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宿敌献上美人计》酉时大吉

2、兵变当日

　　天空泛起鱼肚白，第一道曙光穿过军账的缝隙照射在杭之爻的面庞，她下意识抬起手遮挡一下，又似噩梦般突然惊醒，先是低头看了看自己完好的身体，随之又环顾四周。

　　“怎么在陵水关的军账中？”

　　寒夜火光，褚昀疯魔一般的追杀，苏月浓的尸体，一切一切难道是在梦中，还是说，现在才是做梦？

　　在杭之爻晃神之际，军账外传来嘈杂的喧哗，出于本能，杭之爻快速披上外衣掀开营帐，外面守卫的士兵看见她也都恭敬行礼：“杭军师。”

　　杭之爻围着营帐转了转，正赶上运食材的车队，今日的食材明显比之前丰盛很多，杭之爻好奇问道：“老马，今日怎么拉这么多菜？”

　　为首驾车的车夫喝停马队：“杭军师!今日起得早呀，昨日彭副帅叫人来跟俺说，今天上头有大官下来慰问，说为了庆祝你们打仗赢了，这不，俺天不亮就去城里采买，多拉了两车嘞。晚上尝尝俺的手艺啊！”

　　使者慰问……今日难道就是，兵变当日！

　　杭之爻面色一变，有些颤音：“今日是八月初八？”

　　老马挠挠头：“是啊，八月八，好日子嘞！俺得去忙了，杭军师你忙啊！”

　　杭之爻看着车队从面前经过，回想八月八发生的事，严翊的妻弟被查出有和敌军往来通信的信件，妻女被扣押，这场慰问根本就是鸿门宴，实则是在严翊的头上扣上屎盆子，梦中……抑或上一世，杭之爻根本不相信严翊会通敌，迅速让他拿出平时通信的家书和指责妻弟通敌的信件进行比较，一眼就看出伪造的猫腻。

　　谁知自己也是他们兵变的一环。

　　理由是陵水关一战，缴获三百黑甲军战俘，是杭之爻主张不杀战俘，圈养在一个荒废的矿场，指责她是在向敌军表忠心。

　　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杭之爻知道这根本没有道理可讲，于是和严翊立即决定突围，严翊才是军队主帅，是军心所在，只要和大部队汇合，便还有洗清嫌疑的机会。

　　只可惜来的监军御史，陵水关都督，包括副将彭岩均已反水，自己和严翊只能靠他的随身亲卫二十余人从陵水关城中杀出，好在陵水关的刺史暗中相助，杭之爻和严翊从城中密道撤出，后续虽然回到大营，严翊却收到了妻女被带走的消息，他知道自己无论是反抗还是妥协，都会面临极其危险的情况，于是派一只亲卫送走杭之爻。

　　逃亡途中，被褚昀拦截，杭之爻被打晕后带回了观星殿囚禁，对外面的事也不得而知，只是从褚昀疯癫的描述中拼凑一个大概，严翊没有回去救自己的妻女，而是继续坚守在陵水关，谣言四起，军心涣散，加上军师失踪的消息不胫而走，尉迟瑾在九月中旬发动新一轮进攻。

　　兵溃如山倒，严翊自裁。

　　坚守半年的陵水关失守，军心动摇，后续城池对所向披靡的黑甲军来说几乎如探囊取物，中间各将领和民间组织了大量的小型阻击战，但都没有起到什么实质性结果。

　　真正掌握实权的褚昀也曾率军征战，却都是虎头鼠尾，动员许多人后惨淡收场，十一月中旬，尉迟瑾便率黑甲军兵临南昱皇城下。

　　现在想来，褚昀根本不是为了鼓舞士气率军亲征，而是把更多无辜的人卷入进来。

　　这个畜生。

　　时间紧迫，杭之爻快速缕了一下思路，转身朝严翊走去，严翊此刻估计还在操练，但是杭之爻已经等不及，此情此景，她能信任的，唯一信任的，只有严翊。

　　“报！主帅，杭军师求见。”

　　严翊正操练军队，听到通报还略诧异：“杭军师？她会起这么早？”

　　虽有不解，但是严翊还是快速卸了甲，出来见到杭之爻，见她一脸急迫：“杭军师，可是有紧急军情？”

　　杭之爻环顾周围，人多眼杂，只能压低的声音：“借一步说话”

　　两人快速来到主账，严翊屏退左右，杭之爻站到严翊面对面，直视他的双眼，郑重其事：“严翊，你可信我？”

　　严翊被这严肃搞得有点蒙圈，却还是出于本心：“自然。”

　　“今日会有监军御史来，但并非慰问庆功，而是构陷你通敌卖国。你的妻女，妻弟都有可能被胁迫……”

　　严翊面色一变，后退一步。握住自己的刀柄：“何处来的消息？军情处？”

　　杭之爻自然不能说自己如何得知，但是她行事向来有自己的章程，只能半真半假：“我有自己的渠道，总而言之，我不会骗你。不信的话，待会彭副帅会来告诉你，监军御史不准备在军账中犒劳大家，要求我们入城，在陵水关城中举办宴席。”

　　严翊对杭之爻有一种普通人对神婆的莫名崇信，但是事关紧要，亦或者，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静默去验证。

　　果然，不足两刻钟，彭岩通传后进来，看到杭之爻也在，迟疑一瞬，但很快神色如常：“主帅，监军御史已达陵水关中，舟车劳顿，已十分疲劳，军营条件粗陋，希望咱们能入城赴宴。”

　　严翊同杭之爻对视一眼，只说自己已经知道了，会准时赴宴。

　　彭岩看向杭之爻，微笑道：“杭军师也会来的吧，您可是陵水的大红人，御史点名要见您呢。”

　　杭之爻自然不会打草惊蛇，也微笑说自然会准时赴宴，只是自己江湖中人，言行粗鲁，希望届时不会给大家丢脸。

　　彭岩客气两句，便借口离开了。

　　帐中氛围突变，杭之爻也不再耽搁时间：“我不能去，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十日后，祁山上，我会救出你的家人，届时祁山山神庙汇合。我会等你到午时，你尽快。”

　　杭之爻走近严翊，伸手拿下他腰间的玉佩：“这个我看你一直随身带着，嫂夫人能认出的吧。给我作为信物，十日后一起还你。宴席之上，肯定会准备好构陷你的证据，譬如伪造的书信，亦或者其他，你现在差一队斥候，潜入使者驿馆，先发制人，把那些东西先烧了。”

　　杭之爻快速回想自己能想出来的所有细节：“宴席的酒水也不要喝，彭岩早就叛变了，陵水刺史是好人，但是最好自己带足兵马，今日不要让军中大肆庆祝，以免军心涣散，宴席上若拿不出什么证据，也许他们会暂缓，不过也会意识到打草惊蛇，你随机应变，保全自己，十日后和我在祁山汇合。”

　　严翊握着杭之爻的手腕，在快速消化掉这些消息的时候，也同样审视杭之爻：“你要去哪？”

　　严翊其人，正直，神勇，是难得的良将。却愚忠得很，杭之爻自然不能告诉他去向，只能道：“我不想骗你，但是现在不能告诉你。”

　　杭之爻剥离他的钳制，快速转身离开，行至帐门，顿了顿脚步：“陵水关大捷时，你曾问我，为何出任军师，我当时告诉你为了钱，你说没有人会用命换钱，你说得对，我不仅仅是为了钱，我和你一样，都需要一个太平盛世。”

　　言尽于此，杭之爻快速回到自己的营帐收拾行囊，要了一匹快马，离开军营。

　　路过伙房时，老马正对着一车食材发愁：“唉，杭军师，又出营办事啊？”

　　杭之爻停下：“嗯，去黑沙山上转转，给我带几个饼吧，外面买的不如你做的好吃。”

　　老马闻言赶紧站起来忙活，拿个袋子装饼，一边抱怨：“你说这彭副帅，又知会我，宴席要在城里办了，我早上才买来两大车食材，这不怕放坏了，正打算做点腌货。”

　　杭之爻接过老马递过来的沉甸甸的一包饼，说了声谢谢，随机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又说：“老马，我记得你有个孙子快要读书了吧，你这两天告假把你孙子送到云山镇的云石书院吧，拿着这封信交给院长，那里包吃住，免束脩。”

　　“啊？唉，唉，行唉。谢谢您哈，这点小事劳您挂心上，杭军师，俺正愁这事呢……”

　　杭之爻没空多解释，策马快速离开，只是情急，多让一个人免于灾祸，也是好的。

　　老马看着杭之爻的身影渐渐消失，摸着头嘟囔：“这黑沙山在南边啊，杭军师怎么去北边了。”

　　北边，是敌军的阵营啊。

　　杭之爻之所以不敢告诉严翊，正是因为她要去的是北周的阵营，能在十天内救下严翊家人的，只有那斗了半年，结仇无数的宿敌，尉迟瑾。

　　严翊只是被诬陷通敌，她可是要真的去通敌了。

　　一路快马驰骋，杭之爻绕开双方重兵把手的城镇，一路山间小路，从清晨到傍晚，在快要接近北周阵营时，从包中掏出信号弹，这是她根据北周信号体系仿制的，红色代表敌袭、连放三颗代表规模中大，应该除了斥候以外，会有骁骑将军出阵。

　　太小的等级来，怕见不到尉迟瑾就被误杀了。

　　信号弹放出不久，尉迟瑾这边果然接到通传，东南方向遭遇敌袭。

　　“早上刚接到线报，监军使者来慰问，下午就搞敌袭，还三个营以上的兵力？这似乎不合常理。”白须老头正是尉迟瑾的军师，徐则正，师从兵法名家。

　　“徐老，自从那个杭姓妖女出现以后，他们什么时候做事合过常理。殿下，此次我亲自前去，不管什么妖魔诡计，我定将来犯者人头斩下。”

　　座上的尉迟瑾转着一只毛笔，似乎在思索，沉寂片刻站了起来：“孤亲自去。”

　　放了信号弹的杭之爻已经被团团围住，一人一马，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这就是三个营的兵力敌袭？

　　见两人窃窃低语：“会不会是观测兵看错了，通传给殿下的可是三个营，这要怪罪下来，你我都担待不起。”

　　“那该如何？杀了她先……”

　　杭之爻竖起耳朵，听到要先杀了她，连忙制止：“唉，各位军爷，没有误传，小女子恐怕不止是三个营的兵力，通传吧，就说是杭之爻投诚来了，你们怎么称呼我来着，妖女，妖女对吧。”

　　杭之爻的名字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之前陵水关一战，黑甲军大败，退军二十里。如今提到那个突发洪水的雨夜，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恐惧交杂着滔天恨意。

　　“妖女！你竟然胆敢孤身前来，还通传，通传你大爷，杀了你把你的尸体挂在兵营曝尸一年，挫骨扬灰，才能平息兄弟们的怨气！”

　　“杀了这个妖女，她放我们的信号弹，肯定还有后手，不要被她妖言蛊惑。”

　　“杀了她！杀了她！”

　　尉迟瑾带着军师和副帅赶到时，只看见全是自己的兵，围着一个女子喊打喊杀，那女子云淡风轻牵着自己的马，还啃着饼，在刀剑中看见了自己，匆忙收起自己的饼，笑道：“等会杀，各位军爷，你们殿下来了。”

　　没想到尉迟瑾能亲自来，还来的这么快，杭之爻松了一口气，差点就是吃的最后一顿了。

　　别人不认识杭之爻，尉迟瑾和身边的庞邑宽和徐则正可是老熟人，估计杭之爻化成灰也能分辨出哪堆写着她的名字。

　　“你这妖女！竟然真敢孤身前来，本将军今日就宰了你下酒。”

　　杭之爻说时迟那时快，立马跪了下来：“殿下英明，小女子是来投诚的！”

　　两军交战，还没见过如此软骨头的将领，况且又不是打输了，庞邑宽被搞的不知所措，却还是任由愤怒和恨意主导：“你这妖女，又耍什么妖魔诡计，先宰了你，地府里投诚去吧。”

　　“庞将军！你收了刀，七日之内，我帮你解救黑甲军的三百战俘。”

　　杭之爻站起来，走近尉迟瑾的马，他一直没说话，但是杭之爻看得出来，他一直在观察，或者在权衡，只要，她给出让他满意的筹码。

　　杭之爻仰着头，虽命悬一线，却无比冷静：“让我活着，为你所用，比我死了被庞将军下酒，对你有价值得多。”

　　尉迟瑾依旧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回答她。

　　绕过她去，取了她挂在马上的包裹，而又绕回来扔在她怀里：“这些，就是你全部保命的筹码？哦……还有几张大烧饼。”

　　杭之爻抱着自己的包，对尉迟瑾这种不以为意的态度有些愤怒，这群人可算是抓到机会在这奚落她，杭之爻深呼吸平息自己的愤然，从包中掏出一把匕首。

　　还以为她要刺杀，庞邑宽一马当先就要护驾。

　　杭之爻举着双手：“别误会，我只是在证明我的价值，庞将军，你的佩刀是出自锻造世家孙家的吧。”

　　“你调查我？！”

　　“这点小事还不至于，你那刀上的孙家的印记那么大，我又不瞎，把你的刀拿出来。”

　　庞邑宽不明所以，只是受蛊惑一般拔出自己的佩刀，杭之爻随后走过去，扶了扶刀身：“拿稳了”，然后高高举起匕首，狠狠一砍，之间那大刀立马出现一个硕大的豁口。

　　孙家的锻造技术，已经是当世一流，如今被一个匕首豁出口子，在场的人都诧异不已。

　　杭之爻累得叹了口气：“我力气小，这样，尉迟殿下，你来拿着我的匕首，庞将军，你来砍这把匕首。”

　　尉迟瑾也绕有兴趣，接过那把精巧的匕首，点点头示意庞邑宽来砍，庞邑宽虽然有些犹豫，毕竟对殿下动刀有些不敬，但是他着实有些诧异，自己这把跟了自己数年的名刀，竟然会折损于一把匕首之下吗？

　　铮——

　　庞邑宽的力气确实大。这一击让自己的刀彻底断了。

　　周围一片寂静，杭之爻抽出了尉迟瑾手里的匕首，塞到了庞邑宽的手中，讨好道：“庞将军，对不住了，这把匕首算作给你的赔礼，他日有机会，我再送你一把同样坚韧的名刀。”

　　庞邑宽下意识接过，仔细端详起来，看不出什么特别，只看款式做得格外秀气。

　　突然回过神来一般，似烫手山芋似的，把匕首扔了出去，怒吼：“你这妖女！定是使了什么妖术！”

　　尉迟瑾倒是没再犹豫，一把捞起杭之爻，横放在自己的马前：“撤兵！”

　　杭之爻被颠得想呕，断断续续发出自己的抗议：“我会骑马……让我……我自己……”

　　尉迟瑾没搭理她。

　　过一会听见呕的一声，感觉自己的裤子潮潮的，原来是杭之爻呕了，刚吃点饼全吐了。

　　饶是习惯风餐露宿的尉迟瑾也嫌弃得皱了眉头，抓着她的后衣领让她坐了起来。

　　“再吐孤就把你剁了给庞邑宽下酒。”

　　杭之爻早就虚脱了，怀里紧紧抱着自己的包，往后一摊，在尉迟瑾的怀里昏了过去。

　　留在原地的庞邑宽还是忍不住捡起了地上的匕首，甚至擦了擦上边的灰尘，屁颠屁颠走到徐则正的身边：“军师，你说这是不是有什么妖法？”

　　徐则正也拿起来看了看，笑着摆了摆手：“哪有什么妖法，兵器的坚韧程度，除了锻造工艺，还和钢铁纯度相关，也许只是这匕首的材料更加精纯罢了。”

　　庞邑宽还是有点怀疑：“你说这妖女到底在搞什么把戏?”

　　徐则正捋了捋胡子：“庞将军看呢”

　　“你刚才看见她的长相没，一股子邪魅，你说会不会是，美人计……”

　　徐则正看了庞邑宽一眼，哈哈大笑起来，随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庞将军，我待会问问殿下，有没有被蛊惑……。”

　　“对，是得让殿下小心提防，唉，别说我说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