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知天晓》徐杨

14、阴谋

　　李匀平嫁进刘家已经三年了，三年以来她都将刘家当成了她的家，这儿的人都是她的家人，将这儿的一切都放在了她的心上，细心的照顾着。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心口那个位置上的人影慢慢的清晰起来，也许是慢慢的刻印了上去，她喜欢上了这个地方，也喜欢上了这儿的人，虽然知道也许在刘彦亭的心里，自己永远也比不上陈瑾。不过她有时候也会想，如果刘彦亭认识自己比陈瑾早，事情会不会不这样，或许同时认识也好，也可能结果还是一样的。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有时会因为彼此的不同而相互吸引，有时却会因彼此的不同而永远也不可能走到一起。他们会是那种结局呢？
　　“刘少奶奶。”井上的话语打断了李匀平的思绪。
　　“大人。”李匀平礼貌的回着话：“不知道尊夫人在何处，我是否可以为其诊断了。”
　　这已经是李匀平被扣在井上府上的第二天了，井上每天好吃好喝的招待着李匀平，要说是人质，这样的待遇恐怕也是少的了。但井上就是不让李匀平见到当初扣她下来的哪位所谓的重病夫人，井上每次也都是含糊其辞的推脱着，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哪里来的夫人。在这期间，无论刘彦亭和刘老爷想进办法要见李匀平，井上总是以夫人病重，不宜见客，连带着连李匀平的面也不给他们见，刘老爷算是看明白了，这个井上现在的背脊可是硬的很，有找了个这么没有来的理由，若是不把他拆穿，恐怕李匀平的面是难见了，也不知道这个可怜的孩子一个人在那鬼地方怎么样了。
　　这些天井上也为自己这个随口说的理由费尽了心思，连带着罗列忠也没有好日子过，每天忙着为井上物色那个所谓的重病夫人，可是偌大的北平去哪里找一个身患重病的日本女人呀。皇天不负有心人，到了第五天，罗列忠终于为井上找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日本女人，连夜就被悄悄的送进了井上的府邸。
　　李匀平马上便被请进了那位井上夫人的房内，井上可不想拉个死人来触自己霉头，恶狠狠的瞪了罗列忠一眼，这个中国人，叫他办事就没一件称心的，找来的人和他一样的衰样。罗列忠悻悻的站在边上，就这么个人他还是费了好大劲才从医院里拖回来的。李匀平看这架势就知道这女的已经差不多了，要想救她谈何容易。
　　李匀平取出了井上一早就为她准备好的针灸，对那井上夫人开始施针，几针下去那井上夫人豪无好转迹象。李匀平明白这是井上的故意刁难，但事已至此，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李匀平将自己的意思传达给了井上，井上也是一脸的悲痛样。罗列忠看着这井上变脸的速度，真是堪比中国国粹。但井上的情绪还没完全发泄出来，已有人进来凑在井上耳边嘀咕了几句，井上脸色马上从刚酝酿的悲痛中抽了出来，一脸迷惑的表情，低头思索了片刻便不在理房内的三个人，头也不回急匆匆的出了房门。
　　屋内剩下了李匀平，罗列忠，还有那个只剩一口气的井上夫人。女人的衣服穿的十分随便，好像是被急匆匆的盖上的，也没有怎么梳洗的样子，要说这么个女人竟然是堂堂井上一郎的夫人，恐怕全北平也没有人相信。而且这个房间的装饰摆设，恐怕还不及井上给她安排的住处，宏伟的井上府邸，堂堂的井上夫人，怎么回住在这么一个地方？只有一张简易不过的床和一个床头柜，连个像样的凳子也没有。也不知道是这个女人的不幸还是幸运，一辈子，到最后时刻了却玩笑的让她进入了这么一个宏伟的宅邸。
　　罗列忠看着这个被他从医院硬拖回来的日本女人，听说是常年的肺病，已经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凭着井上身边人的关系，和这个没有家人的女人的原因，罗列忠并没有花太大的时间便买通了医院，可是要神不知鬼不觉的送进井上的府邸还真是费了他好大一番的心思。
　　两人心思各异的等着井上的回来，突然井上府一阵骚乱，屋外脚步急促的涌现，府上随即灯火通明，罗列忠和李匀平对视一眼便走了出去，李匀平不知所以也跟了出去，屋外一刻出现了几十号的日本官兵，来回的奔走，李匀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黑暗中的一处，一个带着连帽披风的人却不慌不忙的向着门口走去，李匀平看不出他的面目，也分不出他的性别，只是觉得这个背影好像有那么一点的熟悉，却想不起是谁来了，不自觉的向着那个人影移动的地方跟去想看清到底是谁。
　　“夫人。”身后传来了井上的声音，李匀平被井上的声音喊停了动作，回头便看到了近在咫尺的井上：“夫人在看什么？”
　　“没有。”李匀平随口回了一句，却还是忍不住的向外看了一眼，人影已经不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府上的日本兵也都安静了下来，默默的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去了。
　　“让夫人受惊了。”井上做出了请她回屋的举动。
　　李匀平没有多问，便随着井上回了屋，再次回到屋内却已是另一幅场面。原本还有心跳的井上夫人却以软软的瘫在了那里，罗列忠正手足无措的站在哪里等候着井上的发落。井上看着那个毫无感情的夫人，却感情丰富的潸然泪下。李匀平有些发慌，她知道，也许接下来井上就更有理由把她扣下了，或许不止是人，或许自己还会莫名其妙的变成了害死夫人的凶手。
　　答案和李匀平预想的一样，井上以她随便出去，不顾他夫人的安全为名，将她无限期的扣下了，并且大张旗鼓的通知到了各个媒体，先发制人的将了刘家一军，李匀平也从井上府邸被驱逐进了班房。而这个当初让罗列忠受到井上无比厌恶的所谓井上夫人，现在死了到时让他好好的受了井上一通夸奖，一个高兴竟然还给他升了个小官，罗列忠开始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是好是坏，别人说了不算，只有井上说了才算。
　　重重的铁门将李匀平彻底的和这个城市分开了，或许她从来也未曾属于过这个城市，以后会怎么样，她根本不敢去想，没有勇气去想。开始明白，无论是什么人，什么地方，什么朝代，总是有权人的把戏。不必管对错，只要是愿意，有什么不可以，用自己的权得到自己想要的，这是再好不过的无本买卖了。
　　北平的各大报纸开始纷纷报道：刘家少奶奶医术匮乏，致使井上夫人延治。无论大报小报，无一例外的对此事进行了报道，报道内容各异，有怀疑李匀平中医世家的身份，有怀疑刘家结这门亲的原因，有说李匀平进刘家的各种原因，每份报纸都在对李匀平的身份，地位甚至是当初的突然成亲进行着各自的猜想。街头巷尾也从政治问题开始转移至这些所谓的报道中，在这个世道难得有闲情的开始讨论起了这些八卦新闻。
　　井上开始闭门不见，对外宣称丧妻之痛难以平复，暂不见客。而刘家无论是大门，还是公司每天都有很多的记者围着，想挖头条，想从刘家父子两的口中得到答案，由于人实在是太多了，公司不得不被迫停止了营业。就算是如此，人们还是不愿放弃，每天围堵在刘家的大门口。
　　整个事件发生以来，人们似乎忘记了井上是个日本人，似乎只记得他是一个丧失了妻子的丈夫，丝毫没有人对他这个从天而降的妻子提出异议来。人们那改不掉的同情弱者的心理，竟然神奇的用到了井上的身上，井上也难得的扭转了形象，从一个十恶不赦的日本兵头子的身份，变成了一个失去妻子的可怜角色。或许人们并不是遗忘了他的身份，而是对这个社会，对这个世道，都希望有一些新鲜的话题来让自己麻痹那国仇家恨。作为这个城市的大家，作为这个城市的风云人物，无疑，这个由井上牵出的所谓刘家的家族秘闻就成了最好的调节剂了。
　　其中最为陡峭而上的议论话题便是：李匀平嫁进刘家的真正目的，三年无所出的事实便是最好的论证。各方的猜测铺天盖地而来，说什么的都有，只两天的时间，人们便已经对李匀平的其它问题都没有了兴趣，而是急切的想知道李匀平进刘家的目的，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协议。
　　事情发生后的第三天，哪位所谓的井上夫人风光大葬的那一天，刘老爷几乎已决绝的方式，在自己家的客厅回答了这个问题。到当天晚上，各大报纸的头条不是报道井上夫人风光大葬的场面，而是刘老爷的那句话：李匀平为人宽厚，善良，是我刘家有福娶得如此儿媳。日后，只有妻休夫，无夫休妻。
　　不得不承认，舆论的力量是巨大的。此话一出，次日早上，人们已经开始将当初对李匀平甚至是刘家的怀疑转向了井上。从私情，到国情，对开始围攻井上，人们的理智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开始家国情仇，开始为刘家报不平，开始怀疑所谓的井上夫人。所有的记者，也开始针对井上发问。面对于此来势汹汹的压力，井上将气又一股脑的发在了罗列忠的身上，怪他找来了一个死日本女人。
　　至于那个所谓的井上夫人，恐怕活着的时候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活着的时候无依无靠，死了不仅牵扯到了两位北平的大人物，还被风光大葬，成了北平街知巷闻的名人了。
　　有些事情就是如此讽刺，生前穷困潦倒，无人赏识，死后却被扣个大仁大义，才高八斗的雅名，只是那还有什么用，人已不在，纵容再好，也已过去，只留一声叹息。
　　对也罢，错也罢，好也罢，坏也罢，盖棺定论，人却不在，生前不得志，死后声名大噪，甚至连这身后的名声从何而来也不知晓，真不知道是成了谁，败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