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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第一次逃亡,向着有光的地方 ...

  •   第二章:第一次逃亡,向着有光的地方
      我的话音落下,楼道里安静了几秒。
      莎莎仰着脸,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像是消化不了一句外星语。然后,那震惊像潮水一样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燃的、亮晶晶的光。
      “逃……学?”她重复了一遍,声音很轻,像是怕惊跑了这个词语。
      “对。”我用力点头,抓着她的手腕没放,“现在,立刻,马上。”
      “可是……我的书包……”她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眼家门。
      “放下。”我说,“我们今天不需要它。”
      她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扇动。然后,她忽然笑了,那笑容越来越大,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是那种纯粹的、属于孩子的、恶作剧得逞般的笑。
      “好!”她清脆地应了一声,反过来拉住我的手,“那我们快走!别反悔!”
      她转身就往楼下冲,力气大得差点把我拽一个趔趄。我跟在她身后,赤脚踩在冰凉的楼梯上,心却像被丢进了沸水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滚烫的泡泡。
      我们真的就这么跑了。
      像两个偷了时间的贼,手拉着手,穿着睡衣和还没来得及换的校服外套,冲出了单元门,冲进了早晨八点半的阳光里。
      小区里很安静,上班上学的人潮已经散去,只有几个老人在慢悠悠地散步。我们奔跑的身影掠过他们,带起一阵小小的风。我能感觉到他们投来的诧异目光,但那些目光落在我背上,却奇异地没有带来任何负担。
      原来,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是这样的感觉。
      轻飘飘的。像要飞起来。
      “妈咪!这边!”莎莎熟门熟路地拉着我往小区外跑。她的马尾辫在脑后一跳一跳,发梢扫过我的手臂,痒痒的。
      我们冲到了地铁站。早高峰的尾巴还在,站台上人不少。我和莎莎挤在人群中,微微喘着气,相视一眼,然后一起“噗嗤”笑了出来。
      周围的人穿着整齐的通勤装,步履匆匆,面容疲惫或麻木。只有我们俩,一个穿着睡裙外套了件长风衣,一个校服裤子配着卡通卫衣,格格不入,却又理直气壮。
      “我们去哪儿?”莎莎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问,眼睛里全是兴奋。
      “高铁站。”我说,“去最近的海。现在。”
      她没有问“钱呢”、“住哪儿”、“什么时候回来”。她只是用力点了点头,然后掏出自己的儿童手表,开始笨拙但认真地查询车次。那侧脸专注的样子,让我心里某块坚硬的地方,忽然塌陷下去,变得无比柔软。
      我们像两个蹩脚的冒险家,规划着一次漏洞百出的出逃。
      用手机软件抢最近一班车的票(幸好还有余票);在便利店匆匆买了矿泉水、面包和最便宜的防晒霜;我甚至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了不知何时塞进去的零钱,凑够了打车去高铁站的车费。
      坐进出租车后座,关上门,世界才好像稍微安静了一点。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了我们一眼,没多问,报了句“系好安全带”就踩下了油门。
      城市街景在窗外飞速后退。高楼,立交桥,巨大的广告牌。这一切曾经构成我全部的生活边界,此刻却像褪了色的背景板。
      莎莎靠在我肩上,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小声说:“其实……新学校我有点怕。”
      我的心微微一提。“怕什么?”
      “怕跟不上。他们都说那学校很好,里面的人都特别厉害。”她玩着自己的手指,“也怕……没朋友。大家好像都认识,只有我是新来的。”
      我搂住她的肩膀,把她往怀里带了带。她的头发有淡淡的牛奶沐浴露的味道,是我上周新买的。
      “我知道。”我说,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所以,在投入那场战斗之前,我们先给自己充满电。用海水,阳光,和一大勺……无所顾忌的快乐。”
      她在我怀里轻轻“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妈咪,我们这样……算不算坏孩子?不听话的大人,和逃学的小孩。”我笑了。“或许吧。但有时候,人需要一点‘坏’,才能从‘正确’的轨道里喘口气。我们只是……暂时脱轨一下。为了以后能更好地跑下去。”她没有再说话。但我能感觉到,她贴着我肩膀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
      高铁站到了。
      巨大的穹顶,熙熙攘攘的人流,广播里字正腔圆的播报声。这一切构成了一种陌生的、充满可能性的喧嚣。我和莎莎牵着手,像两尾误入大海的小鱼,有些茫然,却又被那股洪流推动着向前。
      取票,安检,找到检票口。一系列动作机械却顺利。
      当终于坐在高铁靠窗的座位上,看着窗外静止的站台开始缓缓向后移动,然后越来越快,变成模糊的色块时,一种不真实感再次攫住了我。
      我真的在这里。带着我的女儿。抛下了一切“应该”做的事,奔向一个只知道方向、却不知具体模样的目的地。
      莎莎的脸几乎贴在车窗上,鼻尖压得扁扁的,专注地看着外面飞速掠过的田野、河流和远山。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她年轻的、毫无阴霾的脸上。
      “妈咪,你看!有牛!”她指着远处惊呼。
      “那是水塔,宝贝。”
      “哦……”她不好意思地缩回头,吐了吐舌头,然后又兴致勃勃地望出去。
      我看着她,心里那股滚烫的东西慢慢沉淀下来,变成一种温热的、坚实的暖流。就是这个。就是这个笑容,这种眼神。值得我冒一切险,打破一切规则。
      车程不长,一个多小时。当我们拖着简单的行李(其实只有一个便利店塑料袋)走出那座滨海小城的车站时,咸湿的、温暖的风,像一只巨大的手,迎面拥抱了我们。
      “是海的味道!”莎莎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睛亮得像星星。
      我们打了车,告诉司机去“最近的海滩”。司机是个皮肤黝黑的大叔,很健谈,一路介绍着哪里沙子细,哪里人少,哪里买椰子便宜。他的口音混着海风的腥气,有一种粗粝的鲜活感。
      车子最终在一片看起来有些偏僻的海滩附近停下。“从这儿走下去就是,没开发,本地人来的多,干净!”大叔挥挥手,没收零头。
      我们道了谢,沿着一条被踩出来的小土路往下走。路两边是高大的、叫不出名字的热带树木,树荫浓密,遮住了大部分阳光。蝉鸣震耳欲聋。
      然后,豁然开朗。
      一片无垠的、蔚蓝色的海,猛地撞进视野。
      天空是高远的淡蓝,飘着丝丝缕缕的云。海水是渐变的,近处透明清澈,能看到底下白色的沙粒,远处是深邃的蓝,与天际线融为一体。沙滩是金色的,细软得像筛过的面粉,在正午的阳光下微微发烫。海浪一层一层,永不疲倦地涌上来,在沙滩上留下白色的泡沫,又“唰”地退去,周而复始。
      没有太多游客。只有零星几个人影,远处有小孩在挖沙,更远的地方,似乎有一小片区域被低矮的绿植和木头栅栏隐约隔开,看不真切。
      我和莎莎同时停下了脚步。
      海风撩起我们的头发和衣角,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涛声阵阵,像远古传来的心跳,低沉而浩瀚,瞬间吞没了世间一切琐碎的噪音。
      我那些淤塞在胸腔里的东西——委屈、焦虑、自我怀疑、对未来的恐惧——在这片无边的蓝面前,忽然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仿佛只要张开嘴,让海风灌进去,就能把它们全部吹散。
      “妈咪……”莎莎轻声说,攥紧了我的手。
      “嗯。”
      “我们……真的到了。”
      “嗯。”
      我们扔下那个寒酸的塑料袋,脱了鞋,赤脚踩进沙子里。微烫的沙粒包裹住脚掌,细软,踏实。我们一步一步走向海浪。
      冰凉的海水涌上来,没过脚踝,又退去。莎莎惊叫一声,又大笑起来,试着去踩下一波浪花。
      我们在海边简陋的淋浴房换了衣服——她穿着那套新买的、印着橘色向日葵的泳衣,我则换上了那条亮黄色的、从前绝不敢想象的比基尼,外面罩了件宽松的衬衫。动作笨拙,互相嘲笑对方穿反了带子,然后在小小的隔间里笑作一团。
      我们在沙滩边的简陋小摊买了两个青椰子。摊主是个沉默的老奶奶,用砍刀利落地削去顶部,插上吸管。椰子水冰凉清甜,带着植物特有的清香,顺着喉咙滑下,仿佛一路涤荡到了胃里。
      我们找了棵歪脖子树的树荫,铺开在车站便利店买的一次性野餐垫,并肩躺下。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涛声成了最好的白噪音。我闭上眼睛,感觉身体里每一根绷紧的弦,都在慢慢松弛。
      “妈咪。”莎莎忽然叫我。
      “嗯?”
      “我们晚上住哪儿?”
      “……待会儿用手机订。”我有点心虚地如实回答。出逃的冲动支撑到了这里,现实的细节才开始浮出水面。
      “哦。”她并不在意,翻了个身,用手支着脑袋看我,“那明天呢?还逃学吗?”
      我睁开眼,对上她狡黠的目光。我也笑了。“明天的事,交给明天的我们去愁。今天,我们只负责晒太阳,和享受人生。”
      她满意地躺回去。“这个任务我喜欢。”
      我们安静地躺着,听着海浪。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到莎莎轻轻戳了戳我的胳膊。我侧过头。
      她没看我,眼睛望着不远处的沙滩,脸颊有点红,用气声说:“妈咪……你看那边。打排球的那个……是不是有点帅?”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群年轻人正在打沙滩排球,活力四射。她指的那个男孩,个子很高,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肌肉线条流畅,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我在墨镜后面弯起了眼睛,也用气声回答:“嗯。眼光不错。”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害羞地别开脸或者捶我,反而也跟着笑了,那笑容放松而明亮,带着一点小小的、分享秘密的雀跃。
      那一刻,我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逃亡和治愈。
      这也是她的。
      夕阳开始西沉,把天空和大海染成磅礴的金红色。我们爬起来,沿着被海浪抚平的潮湿沙滩散步,留下一大一小两行脚印,很快又被新的浪涌抹去。
      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交织在一起,不分彼此。
      “妈咪,”莎莎忽然开口,声音在海风里显得很轻,“卖掉老房子,我其实……松了一口气。”
      我停下脚步,看向她。
      她没有看我,低着头,用脚趾拨弄着沙子里一枚小小的白色贝壳。“以前总觉得,那个房子像个很漂亮、很结实的壳。我们在里面,安安全全的。但是……”
      她顿了顿,寻找着合适的词,“但是时间久了,我觉得我们不是在生活,是在里面……慢慢变成标本。好看,但是不会动了。”
      我的心被轻轻撞了一下。她的感知,远比我想象的敏锐和深刻。
      “现在这个新家,小一点,没有爸爸,”她踢了一下海水,溅起小小的水花,“但是窗户很大,阳光能直接照到我的书桌上。而这里……”
      她张开手臂,面向着燃烧的海平面,声音被海风吹散,又聚拢:“这里大到……好像能装下所有的不开心。然后‘哗——’一下,就被卷走了,看不见了。”
      我伸手,握住了她湿漉漉的、沾着沙粒的手。用力地,紧紧地。
      是的,我们跋涉至此,不仅仅是为了一间更好的学区房。
      我们是在用一场狼狈又坚决的物理迁徙,和一场任性又浪漫的临时出逃,向过去那个困在“金丝笼”里、连痛苦都寂静无声的自己,挥手告别。
      海鸥掠过绯色的天际,发出悠长的鸣叫。我掏出手机,搂住莎莎。“来,纪念一下我们的‘第一次逃亡’。”我们背对着漫天霞光,对着镜头,笑得肆无忌惮,牙齿洁白,眼角挤出细细的、快乐的纹路。身后是正在沉入海平面的落日,和我们刚刚踩过的那片湿沙,脚印依稀可见。
      滤镜?不需要。
      文案?我想了想,手指轻快地打下:
      「新地图解锁。母女专属逃生舱,成功着陆于碧海蓝天。第一步:把影子留在旧沙滩。第二步:把自己,晒成崭新的颜色。#逃亡第一天 #带女儿独美」
      点击,发送。
      不是为了向谁宣告。只是忽然觉得,应该在这个广袤的世界里,为我们这微不足道又惊天动地的胜利,钉下一枚小小的、闪亮的坐标。
      海浪声声,仿佛在应和。
      我把手机塞回口袋,搂着莎莎的肩膀,慢慢往回走,准备去找今晚的住处。
      未来的挑战当然还在,但今夜,我们或许可以枕着涛声入眠。
      心中那一片被海风吹拂过的、辽阔的晴朗,告诉我,至少此刻,我们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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