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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四章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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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累,很冷,渐渐地她似乎看到了生命的尽头。她怕,怕什么她已经不知道。不知是怕失去他抑或是嫉妒毁了她,她很乱,很苦——
“妹妹。”一把很陌生,很遥远的声音传入了她的世界。
她抬起低垂观塘的美眸,疏远地看着湖上亭外的那名修长身影。据说是她的同胞兄长,长她五岁。叫什么名字?她浑噩的头脑实在找不到相关的记忆,她的脑海满满装的都是她的夫。
她冷淡地盯着来人,没有开口的打算。
“我打扰你了吗?”来人不请自来,迈入了亭中。
她别开眸,不想回应。伸手摘下垂入亭中的二片柳叶,凑近唇边,吹奏出一曲悠扬的《霓裳曲》。微风将优美的音律卷去,向远方席去……
“妹妹,”他得寸进尺地坐到她的身边,不懂得看人脸色,径自开心地与她话家常,“你不用担心的。虽然汐彤很美,很有才气,但你也不输她。余夫人都夸你允文允武,琴棋书画女红无一不精。歌舒是个聪明人,他不会错过你这么一个贤妻的。现在重要的是你不该这么消沉,你绝对有能力可以抓牢歌舒的心……”
曲调忽地变成了高扬,似乎急促地呼唤着什么。
“余家庄的产业这么多,歌舒需要一个能手帮忙。而你正可趁着公事之便多接近他。另外,如果你可以怀上他的孩子就更好了。有了孩子,你们之间的牵系就更深了。这样,你的地位就会更稳固,最好是生个男孩,将来可以继承余家庄的家业……”
身边的男子滔滔不绝地向她献策,而她只觉得更冷。她不会怀有歌舒的孩子的!她不能让一个孩子跟着她受罪,她不能那么残忍!她是个大夫,所以哪怕是夜夜缠绵她也不怕有孕。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可能不会,在她的生命里,哪怕她多想要她也可能一辈子都没有……
“嗷呜——”一匹黑狼窜入亭中,引身相向。
“啊!狼——有狼——”男子顿时慌成一片,形象全无地大声疾呼救命。
听到呼救,众人皆寻声而来。
“槿儿。”余歌舒皱眉看着眼前这一幕。他看到了什么?历来心慈手软的步朝槿竟然呆坐在一旁,吹叶唤狼,任凭“前锋”将她的“兄长”吓成那样也没开口制止宠物的行径。
淡漠的步朝槿停下吹奏,看向“前锋”那边,轻轻地向它招手。“前锋”顿时变成一匹乖巧的狗儿,轻晃尾巴来到她身边,轻舔着她的气息。
“这……”男子仍惊魂不定。
“步大哥,‘前锋‘是朝槿年前拾回的宠物,不用怕,没她的命令,它不会攻击人的。”余歌梧忍住笑意,好心地解释,想减低他的惧意。
但是“前锋”似乎有心拆歌梧的台,它一个反首咬住了他的大腿。刹时,亭内惨叫连连,血腥的味道随风散去。
“‘前锋’!”歌梧难以置信地大呼,他根本没见到朝槿下令。一向乖巧的“前锋”怎么会枉顾朝槿伤害至亲的亲人呢?
余歌舒的鹰眼微微地眯起来,心中有些明白。
“大哥!”步汐彤疾呼,奔入亭内。
“槿儿!”歌梧低呼,示意朝槿阻止“前锋”脱轨的行为。那斥鼻的血腥味可见“前锋”毫不齿下留情。再不出声阻止,步大哥的腿可能就这么报废了。
“乖,松口,过来!”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将步家大哥救离了狼口。“前锋”驯服地卧与她的脚边。
“前锋”一松口,步家大哥立马瘫坐在地上,一脸惊魂未定。慌乱的他头昏脑胀地吐出伤人的话语:“你,你好可怕!难怪呆在歌舒身边十八年他都不爱你!”
“步大哥!”这下,余歌梧一点都不觉得他可怜了。
步朝槿的身子顿时一僵。她脚下的“前锋”低狺咆哮,似想扑上去将其撕裂。
“‘前锋‘……”她弯下身子,伸手抱住它的颈项。
感受到他评判的目光,她抬首望进他深邃难懂的黑眸,什么都没说,象等待宣判的犯人,认命又万念俱灰。
在他张口欲言时,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昏黑,然后便不醒人事。
她知道,她的力气真的要没了……
“好冷……”
“槿儿!”他赶紧将她抱入怀中,轻轻地晃醒她。
她睁开迷朦的双眼,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又做恶梦了!”该死,到底她的恶梦何时会了?
“恩,我梦见我的‘至亲’大哥来教我怎么留住你的心……好冷啊!所谓‘亲情’仍抵不过他对步汐彤的肖想。什么献策,什么好心。不过是拿我当棋子,让他顺利地满足他的私欲……冷啊!这世上还有什么不伤人吗……”在那一天,她彻底地对爱情绝望。
他抱紧她,知道她仍有些惺忪。“我知道,我知道……”
当初,在他开口斥责步家老大时,她便突然昏倒,吓坏了他们一票人。而事实上,他明白步家老大一定是做了什么伤害她的事,不然,“前锋”不会攻击人的。“前锋”对与她的情绪都很敏感。谁伤了她,它就决不会口下留情的。而他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告诉我,”怀中的她的声音很清醒,“我到底该怎么做?”
她不想对生命绝望,但是她已是渐渐乏力了……
“做你自己就好。”
“不要!”她激动地晃首,洒下了水珠,“做我自己太累了……”
做步朝槿太辛苦了。她的顾虑太多,她的苦难太多,她的泪水太多了,而她对这一切已经乏了,厌了。
“对不起……”他心疼,满怀愧疚地亲吻她的发,道出了迟来的道歉。
她不语,伸手环住他的背,上面有一道狰狞的伤疤。往事如烟,她知道其来处,却有无限的后悔。
“如果,如果当初你没救下我,那该有多好……你不会受伤,我也不会走到今天这种情况……”
这道伤疤是当初他为保护襁褓中的她而被贼人砍伤所致。
“我不悔,你也不应有悔!”他拉开她,庄严地望着她,似命令,似承诺,似誓言。
不悔!如果他真的能如所言般有悔就好了!但是说的出的往往是做不到的。
“你懂吗?”他问,格外小心翼翼地。
而她别开眼,望向窗外皎洁的月芽儿,低叹:“我已不想再懂了……”
他很挫败,但却也没说什么。看向窗外那芽月,他知道这一切是他自作自受——
那个晚上没有月,而他则没有她的迷香。
他无法成眠,心中牵挂着她的去向。自下午昏倒后,她便一直卧床,但当他用完晚膳回来后床铺已凉,芳踪已失。有那一瞬,他乱了。但是他很快冷静下来。不管这怎样,步朝槿都不会不辞而别,不会想不开,她只是出去走走。
但是二更天已过,她仍未回房间,他开始担心了。披上外衣,出房门去寻找她的芳踪。
路经歌梧的庭院,他看到了灯火。于是打算进去找兄弟一起找人。可是他推门而入时,他觉得有人砍了他一刀,痛在一刹那夺走了他的呼吸,他的妻,他的手足竟在烛下相拥。他的妻泪痕犹在;他的手足神情柔和中带着浓郁的心疼。
“背叛”两个字镶入了他的脑海中。
“大哥……”歌梧当时呆了。
而他的妻象溺水之人紧抓着这跟浮木不放手。
风暴再次在朝槿的生活里刮起。
“槿儿。”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不寒而栗。“该回房了。”
她的手指深深地陷入掌中。她知道,躲得过白天的风暴,躲不过晚上的恶梦。她放开歌梧,脸上不再有泪,平静得让人惊栗。
她走向他,一步一步,感觉心里似乎有什么正在死去。
而歌梧站在那,看着这从小纠缠不清的两个人。他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最终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看着两位亲人离去。因为他明白他们的生命没有他的立足点。
他的新房里一片压抑。
他坐在椅上,借着烛光紧锁着那张惨白的小脸。
她站在窗边,空洞的眸眺向远方……
红烛燃烧着,静谧的空间听得到它流血,淌泪的声音,细细地哭泣声渐渐低下,红烛的生命燃到尽头,它已没有血可再流,也无泪可再淌。房内没了声响,只剩下一片死气沉沉的黑寂。
庄外,传来打更人嘹亮的声音告知四更天的到来。
“说话!”因久未开口,他的嗓音很低沉,轻柔但危险。
她直直身子,看向更远处。“我该说些什么?”
“这不需要我教吧!”他素来冷凝的黑眸中汇聚了血丝与怒气。
“要,你不告诉我你想听什么,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做。”他与她已经没有了话题。她没有心力再去绞尽脑汁想出话语,可怜兮兮地围绕在他身边只求他的只字片语。
“那歌梧呢?”他的话更冷。
她不懂,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关歌梧何干?“他不一样。”在歌梧面前她没有压力,没有拘束。他给她的感觉是亲人的温暖,很舒服,很自在。
他、不、一、样!?为什么这四个字会令他如此地……如此——“是不一样!你的情人嘛!”话一出口,他惊了,但却更为自己话中的猜测而恼怒。
她终于有表情了。受伤的眸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干嘛?一脸吃惊,一面心虚,被我说中了是不是!”猜测被肯定,他的眸在喷火,他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只剩下恶毒、残忍和一堆冒酸气的心火。
“你好残忍……”不是不知道,而是第一次有这么心死的感觉。
“我残忍,那是因为你恶毒。口口声声说爱我,实际上不过是在报复我过去的种种!你用你的泪,你的虚情假意迷惑我,让我疏远汐彤。你用你的可怜,毁了我与她的可能,而你,却幸福地爱着歌梧,你这个毒妇!”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心在说话的同时会痛,会累?
“是!”为什么她还要忍?这一次,他不仅否决了她的人,也否定了她对他的爱,那她还剩下什么?请让她保留她破碎不堪的自尊吧!
她迎向他的眸,眼中无泪。“我是个毒妇,你休了我吧!”
好冷!为什么他会忽然冰冷?为什么他又那么燥热?
“你休想!我不会放开你的!“他吼。
“为什么?我走了,你就可以娶你‘心爱‘的步汐彤了,有什么不好?”她也叫,为他的不可理喻,为他的残忍。
“那你呢?你就可以称心如意地投入歌梧的怀中。”他想起两人相拥的画面,声调又提高了,“你休想!”
“你非要把我想得如此不堪吗?”她叫自己不要哭。哭了,她连唯一可以保留的东西也失去了。可是,眼泪一如她的心不是她可以控制得了的。
“你到底要怎么伤害我才肯住手?十八年来你觉得被欺骗了,那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无辜?一个甫出生的娃娃有权利选择她的命运吗?你是很伟大,为了救我挨了一刀。可是你当时的心里想的是步汐彤!你被迫娶我心里有恨。那我呢?我被你当成她的替代品,我的怨呢?你伤我,欺我,怨我,我都可以无悔!甚至被你耍了十八年我都可以无悔,可以冒死为你寻她。可你,到头来给了我什么?我不求你不恨我,我只希望你知道我的心……很奢望吗?在你残忍地推延与她的昏事,我已经有了收心舔伤的准备。我已经有心碎的准备了……可是,不是象这样子!你好残忍!你可以否定我的人,但你怎么可以否定我的爱?……在我做了这么多之后……”
“槿儿……”她的激动,她的苦泪,她的心着实震撼着他。
“我好后悔……”突然地,激动没了,她只剩下心死。
“槿儿……”
“我好后悔爱上你……早知如此,我宁愿在那一夜死去……”
泪水冲跨了她的一切,心,尊严,什么都没了。留下的是恶梦般的记忆。
他的身体一僵,拳不由紧握。那一夜?哪一夜?十八年前?几个月前?——“我也很后悔当初救了你!”
她的话逼出了他的绝情。他们的话将彼此推进了地狱,不见天日。
那一夜,他拂袖而去,而她哭湿了一个枕头。
或许因乌云笼罩,快五更天的天空仍是一片灰暗。
五更天过去,“雨铃霖”内开始有了活动。
一柱香后,有仆人在酒窖内发现醉成了一瘫的余歌舒。
下一刻,余歌梧匆忙奔向兄嫂的房间。踢开房间,迎来一室的冷清。
“槿儿!”空洞的卧房似乎听到回音。
匆忙来去的他没有发现桌上的两封信。
又来到酒窖,他在家人、仆人的惊叫中,一桶冷水倒向兄长。
余歌舒睁开迷醉的眼,迎接了手足挥来的铁拳。
“你到底对槿儿做了什么!?”楼已空,人已去。他懊恼,悔恨。不该呀!不该让他们离去!
提起兄长的衣领,他重重地摇晃着兄长,希望能摇醒他。
“她?我做了什么……”一路走下来,他对她做了什么?被揍了几拳,余歌舒沉重的脑袋有几丝清明。而当他看到手足的脸时,火气也上来了。就是这个人,昨夜抱着他的妻!就是这个人,成了他们昨夜争吵的导火线!就是这个人让她说出后悔的话语!就是这个人……
怒火使他清醒,又令他迷失。面对手足的怒拳,他也出手了。
“你们两个给我住手!”一大早被人吵醒的向星咏现在是起床气加火气一齐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先是仆人回报歌舒卧倒酒窖,现在又碰上两兄弟相残。
余家两兄弟打红了眼,失去理智的两兄弟拳拳到肉,毫不留情。
“老爷,夫人。”况济商的声音自窖口传来。
“济商,帮我把这两个笨蛋拉开。”向星咏气得跳脚。
况济商并无领命进窖,只能在外将林内发生的事一一汇报。“‘前锋’不见了!”
“什么!?”向星咏这下没空理那两个笨儿子了。“‘前锋’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冲出酒窖的她没注意到两个儿子震惊到忘了继续。她揪着况济商的衣领,急得一团乱。“‘前锋’怎么会不见?”
“前锋”是不会抛下槿儿离开的,除非……
酒窖中继而冲出鼻青脸肿的余歌舒。
穿过庭院,冲上长廊。他告诉自己不会的,不会的!
来到房间,他的期盼落空了。房间很冷。他进去。
“槿儿……”没有人答应的呼唤。
两封信,雪白的信身吸引住了他的目光。一封是给他的,很重,很不详。
颤抖的手拆开信封,一束青丝落入他的手中。敲痛了他的心。结缘结份的发,她……
摊开纸,四行诗粉碎了他所有的知觉:
青丝斩断绝情义,
此后见面不识君。
还君自由双泪垂,
泪枕湿衾偿恩情。
青丝斩断——情丝斩断!他到地做了什么事?他到底把她逼成怎样?逼到她彻底死心,逼到她……他不想要这种结局,他已经不想要她的死心,或许他从来也……
“槿儿——”一群人冲进来,看到他一手握发,一手执信,一脸呆相。
他们冲进来夺过属于他们的那封信。而他则抓着她留下的东西冲了出去。
雨,飘下来,如她的泪。
“少爷。”况济商抓住他。“别追了,她走了。”
她要走,必不会让人找到。
“槿儿——”他狂吼,惊起一林子飞鸟。这次,她走得彻底,没了回来的可能。
“槿儿——”一群人冲了出来,慌张地乱撞。
他则甩开况济商,又冲回房内。
床,冰冷的床。
掀开纱帐,扑鼻而至的是苦涩的咸湿气。她留下了一个泪湿的枕,一张泪湿的衾。原来,她每夜入睡也总是垂泪至天明。原来……他现在懂了,但也迟了——
屋外,细雨绵绵,扰人心绪。
屋内,骤雨狂倾,心疼,悔恨,可惜,雨已迟……
纱帐之中,他紧拥着她不放。
“你拥得好紧。”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一样。
“我怕你又飞了。”他说,稍稍放开了她。
她有些迷惘。
“告诉我你的恶梦的根源,好吗?”他心疼她,不想她再夜夜梦魇。
怀中的娇躯僵了下来。过了许久,他才听到破碎如受惊小动物般惶恐的声音从怀中传出:“求你……不要问……”
光滑的胸膛感受到她冰冷的泪。那泪如冰锥般钻入他心中。他一惊,要拉开她看个仔细,她却在此时缠紧他不放。
“不要……不要……”
泪与伤,太多太多,让他分不清她到底不要什么。或许,十九年来,离她最近的人是他,离她最远的人也是他——空前绝后的大白痴!
她不愿讲,他却一定得去查,因为他不忍看她夜夜梦魇。不想啊,因为心会痛,很痛,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