表哥，为了弥补我这随便碰一碰就会散了的脸，这次就换你请客罢！”说完便丢下一脸无语的苏宁径自向里走去。

　　刚踏进门，一阵浓而不腻香而不俗的脂粉味便扑鼻而来，掺杂着酒香，也掺杂着淡淡的檀香。
　　醉人的琴音不时从台上女子手下的琴弦中滑出，琴声悠扬婉转，撩人心弦。

　　环顾四周，鎏金砥柱，玉砌雕阑，不愧是有靠山的，光是这排场便不是其他青楼可比的，想来这五夫人在裴恕的心中定是分量不轻啊。

　　思及此便见一个穿着杏红轻纱的女子朝着我和苏宁走了过来，眉眼之间满是风情，她手上是一方与衣裳同色的帕子，婀娜有致的身姿在红色的轻纱下若隐若现，一步一扭，我不觉轻赞一声，“啧。一个字，骚。我喜欢！”
　　说完便见身旁的苏宁抖了一抖。

　　“哟~~这不是苏公子么，这位是……？”她持着帕子半遮着脸，眼睛在我身上徘徊了一圈，继而眼神定在了我手中的玉箫上，随后帕子朝我这一甩，笑的更加妩媚起来。
　　苏宁清了清嗓子，笑道，“几日不见，裴五夫人更是漂亮了啊，这是本公子的表弟。”

　　我朝她点了点头，却忽然见她看着我的眼神忽闪忽闪的，我轻挑眉梢，继而微微一笑，“百闻不如一见，裴五夫人果真是香艳夺目，魅惑动人呐！只是可惜没有喝到夫人与裴大人的喜酒，着实是可惜啊可惜。”

　　待我说完，便见她脸上的笑意更甚了几分，语气里也是丝毫不掩饰的欢喜，“唉哟~~夜公子真是折煞奴家了，正巧，这五日后便是我家老爷的四十大寿，到时候夜公子和苏公子一定要来捧个场。”
　　我大方一笑，“自然自然。到时候我与表哥定要上门讨杯酒喝，到时候五夫人可别装作不认识我们才好啊。”

　　“夜公子这是哪儿的话啊，不欢迎其他人也不能不欢迎你不是？”她笑呵呵的从一边下人的手中取过两张红贴递与我，“这请帖，奴家今天就亲自交到夜公子手中，这还有一张就托夜公子的手顺便交给夜老爷，到时候还望一起来乐呵乐呵。”
　　我收好请帖，笑道，“一定一定。”

　　她忽然轻敲额头，“唉哟~~瞧我这失礼的，光想着五日后的寿宴，竟忘记两位公子还是站着的了，不知道夜公子和苏公子喜欢什么样儿的姑娘，只管说，奴家一定给你们安排最满意的。”

　　苏宁朝我挤了挤眼睛，我会意，旋即笑道，“在下此次前来不为其他，正是为了一睹花魁娘子的真容，不知五夫人可否行个方便？”
　　见她面上露出难色，我暗中伸出胳膊肘捅了捅苏宁，苏宁吃痛嗷叫了一声，然后从袖中拿出两个大大的银元宝放在她的跟前，果然，她甚得我心的说，“得。正巧冰清房里的客人说了，若是有人来还是两位一起，便可以进去，想来那位客人早知二位会来了。”

　　闻言我心中“咯噔”一下，看了看苏宁，他也一副迷惑不解。

　　收下银两，她便带着我和苏宁走入后院，左拐右拐，终于在一间小院中的阁楼前停下，四周布置雅致，隐隐有琴音传出，阁楼前两名婢女见到我们微微屈膝行了一礼，我抬头看了看，只见一块题有“玲珑阁”三个字的匾额正不偏不倚的挂在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