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记》降雪生

2、私奔吧

　　来人很快举着火把进了林子，等看清他们的打扮，眼尖的都能明白这是以往迎亲队伍里常见的轿夫装束。

　　轿夫一眼瞧见地上的男子，看他虽坐在地上，但衣着不俗，也不敢怠慢，上前点头哈腰问:“公子，请问您有没有瞧见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打这经过？”

　　“好像看到了。”那男子似乎身子虚弱，边答边扶着林木站起身。

　　轿夫心里一喜，赶紧帮扶着让人站稳，手里的衣料细腻柔软，一瞬间从他指缝中滑过。

　　这地界还有能穿上此等好料子的人？

　　轿夫来不及细想，急匆匆问:“那您记得她往哪个方向走？”

　　那男子脸色仍然苍白，却不掩一张如玉面孔。

　　他冷冷开口:“我为何要告诉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轿夫们面面相觑，领头那个也不想耽搁时间，只好全盘托出:“公子，您别误会，咱们是来接亲的，那个逃跑的小姑娘正是我们老爷未过门的妻子，您不信的话，左边山下的冯家村第七家就坐着那姑娘的父母，这可是父母之命定好的事呀！”

　　男子面色稍霁，接着又问:“你们老爷是何方人士？”

　　领头的轿夫一噎，吞吞吐吐道:“是……冯家村往东二十里的王家。”

　　王家就是管冯家村和李家村所有佃户的庄头，住在周边的谁人不知，这王当家的都四十好几了，还往身边纳七八门小妾，祸害的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

　　轿夫原先还怕这男子听完会颇有微词，不肯告诉他那逃跑新娘的下落。

　　但对方似乎并不知道王家的身份。

　　“既然如此，你们去那边找吧，她往李家村那头的山路下去了。”男子理了理衣袍，面带一丝春风化雨的微笑，跟刚才质问他们时冷冽的样子两模两样。

　　轿夫们得到答案，当即推拥着朝李家村去了。

　　领头的轿夫转念一想，这人知道李家村，难道是这的村民吗？

　　可对方穿着一身白色衣袍，举止文雅，怎么看都是个读书人。

　　他回过头，举着火把往林子里一照，想把那男子的脸照亮些。

　　然而林子里空无一人，刚才还虚弱站着的男子已经不见踪影了。

　　罗栀正藏在之前采药时发现的山洞里，洞口处有些矮树丛遮挡，一时半会应是无人能发现。

　　就是不知道还能躲多久。

　　她把今天采的草药都倒出来仔细分辨，一一包好，心里想着若是运气不好被抓去，就把手上这株缬草喂给新婚丈夫，趁他沉沉睡去之际再逃之夭夭。

　　“啪”地一声。

　　洞口外传来脚踩树枝的声音。

　　罗栀心口直跳，这么快就找来了吗？

　　来人似乎停在了原地，要是环顾四周，很快便能发现她的所在地吧。

　　与其心下忐忑不安，不如自己先出去总好过等镰刀到脖子了才尝到死亡滋味。

　　罗栀矮着身子钻出脑袋去，恰好与外头的人对上视线。

　　谁知这一眼就让她愣住——

　　矮矮的树丛边，站着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今天她救过的薛衍。

　　薛衍温和一笑，冲她招了招手。

　　罗栀看看四周，确认是否有别人在附近。

　　薛衍忙道:“你放心，他们一时半会追不过来。”

　　听了这话，罗栀慢慢从洞口爬出，拍掉身上蹭到的石子，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地盯住薛衍。

　　罗栀的逃跑路线很合理，林子很大却四通八达，那些人分不清她通向哪个出口，接着再躲进半途路上的狭窄山洞里，就算要找也会花上半天功夫。

　　薛衍找得这么快，全是因为她一路上踩过的道留出一条细细的路。

　　所以他沿路找来时把那条道给用旁边的叶片堆模糊了。

　　尽管如此，她仍是个聪明的小姑娘。

　　“你怎么找来了？”罗栀问。

　　薛衍满脸真诚向她作揖:“姑娘，您救了我，薛某还没问过您的姓名。薛某愿为您奉上报酬，以答姑娘大恩。”

　　罗栀心中涌出一股暖流。

　　这个路边随手一救的男子，是穿进古代以来第一个说要给她诊金的人。

　　“你叫我罗栀就行。”她伸出手，示意薛衍:“你先给我看看，能给我多少？”

　　薛衍听话地掏出荷包，把银子都倒在罗栀手上。

　　罗栀数了数，一两二两……竟足足有十两。还捎带了点碎银。

　　她忍不住抬眼，问对方:“都给我吗？”

　　薛衍点点头。

　　罗栀微微一笑，对薛衍道谢:“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薛衍见她眉开眼笑的，心里万般言语却欲言又止。

　　罗栀瞧他吞吞吐吐，一双水润眸子泛起不解:“薛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薛衍启唇又闭合，磨蹭了半晌，脸都红了还没开口。

　　“若是无事，我要继续找下一个藏身处了。”罗栀耐心告罄，转身就要走，衣摆却被人扯住。

　　她回头看那只手，手的主人立刻像电到一般收回。

　　薛衍满脸通红，豁出去一样对她说:“姑娘，我家还有这样的银子，统共一百五十两。”

　　“？”罗栀一脸懵地看着他。

　　为何突然告诉自己他有多少身家？

　　薛衍见她满脸不解，继续道:“我听那些轿夫说，你要嫁的是王庄头……可那人大你二十多岁，又有好几门妾室，让你嫁给他，岂不是……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岂不是被糟蹋了？岂不是被糟践了？

　　总之跟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好词。

　　罗栀面无表情:“所以呢？”

　　薛衍一愣。

　　“所以……”罗栀慢慢凑近对方，看着对方的眼睛。

　　“你打算怎么办？听你的意思，好像很不想我嫁人。那你要如何？”

　　“我……”薛衍垂下眼皮，不敢与罗栀对视。

　　罗栀勾起唇角讽刺一笑。

　　是啊，人人都对她被养父母做主的几桩姻缘颇有微词，可除了指指点点说两句可怜可惜甚至鄙夷的话，没有任何人向她施以援手。

　　这就是古代女子身不由己的局限之处。

　　任你煮得一手好菜，绣功熟练，从小到大帮衬家里干农活搞生产，到头来唯一的价值也仅仅是当传宗接代的工具，不是这家，就是那家。

　　她心下冷然，收回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还是老老实实自己考虑怎么挣脱这困境为妙。

　　薛衍却一把抓住她衣袖，使劲攥在手里。

　　“罗姑娘，我……我有银子！有足够的银子！”

　　罗栀满心疑惑，斥他:“你有多少银子到底与我何干？！”

　　薛衍急得不行，心一横，坦言道:“我可以都给你！”

　　罗栀怔住了，她不由自主深深望进薛衍的眼睛里:“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不需要嫁给别人，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薛衍此刻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了，他不敢移开视线，郑重对着罗栀许诺:

　　“跟我走吧，我来供养你。”

　　直到跟着薛衍上了山脚下他早就雇好的马车，罗栀都没回过神来，还没意识到自己就这么轻飘飘地逃离了待了6年的冯家村。

　　毕竟没瓦遮头有多难过，是个现代人都明白的道理。

　　6年了，罗栀都没找着机会离开冯家，完全是因为她还无法凭自己能力独立赚到诊金。

　　就算平时用草药治好那些邻近村民，全都被当成瞎猫碰上死耗子，压根不信她一个没系统学习过的女娃能身怀绝佳医术，送点食物作为答谢已到顶了。

　　这是罗栀第一次遇见能付她诊金，也能带她出村子的病人。

　　尽管代价是要成为对方的妻子——

　　她瞅着薛衍年轻俊秀的脸庞发呆，长得好看，身高目测不低，气质嘛足够谦和有礼。

　　若是嫁给这样的人，在古代应该也算过得不错了吧？

　　罗栀心里满意，眸子渐渐明亮起来。

　　顶着罗栀这明晃晃的视线洗礼，薛衍也随之不自在起来。

　　他禁不住开始倒底:“罗姑娘，薛某家母已去世，家中除了你我再无旁人。你不必担心会遇到别人盘问你的身世。”

　　见罗栀不答话，薛衍轻拭一下额头，又道:“你若担心家中存银，薛某已然领了翰林院编修一职，很快就能上任，届时每月俸银也会增多。”

　　罗栀还是不答话，薛衍只好轻声喊她:“姑娘？你……你可听到薛某的话了？”

　　“噢……你是说……”罗栀回过神来，突然抓住了什么信息，睁大眼睛看薛衍:“你说你要入职翰林院？你是当官的？”

　　薛衍微微颔首，脸上泛起红润色泽，道:“是……薛某不才，中了进士后才得以入仕为官。”

　　他又慎重神色，补充:“虽然只是小官，但薛某会尽全力保护罗姑娘，不管是谁，只要是不顾您意愿的，我都不会让他们得逞。”

　　虽然薛衍如此谦逊，但罗栀记得入职翰林院的学士能直接协助圣上处理政务，能得编修一职，薛衍定排在进士里的头几名。

　　薛家……罗栀一回想，李家村确实出了一个成了举子的年轻人。

　　薛家父母都是外来定居，父亲早逝，母亲为了让他专心读书，特意带他搬到了京城。

　　没想到几年过去，他已考取功名得中进士。

　　“恭喜你，薛公子。”罗栀真心实意祝贺他，笑道:“你母亲泉下有知，一定会感到快慰的！”

　　薛衍也弯起嘴角:“多谢你，罗姑娘。”

　　“既是要当夫妻，我们也以名字相称吧？”

　　罗栀把手搭到薛衍肩膀上，轻声道:“阿衍？”

　　“夫妻？我……我不是……”

　　薛衍如被滚烫热水触到身上，一个激灵抖开罗栀的手，忘记是在行进的马车里直挺挺站起身——

　　“嘭”地一声，薛衍摸着脑袋缩下身子，径直趴在了罗栀怀中。

　　外头的马车夫听到动静，大声问道:“公子，夫人，没出什么事儿吧？”

　　“没事，你专心赶路！”罗栀应得从善如流。

　　薛衍从罗栀怀里抬起头来，对上女子那双水灵灵的眼睛，一时懵然起来。

　　他脸上一片绯红，断断续续吐字:“薛某……薛某是指，姑娘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你若跟我走，既能逃避婚约，薛某也能用足够的钱财报答你，与成婚毫无关系……”

　　声音渐渐低下去了，薛衍竟然才意识到，俩人此刻如同私奔的行径有多么惊世骇俗。

　　看看，又一个读书读成呆子的。

　　薛衍又想起什么，倒是讷讷不敢开口了。

　　罗栀忍俊不禁，满眼笑意地看着他。

　　薛衍这才又大起胆子来，说道:“只是为防罗姑娘的家人找上门来，或许我们可以假意成亲，对外就以夫妻相称，这样薛某也有资格去为你解决这一桩纠纷。罗姑娘，意下如何？”

　　罗栀救一人如救自己，还白捡了个翰林院小编修做便宜丈夫，岂有不从的道理？有何缺点等她先换个新地图待着再看。

　　她将便宜夫婿从地上扶起来，嫣然一笑说:“当然，阿衍如何说，我就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