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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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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当杨云骢进入杭州城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他是随着一个走江湖卖艺的杂耍班子进入杭州的,这是今天最后一批入城的人,等他们进城以后,城门就关了。
守城的兵卒们漫不经心地打着呵欠,眼睛迷迷糊糊地扫过这批江湖艺人风尘仆仆的行囊,问了一句:“你们哪儿来的?”
领头的老者回答说:“兵爷辛苦了,我们是从河套来的。”
兵卒挥了挥手,“快走吧快走吧,明天将军府大喜了,你们有地方讨赏去了。”
艺人们纷纷躬身道着谢,杨云骢却漠然不语,兵卒瞥了他一眼,“你这人,倒不象个卖艺的。”
杨云骢是在两个月前在兰州府遇到这个杂耍班子的,那个时候他们正缺一个活计,杨云骢在问明了他们的目的地是东南方后,便主动要求加入这个卖艺的班子。
当时那个老者疑惑了看着他,说:“你象个读书人。”
他笑了笑,一脚踩碎了一块地砖,周围的人纷纷地倒抽了一口冷气,老者点了点头,“好,你跟着我们吧!”
二个月间,这个名叫莫家班子的杂耍班子从兰州府出发,经过凤翔府,到西安,南阳,江宁,苏州,最后终于到了这里。
杨云骢知道,他的路也走到了尽头了。
在这条路上,杨云骢的主要职责是表演胸口碎大石,本来是一个叫大愣子的年青人躺在长凳上,把大石放在胸口,杨云骢负责抡铁锤。
两个星期后,大愣子问他,能不能你躺下,我来抡铁锤?
杨云骢笑笑,好,以后你来抡铁锤。
又过了两个星期,大愣子又问他,能不能在大石下面再放一块钉板?
杨云骢又笑笑,好,再放一块钉板。
这后面的一个月,杨云骢就每天两次躺在长凳上,胸口放上钉板,钉板上再放上大石,大愣子准确地用铁锤把大石敲碎。
每回躺下都能看见相同的天空,有时是晴朗如洗的,有时天上会有洁白的云朵,还有时,天气不太好,是阴天。
天空的鸟儿从兰州到杭州改变了许多。
在西北的时候,天空都飞着的要么是大鸟,要么是山鹰,要么就是麻雀。可到了东南,天空中就多了许多鸽子啊,黄莺啊,那些看起来高贵得多了的鸟儿了。
杨云骢这一辈子都没到过江南,这里的风儿似乎都是软的,也没有漫天的黄砂。女人们也轻声细语,不象是西北的女子那么粗豪。
他觉得,这里更加适合他。
他觉得,如果他能在这里呆久一些,该多好啊!
在进入杭州城后,他随着莫家班子到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栈投宿,天气已经那么晚了,今天是不可能再拉场子卖艺了。
路上的行人都在说着将军府明天的喜事,“听说明天只要到将军府去贺喜就能领五钱银子的赏呢!”
“是啊,将军大人可真是大方啊!”
“新娘子可漂亮了,是旗人里面的大美人。”
杨云骢费力地听着他不太能听懂的方言,但即使不太能听懂,他也猜到了话里面的意思。
在投栈的时候,他忽然说:“莫老爷子,我这就告辞了,多谢你两个月来的照顾。”
全班子的人都停下了手里正在干的活计,每个人都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他笑了笑,这里就是我的目的地,两个月前,我就告诉过你们。
众人眼睛都有些红了,大愣子显然是最不愿意他走的,“你还是别走了,跟我们走江湖卖艺不是挺好的吗?”
杨云骢笑笑不语。
莫老头的女儿莫小红眼睛也红得厉害,他有些歉意地扫了这个女子一眼,他与他们不同,他的命运到这里已经结束了。
莫老头叹了口气,他拍了拍杨云骢的肩头,“年轻人,我早知道你会走,只不过想不到那么快。”
杨云骢笑了笑,他现在越来越不喜欢说话了,可能是江湖走得久了,懒的,也可能是不太会说话的原因。
他恭了恭手,转身而去,身后大愣子在问他:“你去哪儿?”
他没有回头,这些人和他只是萍水相逢,知道得太多可不好。
莫小红在身后大声叫:“小杨子!”
他仍然没有回头,眼睛有些微润湿,却大跨步地向前走去。然后他听见莫老头说,别叫他了,他和我们不一样的。
望湖楼,断桥,白堤。
杨云骢在断桥前停下了脚步,他想起古老相传的白蛇的故事,他疑惑地看了看这个破旧的木桥,桥的中央有四角飞檐的亭子。
湖水清清泠泠的,四面是青山,一轮明月挂在树梢上,他站在湖边四处张望了一下,这里可真和西北不同啊。
他知道这里是他父亲的故乡,他觉得他一下子就爱上了这里,他想,他是生而为江南的。
但是他一生的全部时间却都给了边塞,那个万里黄沙,不见人烟的所处。
在这个时候,他不由地想起了天山,想起了天山终年积雪的南北高峰,想起了驼峰、天池。那些维吾尔,哈萨克的姑娘穿着民族服装,白肤蓝眼,大胆地在他的帐外唱情歌。
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些感伤了起来,他只离开新疆半年,便已经如此地怀念。
继续走下去,绕着城走了好久,穿大街,过小巷,夜色越来越重,居民都回家去了,城里的人也越来越少。在二更前后,杨云骢终于找到了他想找的地方。
这是一座高大的庭院,两扇黑漆的大门,里面亭台楼阁,次次第第,错错落落。
杨云骢站在门口向里张望了一下,这江南的房子也和西北建得不同。
门前张着的两个灯笼上写着朱红的纳兰二字。
他认真地凝视了一会儿这字,心里便有些刺痛。
门上披红挂彩,显然已经准备好了明天的喜事。
他忽然又笑了笑,对自己说:“你来得正是时候。”
围着庭院绕了半圈,这后院墙外是一个幽深的弄堂。
杨云骢左右看了看,没有人经过,他便轻轻一纵,立刻象一只飞鸟一样跃上了墙头。
他蹲在墙头观察了一下地形,这显然是一个花园,花树的影子在大月亮下轻轻摇曳,墙头上他的身影也映在月亮地上,可是没有人从这里经过。
他抬头看了看月色,是快十五了吧,月亮光亮得象白银,这样银色的月光也莫名其妙地使他感伤,他从小就对白色的东西敏感,到现在也没办法改变。
从花树的枝头掠过,只有衣袂破空的声音,他并没有刻意地掩饰自己的行动,他知道,总是会被人发现的。
穿过了花园,他看见一个人坐在花园门口的台阶上,那人抬头看着月亮,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他在那人背后停下了脚步,这身影十分熟悉,他想,这是他的一个熟人吧。
那人显然也感觉到了身后有人,他立刻跃起回过头,原来是楚昭南啊。
楚昭南看见他的时候,显然吃了一惊,“是你啊!你还没死呢?”
杨云骢笑了笑,“师弟,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