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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别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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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卿辞捧着书到尚书府的时候,前院已经张灯结彩地迎着贵客。
“小公子,这边儿请。”尚书府中的下人倒是很殷勤,知道他是国师府中来的,规规矩矩地将他请入了后院。
卿辞一向不大喜欢这种宴会,大约都是看着一些糟老头子端着假笑,说着违心之语,所以他放下了古籍回头便走。路经过府中花园的时候,一枚石子准确无误的打在他的后脑上。
一阵生疼,卿辞伸手摸了摸。
见了血。
“公子可真是有准头。”
“喂,听说,你就是临止捡回来的小乞丐。”卿辞抬起头,看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小少年,约莫比他大一些,套着一件蓝色锦衣狐裘,正张牙舞爪地朝着他呲牙笑着,眼里尽是嘲讽。
“哎呦小祖宗啊!”跟着卿辞的下人慌里慌张地阻止着,却无济于事,那少年依然嚣张的紧。
“你怕他干什么?他不过是国师府一个下人罢了,连占星士都不是。”
卿辞听从大人的教导,本不打算惹事,转身便要离去,却听得身后的少年仍旧不依不饶地辱骂着。
“临止怎么什么垃圾东西都往府上收,这小子看着就像个傻子。”
那尚书公子同下人的声音渐渐远了一些,一阵风将即将消散的声音吹进了卿辞的耳畔。
忽而他瞳孔一缩,紧紧握着拳,转过身朝着那尚书公子而去。
“公子……”
那尚书公子的惨叫响彻了整个院子。
国师府内院书房之中,传来了临止含着隐隐的怒气的声音。
“你可知错?”
临止鲜少有生气的时候,大多都是如春风一般和煦的,这一次显然是气急了。
“大人,卿辞没错。”卿辞跪在书案前,面上皆是青紫,身上还有几片灰扑扑的脚印,背脊却挺地笔直。
“不知悔改,我这些年便是这样教你的。”临止伸手将桌上的玉砚狠狠砸在了卿辞身边,他竟也未躲开,直挺挺受了。
那砚台挂过他的胸前的伤处,落在地上碎成了数块。
临止看着他一脸倔强的样子更是怒从心来。 “来人,将他带出去,领五十杖。”
“多谢大人。”
卿辞望着一地的碎屑,心里只道:这是大人最喜欢的一座白玉砚台,这样碎了,当真是可惜。
临止蹙着眉,看着窗外的卿辞受了五十杖,直到满背的血,也未曾吭一声。
文老头儿走来拿着一本书放在临止桌上,“我早说过,这小崽子跟狼似的,犟的很呢,大人还是莫要费心了。”
临止心中更是烦闷,轻轻合上了窗子。
他若是不动手,尚书府闹起来,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
可到底为什么......
五年来,他自以为已经将卿辞教的温和知礼,可是他骨子里的执拗劲儿当真是难以改变,若是他知道.......
临止忽然深深叹了一口气。
卿辞挨完了五十杖,却还是硬撑着自己走回了住处,哪怕是走几步便停下来扶着柱子喘息,也不让别人搀扶半分。
“你说说你,平素一向守礼,这回非同那尚书府的小纨绔较什么劲,秦尚书那人护崽护的紧,大人若不好好罚你,那老头定不会善罢甘休。”卿辞脱力地躺在床上,朗风缓步走上前,将他扶起身,“我还没见大人发过这么大的火,你倒是好本事。”
瞧着卿辞一身的血,咬着牙一步步朝前挪着,只得在后头不近不远的跟着。这小子也算是被自己一手带大了,生活里外都是他操心着,哪有不心疼的道理。
这伤起码得卧床半月了。“这下后悔了吧?”
卿辞想起那日那个小公子的模样。
他本来不想惹事的,更不想让大人生气。
可那人辱骂的话越发难听。
“临止不过是个江湖骗子,满嘴的胡言乱语,竟然攀上了国师之位,平素不知道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说不准是以色侍人。连带府中的狗都是街上捡的,除了脸好看些,什么也不是。”那人的话越发露骨,“想必这国师若是去青楼里头挂个牌子,也是个名动京城的角儿啊……”
“不后悔。”卿辞抬眸,身上满身的血污也藏不住眼底的坚毅。“若重来一回,我仍不会放过他。”
他不会辩解,这些污言秽语他也不会让大人听见,大人如此高洁之人,不应被这样的言语玷污了双耳。
“你小子倒是个有血性的。” 朗风十分感慨的拍了拍他的肩头。
本以为此事便这般揭过了,可过了两日,却迎来了更为离奇的事。
当朝丞相陆铭前来递了拜帖,说卿辞是他家丢了的小公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想来认回儿子,让临止成全。
卿辞未曾见到陆丞相是如何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只是道听途说,心中没有一丝波澜,可第二日却被临止叫到了书房。
“我府中行事素来低调,你性子不羁,数年来也未曾学会收敛锋芒,也着实不适合修占卜命途之道。”临止道,“眼下既然你有亲族来寻,我也着实无理由再留你。”
“大人。”卿辞突然有些慌乱,眼睛立刻红了,紧紧攒着身侧的衣衫。“我哪里都不去,求大人别赶我走。”
卿辞看着临止丝毫未变的表情,心中更是不安,猛地跪下身,额头重重磕在地上,一下又一下,直到额间渐红,却不见面前之人丝毫动容。
“卿辞,你既是丞相之子,身份尊贵,便该回到亲人身边去,共享天伦。”见卿辞刚想张口,临止却转过身去,补上了一句,“此事无可转圜,你走吧。”
卿辞看着临止的脸,忽然明白,临止似乎是下了决心,不会让他留下了。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红着眼,低眉顺目的从房内退了出来。
外头是纷飞的雪,开门的一瞬雪花猛地飘落进来,带着一丝严寒。
卿辞未拢衣衫,却快速踏出门将一地风雪闭在门外,撩开衣摆直挺挺的跪在风雪之中。
这京都风雪一向大,雪花飘落,覆了一层又一层,少年的眼睫上也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可他却岿然不动的跪着,没有丝毫要离去的意思。
“大人。”屋内站在临止身边的朗风皱着眉似乎想要为卿辞求情,“已经快一个时辰了,外头风雪越发大了……”
可临止头也未抬,一心一意圈点着手中书册,手中的狼毫的握的有些用力。
卿辞终究是凡胎□□,在冰天雪地中晕厥了过去,可他最后合上眼之前,也未曾看见那扇门有丝毫要打开的痕迹。
再醒转的时候已是午夜,卿辞身上裹了几层棉被,房中的炭火烧的正旺。
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几年前刚入国师府之前的日子,身上冷意褪去,却感觉有些发痒发痛。
“醒了?”朗风见他醒转忙起身将温好的热水递了过去,“你怎么就这么倔。”
见卿辞沉默不语,朗风叹了口气,“大人不知为何,这次当真是铁了心,要不你缓上几日再去。”
卿辞捧着手中的茶杯,失魂落魄的摇摇头。“不必了。”
他最是了解临止的性子,看似温柔和煦,可心思坚定,并非左右犹疑之人,他说定之事,如何都改不得。
他,不可能留下了。
“多谢这些年的照顾,卿辞铭感于心。”卿辞低垂着眉目,似乎是在告别。
朗风拍拍他的肩膀,“说什么呢,我早将你当做自家兄弟了。”
朗风离去后,卿辞起身环顾这宽敞的屋子,满目的不舍。
这些年偷来的温暖太平,终究还是有个期限的。
翌日,卿辞将一个包的十分紧实的小布包放在了临止的房门外,而后跪下身子缓缓朝着屋内郑重地磕了一个头,起身投向风雪之中,朝着国师府外走去。
丞相府的小厮早便得了消息,派了一顶轿子将这位小公子接回府中。
良久,那房门缓缓打开来,身着单薄的男子弯下腰,将地上的物什拾了起来。这锦布中包着的,是一方青玉砚台。
用料比不上他之前的那一块,也不是现下时兴的款式,简简单单,却被打磨的极为仔细光滑。
临止用手指沿着边缘划过,能摸出这砚台有些地方尚有些不规则,看的出制这砚台的人是个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