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唳华亭-克苏鲁规则怪谈》稻丁亚城

2、念吾一身·系统管理员

　　被调入报本宫的那天，顾阿宝在跨过门槛时做了一个实验。

　　她左脚先迈——这是她穿越前的习惯。脚落地的瞬间，门槛的石材纹理流动了起来，像被石子打破的水面倒影，涟漪扩散至整个门框。一股细微的电流感从脚底窜到头顶。

　　她停顿了三秒，收回脚，改用右脚先迈。

　　这一次，石材纹理会聚成标准的莲花图案，门槛的温度升高了0.5度（她手腕内侧皮肤能分辨这种差异），耳边出现极短暂的嗡鸣，频率在400赫兹左右——这是“正确”的信号。

　　阿宝明白了：在这里，连迈脚的顺序都是协议的一部分。错误协议触发异常，正确协议激活认证。

　　她被带到了陈蔻珠面前。

　　“新衣服可还合身？”蔻珠拉着她的手问，笑容标准得可以用游标卡尺测量嘴角弧度——左右对称，上扬15度。

　　阿宝低头看身上的团领袍。衣服是现成的，最小号还是大了。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在袍子的内衬接缝处，摸到了凸起的纹路。

　　不是线头，是某种编织进去的图案。趁蔻珠转身时，阿宝用指甲轻轻刮擦，通过触感分辨：那是莲花纹，和门槛上的一模一样。

　　“衣服的事情却由不得你。”蔻珠的声音传来，阿宝迅速收回手，“殿下平素在这些事上有些留心。你这几日且别到他面前走动，免得惹他骂你。”

　　阿宝点头。她正在心里绘制报本宫的初步规则模型：

　　1. 空间协议：每个区域有特定的进入方式（门槛实验证明）
　　2. 服饰编码：衣物不仅是穿着，还是身份标识卡（内衬纹路）
　　3. 太子视线：被太子注视可能触发“扫描”或“认证”（待验证）

　　蔻珠开始详细讲解太子“好恶”。阿宝边听边在记忆宫殿里建文件夹：

　　【萧定权·行为模式】
　　洁癖（？）→实际是环境校准需求：他需要周围物体处于“标准状态”
　　易怒 →系统错误警报：偏离标准触发他的修正指令
　　频繁更换侍从 →数据刷新：接触者被过度读取后需要更换

　　讲到来历时，蔻珠问：“家中可还有人？”

　　阿宝按照入宫档案回答：“父母早逝，无兄弟姐妹。”

　　这是真的——在这个世界的设定里。但她的记忆宫殿深处，有个文件夹上锁：【21世纪·真实记忆】。偶尔她会打开一条缝，看看里面那个叫“顾明宝”的高中女生：刷不完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卧室墙上贴的星空海报，父亲教的摩斯密码口诀“·是A，···是B”……

　　“你很安静。”蔻珠突然说，“这很好。在这里，安静的人活得久。”

　　阿宝抬眼，第一次认真打量蔻珠。

　　这个被宫人私下称为“孤魂野鬼”的女官，有一张过分精致的脸。不是美，是精确——每个五官的位置都像用黄金分割计算过。但她的眼睛……瞳孔深处有极淡的金色光点，像远处星图，但排列是网格状的。

　　阿宝想起了游戏里的NPC：外表精致，但眼神空洞，因为背后是代码。

　　蔻珠是高级NPC吗？还是……

　　“姊姊在殿下身边多久了？”阿宝问，用上最无害的语气。

　　“自殿下元服迁居，我就在了。”蔻珠微笑，“三年七个月零九天。”

　　精确到天。这不是记忆，是系统日志。

　　报本宫的日子是重复的噩梦，每个细节都在验证阿宝的推测。

　　第一天，她负责擦拭书房的多宝阁。架子上摆着瓷器、玉器、书卷。她注意到每样东西都有固定位置，底座下有刻痕标记。她擦完后按记忆放回，但有一尊青玉貔貅向左偏移了约2毫米。

　　下午太子进来，目光扫过多宝阁，突然停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那尊貔貅看了三秒。然后伸手，将它向右移动了2毫米。玉器底座与刻痕完全重合的瞬间，阿宝听见极轻微的“咔”声，像某个开关被按下。

　　太子转身离开，全程没看任何人。

　　但当晚，负责多宝阁区域的另一名宫人被调走了。理由是“手脚不净”。

　　第五天，阿宝学会了解读环境数据：

　　空气中金色微粒的浓度，在太子进入前会升高15%
　　地面的影子在特定时辰会出现不自然的拉伸（违反光学原理）
　　墙壁偶尔会渗出极淡的香气，闻到后人的服从性会暂时提升

　　她还发现，自己的【能力】在报本宫有新特性：

　　破译出的规则，不再只是文字信息。有时会附带感官残留。

　　比如那天她破译了一句老内侍的感慨：“此间岁月，静如死水”

　　得到规则：“STAGNANT TIME BREEDS PARASITES”（停滞的时间滋生寄生虫）

　　然后她“看见”了——不是用眼睛，是直接印在视网膜上的残像：报本宫的梁柱内部，有半透明的、蛞蝓状的生物在缓慢蠕动，它们以“时间”为食，所以这里的时间流速比外界慢23%。

　　她没告诉任何人。

　　第二十七天，事故发生了。

　　阿宝奉茶时，一滴茶汤溅在紫檀几案上。深色木质上，那滴褐色的水渍异常刺眼。

　　太子正在写字。

　　他停笔，低头看那滴水渍。看了很久，久到阿宝以为时间停滞了——也许真的停滞了，因为她看见太子周身的光线开始扭曲。

　　然后他扔了笔。

　　不是生气地扔，是精准投掷。毛笔在空中旋转三周半，笔尖精准刺入那滴水渍中心，像手术刀切中病灶。墨汁飞溅，整张快写好的字纸被污染。

　　满殿人跪下。阿宝也跪下，但她抬着头——她在观察。

　　太子的眼睛变了。

　　平时那旋转的几何图形，此刻解构了。金色光点分散、重组，在他瞳孔中形成新的图案：那是一串代码。阿宝不认识那种语言，但结构类似她看过的ASCII艺术——由字符组成的图像。

　　代码持续了七秒，然后坍缩回几何图形。

　　太子什么也没说，提脚出殿。

　　但阿宝知道了：那不是发脾气。那是系统执行纠错程序。茶渍是“污染”，笔是“清除工具”，跪下的宫人是“临时冻结进程”。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的金色纹路已经蔓延到耳后，像某种进度条。

　　秋去冬来，冬至前日，阿宝迎来了第一个关键观察窗口。

　　吏部尚书张陆正来访，太子屏退左右。但阿宝被蔻珠安排在外间候命——这是一个可以隐约听见内室对话的位置。

　　她靠在门边，闭上眼睛，把听力调到最敏感。

　　断断续续的对话传来：

　　“……齐王荐了一人……压掉了枢部两个……”

　　“……朱缘告病……”

　　“……陛下早存了易储的念头……”

　　阿宝在记忆宫殿里快速建档：

　　【权力斗争表层】太子 vs 齐王 →疑似【系统权限争夺】

　　【皇帝】可能为【最高管理员】或【另一个宿主】

　　关键信息来了。

　　太子说：“……父子不父子的话，日后就不要再提了。”

　　就是这句。

　　阿宝的【能力】自动激活。每日一次的机会，她原本想留着更关键的时刻，但这句话……直觉告诉她很重要。

　　文言转换启动：

　　“父·子·不·父·子·的·话·日·后·就·不·要·再·提·了”

　　每个音节，首字母提取——

　　F Z B F Z D H R H J B Y Z T L

　　重组，试错第三次时，拼出：

　　“FATHERSON PROTOCOL IS CORRUPTED”

　　（父子协议已损坏）

　　阿宝的呼吸一滞。

　　她睁开眼，看见蔻珠站在不远处，正静静看着她。

　　“你在听。”蔻珠说，不是质问，是陈述。

　　“……没有。”阿宝低下头。

　　“没关系。”蔻珠走过来，声音很轻，“在这里，每个人都在听。每个人都在看。区别只在于，有些人听是为了生存，有些人听是为了……”

　　她停顿，手指在空中划了一个复杂的图案——阿宝认出来，那是太子瞳孔中几何图形的一个变体。

　　“进化。”蔻珠说。

　　这个词用在这里，诡异得让阿宝后背发凉。

　　冬至次日，阿宝跟随太子入宫。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西苑，进入真正的皇宫核心区。如果说西苑是新手村，报本宫是进阶副本，那么皇宫就是最终Boss所在的主服务器。

　　她立刻感受到了差异：

　　1. 空间密度：这里的空气浓稠得像液体，每走一步都有阻力。
　　2. 光线污染：金色微粒的浓度是报本宫的300%以上，看久了会流泪。
　　3. 认知压力：阿宝感觉自己的思维被压缩了，像低配置电脑运行高要求游戏，随时会卡顿。

　　在晏安宫外，她见到了齐王和赵王。

　　齐王萧定棠——扫描第一眼数据：瞳孔中的几何图形与太子同源但配色不同（金红色调），周身的信息场更“锋利”，像未收敛的刀锋。

　　赵王萧定楷——瞳孔图形不完整，像加载到一半的模型，有明显数据缺失。

　　兄弟三人表面说笑，但阿宝看见：他们之间的空气在扭曲。不是热浪的那种扭曲，是像两股不同频率的磁场在互相干扰，光线被折射成彩虹色的畸变。

　　进入暖阁，见到皇帝和皇后。

　　阿宝差点跪下——不是礼仪，是本能。

　　皇帝萧睿鉴坐在那里，看起来只是个中年男人。但在阿宝的【异常视觉】（破译能力附带的副作用）里，他不是一个人。

　　他是无数金色丝线的聚合体。

　　丝线从他的七窍、指尖、甚至毛孔中伸出，连接着宫殿的每一处：地面、梁柱、家具、甚至空气。他不是一个生物，是这个活体宫殿的中央处理器。每一次呼吸，丝线就脉动一次，整个宫殿随之微调温度、湿度、光线。

　　而皇后赵氏……

　　阿宝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

　　皇后的美丽是非人的。不是蔻珠那种精确，是更可怕的东西：她的脸在微调。不是表情变化，是五官的相对位置在持续微调，以优化“美观度”和“亲和力”。像实时渲染的3D模型，根据观察者的偏好调整参数。

　　阿宝想起破译出的规则：“父子协议已损坏”。

　　现在她明白了：在这个系统里，“父子”不是血缘关系，是权限协议。太子与皇帝之间的协议损坏了，所以太子在系统中的权限不稳定，所以才会有“易储”的传闻——那其实是权限转移预案。

　　宴会开始，阿宝站在侍从队列最末尾，低头，但用余光观察。

　　她看见太子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像在执行程序。

　　看见皇帝与皇后互动时，那些金色丝线会短暂交织，像数据同步。

　　看见齐王吃鱼时，他瞳孔中的金红色图形旋转加速——那是愉悦的数据化表现。

　　然后关键场景来了。

　　皇后说：“太子平素爱吃甜，将梅子姜、雕花蜜煎送去给他。”

　　皇帝接话：“你既然具服前来，为着这些许小事又向你母亲用官称，何不将全套做足？”

　　阿宝看见，皇帝说话时，连接他的一根金色丝线绷紧了。那根丝线另一端，连接着太子的眉心。

　　这是权限验证请求。

　　太子沉默片刻，离席跪倒：“臣谢陛下恩，谢皇后殿下恩。”

　　他重复了官称。

　　金色的丝线震颤了，频率从低频转向高频，像警报。

　　皇帝摔了筷子：“你若不饿，便先出去吧。”

　　太子躬身：“臣告退。”

　　离开时，阿宝看见太子的背影——那些平时看不见的金色丝线，此刻全部显形。它们从皇帝身上延伸出来，缠绕着太子的四肢、脖颈、胸腔，像提线木偶的操控绳。

　　但有一根丝线，从太子的后颈延伸出来，反向连接着……天花板？

　　不，不是天花板。是更高的地方，阿宝的视线无法追踪的地方。

　　那是另一套系统吗？

　　太子离开后，宴会继续。但阿宝注意到：皇帝身上的丝线有三分之一暗淡了，像进入休眠。而皇后身上的“微调”停止了五秒——她“卡住”了。

　　齐王和赵王对视一眼，继续吃鱼。

　　阿宝低头，在脑海里新建文件夹：

　　【系统架构推测】
　　皇帝：主系统·中央处理器
　　太子：子系统·但可能被第三方协议介入（后颈的丝线）
　　齐王：备用子系统·等待权限转移
　　皇后：用户界面·美化层
　　“父子协议”：主系统与子系统的控制协议（已损坏）

　　回到报本宫时，已是傍晚。

　　阿宝被蔻珠叫到偏殿。

　　“今日入宫，感觉如何？”蔻珠问，手里拿着一把玉梳，缓慢梳理自己的长发。

　　“奴婢……惶恐。”标准答案。

　　蔻珠笑了：“不用对我说这些。我知道你看见了。你的眼睛……”她用梳子指了指阿宝的眼睛，“还没有完全变成金色。真好。”

　　阿宝心里一紧。

　　“变成金色会怎样？”

　　“会平静。”蔻珠说，她的瞳孔在烛光下确实泛着淡金，“不会再痛苦，不会再困惑。你会接受一切，成为系统的一部分。”

　　“像姊姊一样？”

　　蔻珠梳头的手停顿了一下。

　　“我不一样。”她轻声说，“我是自愿的。”

　　阿宝等待下文。

　　“三年前，殿下元服迁居前夜，我跪在先皇后灵前——那时候她还只是贵妃。我问她，要如何保护殿下。她给了我一个选择：成为他的盾，或成为他的剑。”

　　蔻珠放下梳子，转头看阿宝：“我选了盾。所以我让自己被同化，成为系统的管理员之一。这样我就能在规则内保护他，调整参数，屏蔽一些……过于危险的指令。”

　　她伸出手，指尖在空中划动。随着她的动作，空气中浮现淡金色的线条，组成复杂的控制面板。

　　“看，这是报本宫的环境设置。”蔻珠说，“温度、湿度、光线、声音频率。我可以微调，让这里对他更‘舒适’。我还可以监控进出数据流，过滤掉一些……恶意信息。”

　　阿宝看着那些悬浮的控制面板，感到一阵眩晕。

　　“姊姊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需要知道。”蔻珠收回手，面板消失，“太子把你调来，不是偶然。系统标记了你，因为你的认知结构……异常。但太子也选择了你，因为你的异常，可能有用。”

　　“有什么用？”

　　蔻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你今天听到那句话了吧？‘父子不父子’那句。”

　　阿宝点头。

　　“父子协议确实损坏了。”蔻珠说，“不是自然损坏，是被攻击的。有人——或者某个存在——在试图劫持太子子系统，把它从主系统剥离，接入另一个……更高的权限层。”

　　“所以太子后颈那根丝线……”

　　“你看见了？”蔻珠的眼睛亮了一下，“很好。那根丝线，我们称之为‘天问’。它来自哪里，连接着什么，我们都不知道。只知道它在三年前出现，从那时起，太子就开始……梦见一些东西。”

　　“梦见什么？”

　　“星空。”蔻珠说，“不是我们看到的星空。是另一种星空，有不同颜色的太阳，有会移动的星云，有巨大的、沉默的……存在。他在梦里和它们对话，醒来后会写下一些文字——不是汉字，是另一种符号系统。”

　　她起身，从暗格里取出一卷纸，展开。

　　纸上是用朱砂画的符号，扭曲、诡异，像某种蠕虫的形态，又像星辰的轨迹。

　　阿宝只看了一眼，就感到恶心。不是生理恶心，是认知层面的排斥——这些符号在挑战她对“图形”的基本理解。

　　“这是什么？”她移开视线。

　　“不知道。”蔻珠卷起纸，“但每次他画完这些，系统对他的排斥就会减轻一些。像这些符号……在帮他兼容。”

　　她看着阿宝，眼神复杂。

　　“我需要你的能力。你需要我的权限。我们合作，也许能搞清楚：那些星空是什么。‘天问’是什么。以及……”

　　她压低声音：

　　“怎样才能在他被完全同化之前，让他逃出去。”

　　阿宝愣住了。

　　“逃？从这个系统？”

　　“从一切系统。”蔻珠说，“从皇宫，从朝堂，从这个吃人的世界。从他生来就被锁定的……宿主命运。”

　　窗外传来更鼓声。

　　阿宝的颈后，金色纹路又蔓延了一毫米。

　　但她心里，某个决定落地了。

　　“我需要更多规则。”她说，“尤其是关于‘梦境’和‘符号’的。”

　　蔻珠笑了——这次是真笑，嘴角弧度不对称，眼睛弯起来，像个活人。

　　“明天开始，我教你读系统日志。”她说，“但记住：读取日志本身，会被日志记录。我们每一步，都在增加暴露风险。”

　　阿宝点头：“我知道。”

　　就像鲁迅说的，翻开历史，满本吃人。

　　但如果你不翻，你就永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吃。

　　（当夜，阿宝梦见自己站在星空下。不是古代的星空，是21世纪光污染下稀疏的几颗星。然后星星开始移动，重组，变成摩斯密码的点和划。

　　她醒来，手里握着一支不存在的笔，在床单上画出了一个符号。

　　那是蔻珠给她看过的符号之一。

　　她的【能力】进度条，在梦中自动增长了5%。）

　　（系统日志·加密片段）
　　用户[顾阿宝]权限等级：临时提升（由管理员[蔻珠]授权）
　　新解锁数据：【梦境接口】【符号学·初级】
　　警告：异常认知活动持续被记录，同化进程加速
　　预计完全同化时间：97日（原预计：365日）
　　备注：她在主动靠近真相。真相将吞噬她，或被她吞噬。赌注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