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番外三] 那一夜 ·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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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严家罪深不恕，可严世蕃……
——不要说了！应无求，朕念在你助朕平凡有功，位居原职已是开恩，你还想替人求情？
——臣……
——即刻抄了严家，严氏父子明日处斩，就这么办。都散了罢！
朝堂之上，众人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散了，都散了。
站在最前面的再也不是严嵩，海瑞身上的伤还没好透，走起路来还有些颤颤巍巍的。一枝梅正围着海瑞谈笑几句，大家似乎都在故意忽视着应无求，尽管他还穿着那身飞鱼服，尽管他还是总指挥使，可他的身份，总显得十分尴尬。原先严派的人都降了官，看着他的眼神什么意思的都有，大多都是一拱手话也不说就走了。没了严家的应无求，好像还是那副样子，又好像，完全换了个样子。
唯一锲而不舍看着他的人只剩了离歌笑。
应无求却无心看他，转身而去。
天牢的夜，总格外深。
严世蕃笑着笑着就没了声，应无求一开始还胆战心惊地听着，听着听着，看到严世蕃黯淡下去的眼神，也觉得心酸了起来。严世蕃身上的囚服很旧了，不知被多少人穿过，现在草草套在他的身上，衬着他的眉眼，越发显得潦倒破旧，应无求别过头去，眼睛不知往哪放才好，眼里一阵酸涩，终于还是定在严世蕃身上。
应无求开了牢门，挥手让锦衣卫都退了下去。
没有人表示异议，似乎再理所应当不过，虽然每个人的心里，都藏着意味不明的叹息。
应无求把飞鱼服脱下，轻轻裹住了严世蕃。
严世蕃看着他，没有说话。
华服如厮，裹在他身上，映着豆黄灯光，也只显了黯淡。应无求一双眼只顾着往严世蕃眼中看，却半点温情也未寻着。纵使如此，他那脸上，也仍是风华光彩，胜却他人。
——你走吧。
严世蕃转过身去，肩上一矮，那衣衫就又滑落下去。
应无求没拾，他站着一动也不动，正月的天，算不上最冷，却也不是一件囚衣就挡得住的寒。应无求见他绷紧的背，知道他冷，可地上的衣，又明明白白写着拒绝。
他心一横，也解了衣。
一件是囚服，一件是里衣，两件都白得煞人，应无求低声笑了一下。
“我陪你。”
他坐到严世蕃身边去，严世蕃没躲，却也没靠近他。应无求吸了一口气，他已觉得冷，不知严世蕃是怎么维持这幅模样，半点瑟缩之态都无。他伸手想去揽住严世蕃，严世蕃却终于还是退了一步。
应无求垂下了手。
“严世蕃，我救不了你。”
严世蕃抬起头来看他，又低下了眉眼，嘴角噙着的笑容极淡，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他仿佛在听一出听得滚瓜烂熟的戏，接下去要唱的每一句都能背出来似的，他最终看着应无求道，“那你，要对我说对不起？”
应无求摇了摇头。
“我会和你在一起。”
严世蕃又笑了起来。“可若不是你，我也不至于在这儿。你……跟离歌笑学得假惺惺了。”
应无求再也维持不了温情，他按住了严世蕃，伸手压在他唇上。
——你别笑了。别笑了……我看了难受。
严世蕃伸手拉开他，笑得越发明亮。
“这样不好？我以为，你至少会去喝一杯庆功酒，没想到，你还有闲心来这里难受。”
应无求无言。
“还是你要对我剖白，告诉我你的苦衷，说你其实还爱我，还有，你肯和我一起死？”
严世蕃说得极缓慢的话一句句敲在他心上。
“我不会相信，因为如果真是这样，你我，不会在这个时候，在这里。”
两人对视着。
“所以，请你走吧，若你还考虑我的自尊。”
严世蕃的话一句比一句客气，一句比一句疏离，他不着声色地退了半步，应无求好久没说话，最终笑了一声。
“要带着对我的恨死？”应无求看着严世蕃，摊开手。“可我不想。我总觉得我们已经了断了，不是吗？关于之前的那些恨，都应该了结了才对。”
他咬着下唇，“你不知道我曾经有多恨你，可恨过了，如今仇已报过了，我不觉得还有要把它拎出来再说一遍的必要。都过去了，严世蕃。过去我有多想让你死都已经过去，而以后，我有多想对你好……已经没那个机会，所有人都不肯，连你都不肯。”
“难道说还要我感激你？感激你到这个地方来，脱下你的衣服，在这里跪一跪，对我说几句这种一点意义都没有的话，感激你还特地告诉我，你有多恨我而你现在已经不恨了——你是有多伟大，恕我理解不了。”
应无求站起身，他听着严世蕃的话，走到他的眼前，挥手忽然就给了他一个清脆的耳光。严世蕃生平第一次被甩耳光，不曾想会是此时此刻，这一个人。他惊讶得一时说不出话，连笑都停滞在脸上，甚至都忘了伸手捂住脸。应无求似乎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他又甩了一个巴掌上去，用劲太大，严世蕃只觉耳朵一阵嗡鸣，唇角也有腥甜血下，他舔了舔唇角。
“耻辱吗？”应无求冷笑着看严世蕃，“愤怒吗？”
他见严世蕃没有任何反应，伸脚踢在坐在地上的严世蕃腿上，严世蕃闷哼了一声，捂住了小腿，抬起头来看着他。
“你以前不可一世的样子哪儿去了？你不是还说，没有血性就够了？你说得容易，知道血性是怎么磨光的么？你还说……”应无求似乎打上了瘾，又踹了一脚，“还说什么，要我把心里那些东西扔了，重新装进来……严世蕃，说到讲道理，谁比得上你？你现在还有脸跟我说虚伪？”他喘着气，恶狠狠地瞪着严世蕃。“你被人打过吗？被人这样踹过吗？痛不痛？你爹就是这么踹着我，我还要强颜欢笑受着，我就天生奴颜婢膝？严世蕃，严世蕃——教训人最容易，我也不稀罕你现在几句风凉话！”
应无求俯下身去，抓起严世蕃的手，把他的手包在掌心里握成了拳，贴着自己的脸。“你要是想打我，就尽管朝我这儿来，卖嘴皮子不是本事。我就把话说明白了，你说得对，我放着庆功酒不喝，到你面前来，就是要陪你去死的！你看不起我也罢，不相信我也好，我就是来和你一起死的。严世蕃，我不仅是要来和你一起死，我还是来亲自杀你的。”
严世蕃听着他的喘息，一时没有做声。
“我现在这个样子，拜你所赐，严世蕃，你说我恨不恨你？可在你嘴里，我恨也不是，爱也不是，我总得讨一个说法！我不会让别人杀你，我既然卖命给了你，你这条命也该是我的。如今你虎落平阳，就算你要骂我是狗，能欺你的也只有我！你！认了这个命！”
他抓紧了手中严世蕃的手，“如今我把你害成这样，你恨不恨我？我要了你和你爹的命，你恨不恨我？——严世蕃，你说，你要是不恨，一点都不恨……”他沉默了一瞬，看着严世蕃的眼神，声音迅速暗哑了下去。“那，我就走。”
严世蕃的唇轻轻翕动。
他看向应无求。“怎么不恨？怎么不恨。”
好不容易燃起的爱和信任，全是为了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的推波助澜。
本来以为总会磨练成温暖和甜蜜的情，背后原来真的都是恨。
恨来恨去，只增不减。
让爱变得这么艰难。
怎么不恨？
“我爱你。”应无求还是跪在严世蕃面前，“爱过，爱着，一直爱。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过了现在，我再也没有机会跟你说了。别带着恨死，不只是恨，你该承认，不只是恨，是不是。”
严世蕃仿佛从巨大的变故中才回过了神，他很想哭，他承认他不想死，更不想，只带着空空的恨去死。可要他这时候还柔情蜜意地看应无求，他也做不到。他低低吼了一声挥拳往应无求身上招呼去，他不顾自己身上才被应无求打得酸痛不已的地方，他只是用尽力气，发泄一般打他踢他，应无求统统受着，一声不吭。
严世蕃终于踢累了，他喘着气向后微仰，倒在地上。
终于没忍住，流下泪来。
这是他此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流泪了吧。
应无求爬到他身边，轻轻俯身去吻他的眼泪。
——不要拒绝我，不要不让我说。
——若不能和你一起生，就一起死，也是无憾的。
——就算要死，也不要只带着恨，不要死前还留着遗憾，不要死前，心里只念着我的不好。
——严世蕃，你不能太自私，我从没放弃过你，我不信，你不明白。是你说和你在一起要吃很多苦，我都认了，可你不能，在最后时刻，还把我推开。
严世蕃一句句听着，他的眼泪越流越多，应无求伸手帮他擦，却怎么都擦不完。
应无求鼻子一阵阵酸，他只能忍着，他对严世蕃说别哭，却见严世蕃哭得更凶。
要死的人了，哭有什么用呢。
我知道你难过，我也难过……
……你别哭了，我都陪你去死了……
严世蕃，哭吧。我陪你。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番外三] 那一夜 · 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