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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部分 ...

  •   六。
      高考结束。郑碧一如既往成为全校第一考入名校,我依然第二,许为则留在本市念大学,小玉没考上。最出名是燕北,他在另一所重点高中依然如故贪玩,一直奉陪末座,高考前一个学期请假在家复习,居然排名前列与许为考入同一所学校。
      简直轰动。
      他一考完就扛了把猎枪来找我去打鸟。我仍然穿了父亲的灰色大衬衫与他出发,我们俩一起鬼笑:“有保护色。”一出门口就遇到小碧小玉。小碧说:“我也去!”
      我看着她一身淑女装,上下打量她那小背心、修身长裙,作吐血状:“救命啊……”
      小碧不服气:“我到小玉家换衣服不行吗?”我立马点头:“行,当然行,你快去换衣服。”
      待她们一走,我对燕北说:“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燕北笑着说:“喂,还是等等吧,许为也要去的,在桥头等我们呢。”
      我翻白眼,头顶上传来叫声:“燕北你们不许走,等我们!”
      我抬头,看到小碧从窗口探出头来盯着我。
      我怪声大叫:“春光乍泄呀……救命啊……”
      小碧的头马上缩了回去。
      我哈哈大笑。燕北拍着我的背,忍了半天,问我:“我笑好还是不笑好?”燕北租了车,我们直奔城外四十里的山林里,那是我和燕北常来的地方,我们熟门熟路地走得飞快,小碧不甘示弱深一脚浅一脚紧随其后,许为和小玉走在最后面。我不住地回头冲小碧做鬼脸,小碧一概不理。
      树林子里其实没什么好东西,以前草丛里有很多野鸡,现在,也只能打打鸟,可是打鸟比打野鸡可难多了,折腾了半天也只由燕北打了几只麻雀还有一只小野鸡,小玉直掩着眼说:“人家还是小孩鸡呢。”乐得我们。
      然后我们就铺开塑料布坐那里吃东西。小玉依然是沉静的小玉,吃东西又少又斯文,真不是不令我羡慕的,大概我眼冒绿光的表情被许为看到了,他说:“真知总是羡慕别人有自己没有的东西,不管是什么。”
      我坐到小玉身边,笑嘻嘻说:“可不是。我就是羡慕小玉的性格,才千方百计花尽心机与她交上朋友的。”
      小碧笑:“可是真知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很多东西让人羡慕。”
      我吃着薯片:“自己有的东西有什么好稀奇的。就好象你,永远都考第一,所以你永远都不会觉得这是稀奇的。”
      小碧说:“不见得啊,进了大学这就会成为一件稀奇的事情。”
      我摇头:“不会,小碧你一定不会。你还是会考第一。”
      最后一句小玉与我异口同声说将出来,三个人笑。
      许为对着我摇头笑。小碧问:“许为你为什么会考本市的学校?”许为静了一下,微笑:“我可能不上大学了。”
      我们大惊,小碧惊问:“依你的成绩不报名牌都可惜的,怎么现在这所大学你也不上?”小玉也问:“为什么?”许为笑了笑:“父亲的单位宣布破产了,因为他还没有正式退休,所以统筹办只能发给他一半的补助,而每月的统筹金还是要交的,医药费呢也还不知道怎么处理,靠我妈一个人工作,那是肯定不行的。所以我打算先不上大学。”
      小碧怔怔地看着他。
      我是一直了解他家里情况的,但是不知道会这么严重,一时呆了。
      小玉望着他:“那多可惜。”
      许为温和地说:“学习在哪里都可以学的,我现在不上大学不代表以后也没有机会。我会在25岁前赚一笔钱,再去念大学。”
      小碧说:“现在赚钱可不容易。”
      他点了点头:“我考察了一阵子,接下去肯定有装潢热,我姑父开了一家装潢材料行,生意很好。现在父亲的单位发了一次性补贴,燕北投资一半,我们也合开一家,你们知道,我姑父对我很好,起步应该不会那么难,好过打工。”他低下头,翻找着地上的石头。
      我静下来,小碧小玉和我三人对看了一眼,无语。
      燕北悄悄走过来:“快点过来,那边有一只山鸡,悄声点。”
      我没好气:“你还有心情玩呢。”
      燕北冲我瞪瞪眼:“发愁能解决问题吗?真是的。郑碧,我来教你打。”他拉了小碧过去。
      我气结。许为拍拍我的头:“吃东西吧,能想到解决办法的问题就不是什么问题,别替我担心,大学嘛,也不是那么难考的,到时候你帮我补习吧。”
      他笑着看着我,挤挤眼,让我看他找到的小石块。

      七。
      许为到我家来找我。
      我正靠在大藤椅里看小说,看到他嘻皮笑脸地说:“来送我啊?我后天才走呢。”
      他好象很没有办法地看我:“真知,还给我。”
      我上下左右看一遍,茫然地问:“什么还给你?”许为皱起眉头,说:“那块石头对我很重要,快点拿出来。别告诉我不是你拿的。”
      我跳下藤椅,围着他转:“第一,是我拿的我当然会还给你,第二,不是我拿的就没有办法还给你,第三,你并没有证据说是我拿的,第四,你不让我说不是我拿的就是不给我辩解的权力,也就是说,无论我拿没拿都得还给你一块石头,老实说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许为干脆利落地说:“无论你拿没拿都是你拿的。没有一二三四五,拿来。”
      我悻悻地看着他:“我在你眼里就是不问自取的主?亏我这么喜欢你。”
      许为啼笑皆非:“何真知,你到底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那块石头,唉,那块石头的确很漂亮,不过它对我真的很重要,还给我行不行?你要其它的,那罐玻璃罐里的我全给你好了。”
      我跑到卧室里取出那块小石头,那种晶莹剔透的感觉真令我爱不释手,是碧青透明的,中间带着丝丝缕缕红纹,我叹口气,递给他。
      许为仔细看了几眼,把它放在口袋里,对我说:“对不起真知。对了,你后天上火车,我们来送你,你在家等我们。”
      我拍椅子背:“小器鬼,我才不要你送。”
      他和气地笑,摆摆手走掉了。

      八。
      和小碧同城不同学校,比赛自动结束。
      事实上这根本算不上比赛。输赢永不更替,如何算?
      有些好朋友情况特殊,小碧和我,极少约会。见了面,永恒的冷嘲热讽,眼光出奇一致,角度绝对不同。往往是同一时间看同一本书,爱上同一种事物,出现在同一个场所,只是身材不同品味不同,不能看上同一种衣饰。
      还有,对同一本书同一种事物同一件事观点绝对分道扬镳。
      有时候不明白和小碧是做敌人好些还是做朋友好些,可是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但是这一个朋友与敌人有甚不同?
      不是不困惑的。
      但是与她交谈,呵,就算吵架,也饶有兴致,吵到后来,通常大笑,统统不萦怀。
      小玉又不同,她象我与小碧的粘和剂。温柔、敦厚、沉默。没考上大学并不令人意外,因她本不爱读书。
      事实上谁会爱读书。
      小玉在工厂里当流水工,三班制。工资不多,可是每次放假回去她总请客。
      她的沉默救了她,气质依然温婉秀逸,与工厂里的女工绝不相同。
      临上大学前,小玉祖母慈爱地对我们说:“小真知和小玉结成姐妹好不好?以后多个依靠。”
      小玉说,好。我说:“谁同你好,我绝不叫你姐姐。”我做鬼脸笑,小玉比我大十个月。小玉望着我笑。
      我心里千肯万肯。于是说:“好吧,便宜你。不过也不是没好处,以后吃你就理直气壮,绝不心慈手软。”
      一年后,小玉的祖母、父亲、母亲在半年间全部病逝。
      小玉的沉默益发惊人。
      那样的凄凉在那幢房子里在她的身影里。别人的照顾统统是事不关己的热情,切身的悲伤悲哀永远都只有自己知道,分不去半分。
      比如我,比如小碧,还是得远走上学去。
      给小玉写信,不敢太叹孤独,尽写些开心的事,写完了又怕她益发觉得自己孤凄,不写,断断不可。担忧不尽。与小碧空前团结起来,两人坐困愁城。
      重操旧刀,两人分段写笑话小说寄回去给她看。学校同学看了笑不可抑,我们相对,担心那孤独的旧友是否开颜。
      望穿秋水收到回信,小玉写:“……一口水喷到燕北身上,我脸颊笑痛半天不能恢复。快点接下去,等看。”
      松口气,好燕北许为。
      许为却写信来,说小玉有麻烦。

      九。
      “小玉的兄长,拿着房契来收房子。他手上有证明,小玉并没有权利住在这套他们父母留下的房子里。”
      许伟语气中似有不明白之处,我第一个反应是打电话,找不着他,于是就找小碧。
      她宿舍里同学说小碧刚请假回家。
      我略略放心,小碧父亲是市法院副院长,一定有办法。我因为备战竞赛不被准假,只好把身边的钱包括奖学金稿费统统寄给许为,给小玉请律师用。
      竞赛结束,匆匆赶回家。
      小碧许为到车站来接我。
      小玉在医院里。那套房子已由她兄嫂住着。
      事情由许为讲给我听。
      当初这套房子由小玉父亲的单位组织集资,小玉父亲当时手头只有三分之一的房款,由于集资房不能贷款,于是由小玉兄长名义申请贷款,用他的房子作抵押。购房后三年,小玉父亲收回外面的借款以及自己省吃俭用的积蓄一并交给小玉兄长,并由小玉兄长出面还清了贷款。
      问题在于,虽然房契上没有小玉兄长的名字,但银行和单位的资料都可以证明,小玉兄长出的房款是三分之二,却没有证据证明那三分之二的房款其实是小玉父亲还的。小玉就算继承,也只能继承房子的六分之一。
      在法院没有判决的日子里,小玉的嫂子日日来辱骂小玉,喝令小玉搬出。那一日,小玉兄长撬开了铁门,扔出了小玉的衣物并掌掴小玉,我父母无力阻止就打电话许为他们,又叫来了警察,带走了小玉兄嫂。第二日凌晨,小玉被不放心的小碧许为发现在房间割腕自杀。
      我的怒火比眼泪更旺,小玉品性纯良而怯弱,这对狗男女哥嫂天良全泯。
      我问小碧:“那么小碧,小玉的官司有几成胜算?”小碧摇头:“几乎没有。她只能分得房款六分之一。事实上就算她兄嫂讲理,她也只能搬出房子,那么可得到二分之一房款。”
      我冷冷地说:“那么说来,这个世界真是越来越讲法制了。”
      许为把手放在我肩上,我看到他向小碧使了一个眼色,小碧张开的嘴闭上了。许为说:“真知,你知道小玉习性,来和我们一起帮小玉租间屋子。小玉下个星期出院了。”
      我瞪着他:“小玉的收入,除了吃穿租得起房子?你忘了我姑姑有一个小套留给我?给小玉住。”

      十。
      小玉出院。我们继续上学。是的,没有人能为朋友做得更多,所谓好朋友,也只能做到这一步,出钱、出力,至于生活前途环境心情,那都是自己的事,自己收拾。
      我和小碧一直给小玉写信。慢慢的,我们也开始讲笑话,说小玉:“收获大付出也大,写两封信可得花大功夫。”小玉其实不爱写信,但她写。
      有一日她问我,是否不准备回家乡,男朋友是否可托终身。
      我笑至厥倒,可托终身这么老套,我说这个社会日新月异到只能托付终身给自己,要把终身给别人,那太为难别人了。可是家乡是要回的,我心里微微牵动,我说,不能扔下老父母。
      然后我知道小碧也决定回家乡。
      再一争高低?我在火车站嘿嘿地笑。小玉温柔地笑:“你们俩,争够一辈子。”
      小碧提起包:“是她死缠烂打。”
      许为和燕北从行李间推着我们的行李出来,笑:“一切从头开始。”
      我跳起来啪,打一声燕北的头:“从头开始!”燕北笑着叫:“接着是肩接着是肩!”
      小碧看着我:“真知我真是服了你。”
      我呲牙咧齿,作毒蛇嗤嗤声:“郑碧我可从来没服过你。”
      燕北大笑:“真是热闹啊。”
      百忙中我看到许为温柔怜惜的目光停留在小玉身上。
      我的心一沉。
      这种目光,这种目光我很熟悉,当年我闯了祸被责骂,寒假里一起出外玩冷得簌簌发抖,斗嘴输惨了,许为的目光就是这般模样。
      而当我看到小玉房间,那个我为她挑的青瓷花瓶里,一束鲜艳欲滴的红玫瑰时,我呆在那里,很久,很久。
      我的心沉入了无底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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