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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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动手吗？”
应无求抬头，听见身边锦衣卫的低语，他摆了摆手。严氏父子虽然默许了，可还是有些程序上的东西要走，更何况，一枝梅还没有完全入网。他在等，等某一个环节柴胡和燕三娘的出现，他不是没想过失败，多少次他们也是在那紧要关头把人救走。可这一次不会了……不会了，应无求总有一种大限将至的感觉，这限是什么，他自己也摸不清楚，只是直觉着时日不多。旁边的人退了下去，他也起身，略觉得头晕了起来，他这才反应过来，和离歌笑一样，他也没吃东西。他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又睁开来，正了正头上的官帽，大步迈出天牢。牢房门口一盏灯笼散着氤氲的光，外面果然已是夜幕低垂，他顿了一顿，旁边一个黑影压了过来。
“公子……没走？”
说不讶异是真的。应无求停下了步子，虽然近来他与严世蕃交往甚多，但是到这两日这份上的，还真少之又少。严世蕃走到离他半尺之隔，看了眼周围的守门人，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望江楼，走吧。”应无求跟在他身后，严世蕃备了软轿在一边等着，他跨进去之后又掀了一半帘子示意应无求进来。应无求又讶异了，虽然算不出前面他在牢房里发呆冥想了多久，到底时间不短。严世蕃当真好耐性，在外面候他这么久，请他去望江楼，莫不是一场鸿门宴？
一路忐忑，逼仄的轿内空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严世蕃侧头去取了一个牛皮袋子来递给应无求，他接下了，里面是清水。应无求正觉喉头干涸，立即仰头喝了几口。严世蕃没看他，掀开窗上绸帘看了一眼，望江楼就在外面了。轿子停了下来，两个人出了轿，应无求跟着严世蕃径直走上三楼，推开厢门，窗正开着，一轮月挂在当空，比屋内的灯烛还耀眼些。
望江楼做得最好的是酒，菜色倒是一般，老板也打定了一门心思做酒肆，住宿之类压根就不放心上。寻常人来喝酒，大多是买了现成的带回家去，就是要办酒席，一楼大厅二楼包厢也够平时招待的。望江楼背靠护城河，旁边又有一座古刹，风景清幽得很，许多人总想那做得富丽堂皇的阁子，顶楼用来赏月是再好不过，几次劝说那酒楼老板开了这门生意，专在十五十六开来给人赏月，却屡屡被拒。只说这三楼是被私留的一层，这幕后之人名声权力皆大得很，旁人还是莫管闲事的好。故而偌大个京城，权贵之士虽多，真有胆子上去看看的还真没有。如今谁不知道当朝严嵩财权兼备，没准这便是他的产业，谁又敢亲自太岁头上动土？宁可信其有罢了。
应无求也是第一次来望江楼的三楼，想及之前他才在那旧宅对严世蕃说请他来望江楼的话，如今看来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整个三楼竟然就一间厢房，自是十分宽敞。除了外头的小花厅，里面还有内室小厢。篆香轻旋，周遭布置一样样皆是雅致。
“公子这是……提前开庆功宴？”应无求回身合上了门，笑着看向严世蕃。
穿着蓝袍的严世蕃看着他，一直没答话。
应无求心里有些心慌，可又有些迷茫。他甚至在心里问，严世蕃他又怎么了？应付他太累，这密如锣鼓的一次次交锋，外加还有离歌笑的事放着，他已觉心力交瘁。他想他的眼里一定已经藏不住疲惫，他再不能装出什么他想装的模样了，严世蕃想看穿他……就看穿吧。应无求默默无言地与严世蕃对望着，两个人就这么许久没有说上一句话。严世蕃终于提前发出了声音，他走了两步，又伸腿勾过来一把交椅，努了努嘴。“只是歇一歇。你不累？”
应无求眨了眨酸涩的眼，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就顺从地坐了下来。桌上只有几碟冷盘，严世蕃没有管他，径自走到桌前尝了尝，门口有人敲门来送菜，想来不是高峰时候，上菜十分快，三三两两堆了一桌子。应无求胃里饿的感觉尽数复苏，看着一桌的菜，却又一下没了食欲。严世蕃看了他一眼，盛了一碗软乎的糯米饭来，给他夹了一筷子青菜搁在饭上，青花蓝碗，白饭青菜，很是好看。应无求仍是楞楞的模样，严世蕃先笑了。“你不至于还要我喂你吧？”
应无求空咽了一口唾沫星子，他几乎要怀疑这不是严世蕃了。严世蕃严公子，从来只有睁眼闭眼杀人的份，什么时候这么服侍起人来，尤其是对他这个一直他看来是个奴才的人？严世蕃笑起来，也素来只有阴狠的份，又哪见得如今这幅纯良模样？他终于还是接过碗来，低头扒了一口饭，含了半天咽下去。
严世蕃凑近了，观察着他惊疑不定的表情，看着他迟迟没吃第二口，默不作声地突然伸手把那饭碗从他手中一夺，往地上狠狠一掷。他看着应无求眼里的一丝放松，心里百感交集，一把攥住了应无求的手。“你还是怕我？”
“……”应无求只觉得这样的严世蕃才比较正常。他被严世蕃的问题弄得有些懵，他点了点头，又赶紧摇了摇头。
严世蕃伸出两指抵在他唇上，语气里竟然有些懊丧，“闭嘴。”
应无求不解地望着他，严世蕃却很快收回了手，踢开了椅子脚边的碎碗，没了再盛饭的心思，只是又拿了个碗掷到应无求怀中。“是不是我这样子，你会比较习惯？”
“公子……我不明白……”
严世蕃看着他，应无求疲态尽露，他很少有这种放松的时候，或许不是他想放松，只是实在绷不住了吧？他心里有一点怜悯，却又很快消散而去，他转过头去看窗外的月，语气十分平淡。“我只是在想，离歌笑收拢一枝梅的怀柔手段，如我使用起来会是什么样。听说你一直没吃饭。”
应无求哑然，他才知道原来严世蕃没有阴谋，没有什么审问，只是单纯请他吃一顿饭。他埋怨着自己想了太多，也自嘲着算计太久，竟然真的以为一切都只有口蜜腹剑的交战，而忘了还有别的可能。他低下头去，索性整个人蹲在地上，脚边是刚才洒了的饭粒，他捡了一小团放在嘴里，突然觉得鼻子很酸。这算严世蕃的怜悯吗——算吧，可是他竟然有种被照顾的错觉。这种错觉太遥远，他想到了很久以前。村里闹着饥荒的时候，他也是这么捡起任何可以果腹的东西，还不舍得自己吃。那时候是他照顾着人，可那个人未曾领情。后来，他与另一个人一起住，他给他夹菜添饭，让他多吃一点。告别了饥荒的日子，他一直记得吃饱的幸福感，更记得被人照顾的幸福感，可是那幸福感，也没有存在太久。甚至，其实他一直知道，这种照顾，不过是那个人的顺手温柔，可他能分到这一点照顾，他也觉得心口那份满足，让他幸福得想哭。
然后呢，然后呢。然后，不管他在哪个地方，不管身后站了多少人，他总还是孤单一个。他习惯了算计别人，也习惯了揣摩别人对他有几分算计。他不敢行错一步路，不敢说错一句话，不敢放错一个眼神。他的小心翼翼，让他不敢以好心揣度任何人，除了离歌笑。他知道离歌笑不会杀他不会害他，可也仅此而已。离歌笑，无论他在他心里靠得多近，他睁眼看着现实，他们永远隔着无法跨越的鸿沟，更别提重温那一点点的照顾。
离歌笑说他要照顾好他，可事实呢？
他们之间其实那么遥远。
而他一直以为更遥远的严世蕃，给他盛了一碗饭。
应无求艰难地咽下那一口饭，他跪在地上一言不发，撑在地上的手微微颤抖。
严世蕃听他一直没有动静，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他看到跪在地上低着头的应无求，嘴角依旧勾起轻蔑的笑容。他抬了抬眉，又收回眼神，心里却有了几分鄙夷。应无求竟然跪在地上谢他？算了，他这份没骨气，他又不是第一次见到了。他愿意这么表忠心，就让他跪着吧。严世蕃冷冷地笑了一下，“快吃吧，吃完还要回天牢去，我想，柴胡和燕三娘快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