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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宁碎雕楼不输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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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悲欢离合,奈何,奈何。
苏遮幕未老未衰,文有杨无邪辅佐,武有上官悠云坐镇,楼子的声望如日中天,却在方可与雷损较一日之短长时,一病不起。
或许是积劳成疾,又或者歇息时,房间内走了风,染上寒病,这一倒下,竟忽冷忽热,哆嗦不已,到后来糊涂起来,口不能言。
竟连一句清醒的吩咐都未留下。
大夫的诊断是病入膏肓,虽无法使人信服,却事实如此。苏遮幕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健壮,自从与辽邦高手大闹一场脱走京城,创金风细雨楼,收服一干能人志士,无一刻不在操劳,强撑着自己不倒下,因为他自己也知道,一倒,或许就起不来了。
永远。
杨无邪一边使人星夜兼程赶去小寒山报信,一边揽权独自决策大小事宜。蛇无头而不行,上官悠云既然鼎立支持,其他人倒也没敢多说什么。
苏遮幕躺在床上目光滞空,神情恍惚了三天,第四天清晨,终于闭上了眼。这时,杨无邪二十七岁,上官悠云三十一岁。
杨无邪担任风雨楼的指路军师已有十年。
深秋,凉风浮世,伤追故人。
杨无邪披衣临窗,满目萧瑟。
与信息打交道的人,都老的快,也衰的快。
杨无邪相貌依旧英秀俊美,只是给人的感觉却非常慈和。
慈和如七八十岁的老人。
可是在这十年里,他下令或亲自动手取的人命,加起来足以染红整座白楼。
他不在意。因为这些全部都是换来金风细雨楼今日盛世的筹码。
他玩的起。
在某些事上他不能心软,一旦失去冷静至冷酷的判断力,一时的怜悯会害了更多的人。
所以他依然温和,给人的感觉仍是如沐春风。
怎样的血腥沾到他的身上,都是一种优雅的洗礼。
苏遮幕的丧事办的一点也不隆重,也没有对外宣扬声张,只是杨无邪知道该来的一定会来,所以他在等,主持丧礼的人反而是上官悠云。
上官悠云忙前忙后,总算亲眼看着子弟将苏遮幕的遗体放进棺材后,才抹把汗,走到杨无邪的身后:“总管,楼主的遗体该怎么办?”
杨无邪的眼神越过窗子,盯着下面大门处,看的很专注,答的却也认真:“先停着,过了今天,再着人送上小寒山,请苏公子回来主持大局。”
上官悠云坚持道:“应该让楼主入土为安,千里运尸,这,这很不妥。”
杨无邪似没听到:“记得,烧了灰放在盒子里,再装在棺材里运上小寒山。”
上官悠云仍然前言不搭后语:“苏公子近十年未回楼子,杨兄弟,”他淡淡改了口:“说实话,我怕他不能服众。”
杨无邪微微一笑:“是不能服你吧?”
上官悠云哑口无言,杨无邪继续道:“悠云兄,你可服我?”
上官悠云立即点头。他最佩服的人就是这只笑面虎,一脸温和,一派怀柔的优雅举止,狠起来却比谁都冷酷,都无情。
杨无邪道:“那就照着做。”
上官悠云无法反驳,却仍自犹豫,却见花无错匆匆跑过来,也来不及行什么礼:“总管,来了,果然来了……”
上官悠云眉头一紧,看杨无邪时,仍神色从容,语调也如往常冷静:“是六分半,还是迷天七?”
花无错立即道:“六分半堂雷损雷堂主便服前来,说要以故人之礼吊丧!”
雷损之威,本不用带什么重兵,也没人能把他怎么样。想必是吃定了这一点,他来的很自在,但当然不安好心。
杨无邪淡淡一笑:“别紧张,红楼宴客。”
他知道会有怎样一场交锋,而他,现在是主掌金风细雨楼的人。
他武功不行,资历也远不如雷损,但他,不会输。
雷损被迎进了红楼宴客大厅,坐着等着‘主事人’的到来。
主事的人如果不是杨无邪而是上官悠云或其他人,他也不是不会来,但他会直接带着强兵猛将一举攻下这座垂涎已久的风雨楼,将其纳入自己的版图。
雷损也知道杨无邪武功不是很高,但他很想听听现在这位军师会说些什么,因此悄悄离开不动瀑布,带了狄飞惊便服前来‘吊丧’。
他奇怪的是,楼主的病逝,并没有给金风细雨楼的子弟带来多大的影响或悲观,见到自己时仍是不亢不卑的行礼:“杨总管有请,请随我来。”然后将他与狄飞惊恭敬接到了红楼内,一声不响的退了出去。
好象苏遮幕虽死,但只要杨先生还在,他雷损也不能怎么样。
所以雷损很好奇,他一定要见见这个传说中的智囊军师。
“无邪见过雷总堂主!”
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柔和的从门口传来,狄飞惊心中一动,雷损立即转头看去,外面的秋风将这个人肩上一袭发白的杏色披衣吹的扬起,潇洒的飘逸。这个人居然只点了头,大踏步的走了过来,眼内的神色是傲慢的骄矜。
——这是杨无邪?
——这就是杨无邪?
雷损狐疑,狄飞惊也有点不知何意。
骄矜的傲色,一向是不属于杨无邪的。
但是狄飞惊很快明白过来,会意一笑。
——这个人的意思,是他现在代表的一座楼。他是以代楼主的身份与雷损会面,所以他平视这位武林第一堂的堂主。
“关门。”杨无邪一进门,挥手下的第一道命令居然是让外面的子弟关门,他独自面对这两个深不可测的人物!
然后他走上前,随便拉了张椅子座在了雷损的对面:“雷总堂主的盛情,在下替楼里的弟兄们谢过了!”
雷损轻笑:“好说,好说。雷某人与苏兄是故交,也是儿女亲家,虽然贵楼并未发帖通知,雷某人这叫不请自来,但这一趟总是该来的。不知贵楼楼主的遗体安放在何处?可否容雷某人前去凭吊?”
他有恃无恐,一眼看去这楼子里亮亮堂堂,决无可能埋伏刀斧手,杨无邪又让外面子弟关了门,若一个谈不拢,他便抓了杨无邪当人质,逼得风雨楼其他人也不得不应。
何况杨无邪的武功又不高!就算三个杨无邪也未必是一个雷损的对手,而狄飞惊站在那里又不是光好看的!
杨无邪啊杨无邪,你这叫做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以为我们雷老总会跟你讲江湖规矩不以大欺小的客气吗?狄飞惊暗暗摇头,看来他与杨无邪微妙的交情,也无法维持了。
活人怎么去跟死人交朋友?
狄飞惊很清楚雷损的意图,也深知雷损的武功,在他眼里,杨无邪是自己将自己送到了死胡同,怨不得人。
虽然难免有些/很有些惋惜。
可是雷损与狄飞惊怎么也没想到,杨无邪会态度强硬的说:“楼主的遗体已被火化,准备明日送上小寒山,况且我想他并不愿意见你,雷总堂主死了这条心吧。而且,”他口气一转,直指问题关键:“雷老总对死人决无兴趣,此行到底有何用意,请直说。现在楼子里主事的,是我。”
杨无邪虽然目前是代为管理事物发号施令的楼主,但总不是真正的主人,雷损是什么样的人物,几时听人说的这样刻薄,当即笑的更加开怀,却一笑之下,指风骤然弹起。
一缕指风无声无息的催到杨无邪印堂之中,若非雷损有意手下留情,碎的绝对不止额上掉着的水玉坠子,而是杨无邪的人头。
水玉碎裂,雷损一指将这颗眼泪形状的玉石弹碎,碎片小如米粒,杨无邪的眼前,犹如下了一场水色的雨。
雷损故意露了这么一手,满以为杨无邪会惊慌失措,但是他很失望。
一指将指甲大小的玉石弹碎成千百块,这样的指力已超乎常人的理解范围,但是杨无邪头也不抬,只摸了摸前额,淡淡道:“好指法。”
狄飞惊站在雷损身后,忍不住噤声失笑。
雷损那惊人一指被杨无邪这样淡淡一赞,好象成了为求赞美而表演的孩子,狄飞惊怎能还忍住笑容。
这太可笑了。
雷损一指既然无法立威,也没意思现在开杀戒,奇怪的扫了杨无邪一眼,靠在椅背上道:“好吧,杨先生好气魄,冲着杨先生的风采,雷某人就与你谈谈条件。”
杨无邪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也靠在椅背上,丝毫不让:“如果雷老总是要无邪率风雨楼子弟投到六分半堂麾下,就免开尊口吧。”
雷损微讶,没想到他随便几句就将自己的口给堵的严实,本已张口,愣是没说出来。哑然半晌,才又笑了:“你不怕不降,会引起我的杀意么?我现在大举报复,灭掉你们的楼子简直易如反掌。”
他笑的越是和气,下的就越是辣手。
杨无邪居然颔首:“没错。”他挑起眉毛,道:“可是你不会。你要灭了本楼不难,却也不可能毫发无伤,损人不利己的事,雷总堂主是不会做的。而且,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全面开战,坐收渔利的是谁,雷总堂主不会想不到吧?”
他一语中的,说到雷损的痛脚,雷损脸色一沉:“难道杨先生是想拥兵自重,篡位夺权?”
杨无邪道:“我在等苏公子回来。雷总堂主,你若一高兴灭了整座楼子,总也不会要个光杆司令做女婿吧?”
这句话简直带了调笑意味,雷损显然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愣了下也哈哈一笑:“说的是,如果苏公子回来,那倒是很有意思——”他瞥着杨无邪,眼里打量意味明显:“但是,如果我现在杀了你,是不是去了苏公子一个得力助力?对我也是有益无害。杨先生总该知道,凭雷某人的身手,想走,没有人拦的住吧?”
杨无邪仍然没有半分惧色,悠悠然晃了两晃,“雷总堂主,我敬你身份,尊你是客,重你是一代宗师,让子弟十二万分小心的接待,上最好的茶,最可口的点心,这只是因为雷总今天带来的不是六分半堂的精兵,而是只身来跟我杨某人谈判,我感激你看的起,你可不要——自找麻烦。”
狄飞惊柔声道:“自找麻烦的人,好象是阁下你。”
雷损没有说话,眉角流出的意味就是“然也”
杨无邪冷笑道:“杨某人武功低微,就这么让雷总堂主狄公子看不起么?你可知道我为何敢独身一人进红楼与你二位谈这个明知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的话题?”
狄飞惊脸色已变,雷损这时也感到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火药味。”狄飞惊垂着头,低声道。
雷损终于收敛起傲慢之色,“这是何意?”
杨无邪道:“雷总堂主如带狄公子就此离去,杨某人仍是敬你重你,日后仍是联手合作,压制迷天七,这道上势力总该找到一个平衡点,否则对谁都没有好处。苏公子为人理智,也应知道与贵堂合作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他停了停,“不过,雷老总若执意与我楼为难,那么我可以告诉你,现在整座红楼都门窗紧闭,就算以你绝世功力也未必打的开,而楼中埋了几千斤炸药,只要两位稍有异动,就与杨某人一起随这座红楼灰飞湮灭吧,有两位这等人物陪葬,真是杨某人的光荣。”
杨无邪话说的很绝,末了,还比画一下,笑眯眯的道:“几千斤炸药同时爆炸,整座楼都会炸的片瓦无存,雷老总可要想清楚。”
他的意思很明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楼子毁了还可以重建,他杨无邪死也要拉他们一起上西天。
狄飞惊叹了口气,“总堂主。”
雷损脸色不变,深吸口气,话音仍是软绵绵里透出一股阴险,这次却还带了些无可奈何的佩服:“杨无邪,算你狠。”
这温文尔雅的人发起狠来,竟能面不改色的让人炸掉整座红楼,杨无邪虽然不心疼,他雷损可不想冒这个险!“飞惊,我们走。”
“是。”
雷损再不打话,起身离开,杨无邪这才松了口气,发出暗号让外面的子弟开门。狄飞惊冲他笑了笑,他输的很服气。
而且也学了一个损招。很能吓唬住人的损招。
杨无邪知道以雷损地位之尊,虽然狡诈阴险,但既然话出了口就不会反悔,目送二人去的远了,才瘫倒在椅子中间,满身冷汗。
这座红楼是老楼主的心血,他怎么可能说炸就炸掉,但他吃准了雷损过于谨慎,而以狄飞惊深思熟虑韬光养晦的个性也不可能怂恿雷损冒险,所以他赢的很漂亮,却也很艰险。
——苏公子,你的楼我保住了。
——以后的风风雨雨,就请你一肩担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