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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部分(完) ...

  •   十五。
      我不能原谅小碧。我思绪纷乱,往事一点一滴慢慢涌上心头。
      许为曾经说过,我是那种一定要把见到的好东西给喜欢的人分享的人,包括朋友。高一的时候,我与小碧小玉并不同班,当我在自己的新班级里结交了许为燕北,就急不可待地一定要介绍大家认识。这种固执就象当年一定要和小玉交朋友一样。
      许为家境不好,父亲长年瘫痪在床,但是在他身上根本看不出来一点点困苦。他是班中的团支书,成绩稳居前五名,把人家考第一的时间用来看图书馆里的书、打球、协助班主任搞班务。每天晚自习回家,他要帮父亲倒屎倒尿、洗脸、擦身,准备第二天的中饭晚饭,菜是他母亲每早买好的,以及洗衣服。许为的母亲在商场摆摊,要很晚才能回家。
      从来听不见许为一句怨言,他宽容而平静地面对一切。
      我第一眼见到许为的时候,觉得面熟,是那种温和沉静的神情吧,象足一个兄长。惯在他面前耍赖捉弄、胡作非为,利用他欺骗老师,其乐无穷。
      燕北是许为最好的朋友。燕北父母均在国外,与祖父母住一小别墅里,祖父母宠溺燕北,故此燕北与我一起翻天覆地。
      对于我们五个人会投缘,我高兴得不得了,常常掇撺了一起玩,小玉说我:真知贪玩,可是真知最爱朋友。小碧则说:真知运气好,总能遇到最好的人做最好的朋友。
      是的是的,我讥笑她:别借机把自己摆得这么高拜托。
      小碧一笑置之:跟许为比,我差得远呢。
      我得意洋洋。年少的我,把许为当作了自己的珍宝,却不知道,珍宝是所有人都有权喜欢的。
      当年的我,以为大家都是明白自己的心思的,我飞扬着、快乐着、享受着。身边的事物在慢慢地改变,头顶的天在慢慢地变化,可我什么都不知道。
      小玉的家变震撼了一切,小碧放弃了自己心中的爱慕成全了小玉。
      而现在,小碧,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但是,至少是小碧无意中说出多年心事,燕北的心意转向了她。陪伴与劝慰中,小碧没有为燕北动心么?
      我冷笑,我了解她,了解她的眼神吐露的情感。
      小碧以为,当年她可以放弃许为成全小玉,那么于我,理所当然也应当毫无异议,是以她理直气壮,是以她从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对小碧,许为只是她少女时的爱慕对象,可是对我,是不一样的。
      她没有权利这么做。要放弃,也要我自己决定。
      我不能原谅她。
      回到家里,小玉在等我。
      我诧异:小玉,你怎么了?
      小玉怔怔地看着我:真知,我糊涂了,为什么小碧这么傻?我们是好朋友,她这么做,我怎么安心?
      我说:小玉,不关你的事。
      小玉摇头:我现在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沉默,她一直都这么爱许为,真知,你们为我做了这么多,我……我……
      她泪如雨下。
      小玉,我慢慢地说:小玉,朋友之间,没有什么可以分得清楚的,能做的,也就是这些,心里的痛苦还是要自己承担的,你别想太多,你和许为都要结婚了,而且许为爱的是你。
      小玉还是摇头:可是如果当年小碧不这么做,许为爱的会是她,其实当年,没有许为的爱,我也不会怎么样。我,我不会和许为结婚了。
      我大惊:你疯了!如果的事情,谁都不会知道,你……
      小玉抬起头,看着我,柔和而坚定地说:我不能为她做什么,但至少,我可以什么都不做。
      我抓住她的手:小玉,小玉你听我说,小碧她现在并不爱许为,她……
      小玉的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但是微笑坚决。
      我的心一凉。
      我去找许为。燕北和许为在一起。
      听了我的话,许为低下头,想了许久。燕北跺着脚:我真该死,能这么乱讲话的也就是我这种人了!我反驳:倒也未必,诈醉纳福的人才该死。
      话一出口,迅即捂嘴,我几时这么刻薄了?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认为,既然有意成全,那么醉酒都不应当露风,权当没有这回事。墙是没有不透风的,出了自己的口就不是秘密。
      我马上认错:我说错,掌嘴,我只是太急了。
      燕北责怪地看了我一眼,许为似乎根本没有听见。
      日子还是一如既往地过。只是我们看得出来,小玉对许为客气了许多。
      小玉根本是外柔内弱的人,她那么辛苦地、痛苦地忍耐着,看得我们心痛。
      燕北说,他只有一个感觉:黯然神伤。
      只是,他多了去医院的时间。对我说:这个时候,只有他方便时时去看小碧。“你?你还是坚决不言和,真知,你现在应该知道小碧也是痛苦的。”我啼笑皆非。现在,只怕是我最最洞若烛火。
      可是,谁要去洞若烛火?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可爱的燕北,小碧对燕北,微妙的感情和变化,只怕燕北不会知道。
      而小碧眼中那点希望,一直闪在我的心里。

      十六。
      小碧出院了。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似笑非笑地说:“燕北,你可得做好决定,要做谁的男朋友啊?”燕北牵着我的手,使劲拽我:“真知,你永远都爱胡说八道!我燕北,可不是会变心的人。”我说:“是么?”他习惯性地敲我的头:“别瞎闹了!哎,我买了一支新猎枪,我们下次去远一点的山上去打猎去?”我点头,想一下:“要是能叫上许为小玉就好了。”燕北冲口而出:“象毕业那一年,再叫上小碧。”我暴叫起来:“别跟我提她!你个王八蛋,你再提,再提试试看!”他大惊,忙一迭连声地说:“不不不不提不提,我再也不提。”斜眼看他,不禁大笑起来:“别这么紧张嘛,吓你的吓你的。”他气得大怒,想想又大笑。
      又到小玉生日。
      不约而同,我们一起到她的花店里。燕北强行关了门,我按她坐下,喝令她不许动,小碧拿了蛋糕放在中间桌子上,关了灯。
      蜡烛是许为点的,那一束红玫瑰永恒不变地出现在他手上,他微笑着,把玫瑰放在小玉怀中,轻轻地说:“生日快乐。”习惯性的酸痛又一次袭上心头,我微笑着。
      小玉轻轻地放下玫瑰,轻轻地说:“有你们做朋友,我就已经很快乐了。”许为安静地看着她,然后,开了灯,说:你们一直问我,我为什么喜欢收藏漂亮的小石块,有个故事,我想讲给你们听。
      他慢慢地说:那年春天,我八岁。我跟着父亲到四川的农场去培训养殖柑桔,那个农场很大,人也很多,一起培训的人都是从南方各地来的,其中有一对父女和我们来自相邻城市,算是老乡。
      那个小女孩七岁,很漂亮、很乖巧,因为培训人员只有我们两个小孩,她于是天天跟着我玩,叫我小哥哥。我带着她在农场里到处玩耍。农场中心有个压水井,压水井四周有很多小石子儿,有一天我们就在那儿翻小石子儿,我挖出一个碧青带红纹儿晶莹剔透的小石子儿,更有趣儿的是那小石子儿中间有个小孔,我很喜欢,对她说:“我要送给妈妈当礼物。”她点点头,然后细细地说:“给我看看好不好呢?”我给她。她玩了好久好久才还给我。爸爸对我说小囡喜欢得很呢。晚上妈妈打了电话来,就对我说:把小石子给小妹妹玩吧。我很高兴地给了她,她快乐的笑,亲了我一下。
      整个春天到夏天,我们形影不离。我教她打跟头儿、爬树、捉蝴蝶、抓蛐蛐、捕知了烤了吃;整个农场开满花的时候,她满野地里摘花儿,把两家宿舍打扮得漂漂亮亮,小囡还会吹很好听的笛子,每晚乘凉的时候,一起培训的大人们就一起听小囡吹笛子,她总是让我第一个点歌。她的脖子上垂着那块漂亮的小石子儿,在月光和星光下吹着我要听的歌,美得象个小仙女一样。
      我小时候很调皮很爱胡闹。带她爬树的时候经常害得她摔得青一块肿一块,她从来不哭,我爸爸打我的时候,她却会在一边哭,哭得我爸爸直笑,就不再打我。
      后来,我父母的关系出了问题,他们打算分开。我于是经常会不高兴起来,呆呆的。她总是小心翼翼地陪着我。我嫌她烦,总是对她发脾气,她也不恼,只陪着我掉眼泪。
      后来有一天,她老跟着我,我烦她,刚好看到林子边有一大堆砖,就说:“我们用砖搭个真房子,我们住里边。”她有点害怕,我说:你怕就别跟着我。于是她点了点头。
      我一边搭着砖,一边指点着她拿合适的砖,慢慢地,一间靠着砖墙的漂亮的砖头小屋搭好了,我拉着她钻进去,刚好够两人坐着,我得意地笑,告诉她:“我去拿点吃的进来,你等我。”她点头,我慢慢地钻出去,头撞到砖块,向后一坐,整间砖屋倒了,后面高高的几堵砖墙也垮了下来。我稀里糊涂的,只觉得小囡扑在我头上。我从砖堆里钻出来时一点事都没有,可是小囡的头上手上全都是血。
      她昏了两天才醒过来,医生说,她的手,可能也就废了。这两天里,我爸给我的狠揍啊,我都不觉得疼,我心里后悔,疼得要命。
      她父亲准备带她回家,我去看她,她包着头和胳膊,小小的身子吊着很多针,咧着嘴笑嘻嘻地说:小哥哥,你记得要来看我啊,你把这个给你妈妈,你妈妈就不会走啦!
      我看着她的手掌心,是那一块小小的石子儿,用红丝线串着,我抬头看着她的眼睛,弯弯地在灯光下亮晶晶地闪着光,她使劲地忍着痛点头:真的!我叫它许愿石子,那天你找到它的时候,我心里就想求你给我,后来你不是真的就给了我吗?所以我每天对它说要你妈妈不要走,所以你把它给你妈妈她就不会走了。真的!
      我哭了。
      后来,我妈真的没有走,因为我父亲患了重病。有些事情很奇怪,在这个时候,爸妈却相濡以沫了。
      等一切安定下来,我懂事之后,去找过小囡,我很想知道她怎么样了,她的手,怎么样了。我还收集了很多漂亮的小石子,想给她玩。可是我没有再找着她。她的父母遇了车祸,双双去逝,而她的下落,据说被她的亲戚领养,不知去向。
      我一直在打听她的消息。这个善良美丽的小女孩儿,我只知道她姓李,小名儿叫小囡,我长大了才知道,我心里一直牵挂着她,并不可笑,也许老土,可是她的眼睛,一直都亮在我心里。那么粉嫩娇贵的小女孩子,父母当宝贝的,可是她已经成为孤儿,我一直在想着,找到她,如果她愿意,我要照顾她一辈子。
      后来,我遇到了你,小玉,你也是一夜之间,父母双亡,你也一样善良美丽,在我心里,你与小囡渐渐合二为一,我知道我已经找不着小囡,而过去的事没有办法再回来,小玉,也许当年我什么也不知道,可是如果我什么都知道,我一样没有喜欢过其他任何人,也不会喜欢,到现在,只有你一个人,仅有你一个人。
      我感激喜欢我的人,但是,小玉,嫁给我。

      十七。
      小玉怔怔地看着他,终于,泪水奔流而下,许为轻轻地拥着她,怜惜地为她擦着泪。
      我百感交集,说:“难怪,你那么在乎那块石子。差点与我反面。”许为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点恍惚,却笑:如果你要,给你好了。
      我不语。小碧走过去,轻轻地对小玉说:“小玉,你才是真傻。”她看着我,默然。
      在许为心里,根本没有我们两个人。从来就没有过。我的眼中渐渐朦胧,一切都是白费么?燕北轻轻地握住我的手,我看着他,泪意上涌。
      如果当年,我和小碧一样看着家破人亡的小玉身边只有许为,一样发现了小玉对许为的依赖和感情,我会和小碧一样做么?我会放下心中的感情,成全小玉么?
      我不知道。我很爱小玉,很愿意善待她,很想同她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愿意与她分享我所有的一切,可是,爱人呢?我肯不肯让?
      花飞万里夺晓月,我们的友情,真的可以经得起这样的考验?
      我慢慢地退出花店,燕北陪着我,目光漫掠过小碧的脸,看到她神情复杂。
      我已无意考虑她的感受。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知道我对许为用情几何。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我终于沉静下来。
      许为和小玉的婚期终于定了下来。我和小碧担任伴娘。
      小玉问我:小碧告诉我她对许为是很久以前的感情,早已过去,这是否真确?
      我说:是的,你忘了上次我对你说过,小碧现在爱的已不是许为?
      小玉不再说话。她忧愁地看着我。
      我明白她忧愁的是什么,许为来问我:“真知,你是否真的很爱燕北?”我默默看着他,心中潮起潮涌,酸楚难禁。
      许为关切地问:“真知,你爱燕北?”我点头,说:“是的。”我的心悲苦大叫:“不是!我爱的是你啊!”许为松了口气。
      流光溢彩的婚礼上,许为的父亲母亲慈祥地坐在当中,小玉失怙,由我的父亲充当主婚人,所有的宾客笑语喧哗,酒温色香。小玉新娘礼服频频迭换,秀丽温柔,许为英挺稳重,笑容亲和。
      天作之合。
      我的心已麻木地不知疼与痛、酸与冷。不到最终,始终不肯承认已成定局,如今结局明明白白放在面前,我笑靥如花。只余燕北陪在我身边。然而,我能对他说什么呢?我们的感情究竟又是什么呢?我看着燕北。
      与燕北自认识便投缘,爱玩、爱闹、犯规违纪的事屡干不休,出了事,我顶一小半,他顶一大半;谁得罪了我,他偷偷去捉弄人家,然后故作无辜状,笑破我肚皮。逃课看录像,用夹克披住我的头,不叫人认出是女孩。想吃零嘴,发张纸条派他自习课溜出去买,第二天,塞满我抽屉。坐在双杠上看他练球,不上自习,把水淋他一头一脸让他凉快。直至后来那一次,燕北说我们打野鸡去,我说不行,最近公安局开始派执照给猎枪了,咱们想法偷家鸡去,也好玩。燕北不以为然说哪有这么厉害,于是我就想出白酒浸米的法子。偏偏那一天,支农劳动在那座山上。燕北死也不肯说出同伙是谁,扛了两个人的责任,笑嘻嘻地转学走了。他说,他父母不在国内,拿他没治。
      回家路上,我问燕北:燕北,你是不是喜欢小碧?
      他仔细看着我,说:你怎么了?
      我径直说:燕北,我知道小碧喜欢上你了,你对小碧,也不是一般的感情吧?咱们相处,是不是应该说实话呢?不要撒谎,要不连朋友也做不了了,我要伤心透了。
      燕北沉默了。我接着说:燕北,我知道你本来是喜欢我的,后来小碧对你说了那件事后,你就觉得她委屈了自己,你怜惜她、敬重她,陪着她劝慰开导她是不是?后来,你就慢慢喜欢上她了。燕北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呢?你一直同我在一起,是因为你觉得你本来是喜欢我的,不能叫我伤心,是吧?
      燕北不肯走了,他看着我,问我:真知,你先不要问,你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
      我低下头,又抬起头:燕北,你知道我对你是怎么样的。
      燕北转开头,又回过头:是,我知道。要不然,我也不会去喜欢小碧。你知道,我一直非常非常喜欢你,可是,你拿我当哥们,当兄弟,从来就没有改变过。真知,我可以等你改变你的感情,可是你能改变得了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固执的人,最最固执。对,我喜欢上小碧了,她和你一样可爱,而且,她这么善良,这么友爱,真知,对不起,我等不了是我不对,我实在怕你伤心。
      我笑,笑得满脸是泪:不是的,是我对不起你。我故意霸着你欺负小碧,我恨她,你知道我为什么恨她么?事实上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了。燕北燕北,我不要失去你这个朋友,所以我要对你说,去找小碧,我们是好朋友,好兄弟,你答不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我与小碧是否和好,我们永远是好朋友好兄弟,不要改变?好不好?如果你和小碧好了,然后不同我做朋友了,我会后悔今天晚上跟你说这些,可是不说我也会后悔。燕北,啊燕北。
      我哭倒在他身上。
      燕北一直点头一直点头一直点头。泪水一滴一滴滴在我的头顶上。

      十八。
      公司再度扩展,我申请外调做开荒牛。我对父母说,两年后,一定回来。
      和燕北、许为、小玉一一告别,我飞到了另一个城市。我的行李不多,公司的宿舍小小却正好。我打开行李箱,行李箱的最底部,有一块乳白色剔透的小鹅卵石,还有一支,小小的笛子。
      我会吹笛子,其实我的笛子吹得很好,二十年前,我已经会吹短短一段的小放牛,那是年幼的许为最喜欢听的。我会打跟头儿、爬树、捉蝴蝶、抓蛐蛐、捕知了烤了吃,象个男孩儿一样与燕北玩,那是许为教我的。
      我的头顶上与手臂上的伤疤早已看不见了,但是我的手臂不能长时间稳定地平举至肩了,因为我头顶的重击。所以,我不能再吹笛子了。
      还有,当年带我去四川的是我的姑父,姑姑没有儿女,我一直管他们叫爸爸妈妈。其实姑姑姑父车祸去世前,我就已经回到父母身边。我的父亲是名医,一直调理我的手臂,所以,它没有残废。
      当高一初见许为,便觉面熟。当第一次在他家见到那块小石子,便认出是他。他说我的笑脸象一个人,那是因为我本来就是那个人。我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地喜欢上他,也看出他一点一点的感情。毕业那年暑假,我偷走他的小石子儿,他的紧张,叫我肯定了所有,欢喜地去上大学。我想,当我们走在一起,我会给他一个最大的惊喜。他是我所有的爱。
      我握着那支伯父特制的小笛子,脖子上,美丽的小石子儿轻轻荡在胸前。
      在这完全陌生的地方,我终于可以放纵地泪流满面。为我自己。
      和我们所有的青春与感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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