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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蝴蝶 ...

  •   1921年冬天,芝加哥。
      哈德莉弯起手指,拿指关节敲了敲桌面摊开的手稿笔记:“你是真的想写小说,哈?”
      他笑了,也许有些害羞。
      “我们搬去巴黎也有这个原因?”
      是的。也许吧。他想着,伸手合上了笔记本。

      *****

      2016年9月7日中午,M家。
      一听到楼上开门的声音,N嗖地跳起来。
      M揉着眼睛歪歪倒倒地下楼,含糊不清地咕哝“你最好已经把早饭做好了,不然我会马上饿晕然后滚下楼梯”。搓完眼睛睁开,看到守在楼梯口脸都憋红了的N,翻了个白眼。“又怎么了?”
      清晨N检查待寄出包裹时,发现箱子里是厚厚一叠手稿。再仔细一读,赫然是海明威的大作,潦草地记录着和菲茨杰拉德的一次旅行。N读了一页,想起来这是《流动的盛宴》里的情节。
      他记得这本书的手稿在海明威离开巴黎时丢失了。1957年,将近30年后,海明威找回这些文稿,《流动的盛宴》才得以出版。
      箱子上贴着便笺纸,上面写着预投递日期,是1957年没错。问题是,这箱手稿怎么会在M手里?
      N的好奇心被M的嗜睡综合症生生拖了4个半小时,此刻他几乎是吼出了问题:
      “是你捡到了海明威的手稿?怎么找到的?”
      M浮夸地捂住心口:“你是靠抽签抽进大学的吗,鄙人年方二十,一九二几年的东西我去哪儿捡?”
      N咆哮:“那箱子里的稿子是怎么回事?”
      M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怎么回事,当然是我伪造的啊。”

      *****之前*****

      1925年4月,《了不起的盖茨比》出版后2周,巴黎14区。
      英语母语酒鬼的聚居区,在这里,他不会感到窘迫。
      有一段时间,他避开了卢森堡公园那条路线,在14区游荡。司各特喜欢来这里,每天晚上。在丁哥酒吧,他,还有编辑和其他的作家。
      他记得那天并不太晚的时候,大约8点多,司各特和几个人说笑着走进了丁哥酒吧。他在门口驻足片刻,突然觉得非常饿,需要一杯酒让胃暖和起来。
      于是他推开了酒吧的门。
      司各特和他的朋友们坐在吧台——当然了,他总是坐在吧台——文弱而英俊,过于瘦了,和他的笔风吻合,一个温柔敏感的人……
      他坐在不远处看了他们很久,然后离开了。

      *****

      N消化了一会儿M的解释,此刻他的神情和语气表明他正经历消化不良:“什么意思?书里面是假的?可是在丁哥酒吧——等等,难道海明威去了丁哥,但没有和菲茨杰拉德搭话?”
      M已经迅速下楼瘫在了沙发里,含糊不清地嗯了声。
      N:“所以菲茨杰拉德帮他修改稿子、给他介绍出版社,他们的通信……全都是假的?”
      M正瞪着空荡荡的桌面:“喂,我的早餐呢?”
      N知道,M假装没听见他问题的时候,问题的答案就是他不想听到的那个:“天啊……所以你伪造了他们往来的稿子,寄回去骗海明威,给他一段假的记忆,天啊,你——”
      M不耐烦地敲桌子:“是的是的,我是个大骗子,流氓,混蛋。所以你赶紧地,把早餐给我端过来;然后寄出这箱稿子,让他们成为朋友——安抚我的胃,安抚你脆弱的小心灵!”

      *****之后*****

      他坐在不远处看了他们很久。司各特似有察觉,回头看了他一眼。或许是酒精的作用,司各特笑得很开心,冲他轻松地点了点头,像一个邀请。
      他接受了邀请。

      *****

      N可怜兮兮地捧着脑袋:“真是疯了,他们说过话吗?”
      M心满意足地啃着三明治,吃饱了的M总是和颜悦色、耐心友善:“有时会讨论下作品,在珀金斯家。”
      N赶在M吃完前追问:“谁是珀金斯?”
      M白了他一眼:“文盲。他俩的编辑。”

      *****之前*****

      1926年春天,巴黎6区。
      珀金斯约他在丁香园咖啡厅见面。
      他还记得那时正是初春,莱茵河畔的花繁茂起来,阳光也开始长时间地照射。他和珀金斯聊了一会儿,他们正说到他在写的《迷惘的一代》,司各特推门走了进来。
      “嗨,麦克斯,你看起来真精神,”司各特满面春风、精神抖擞地转向他,“嗨,欧内斯特,写作怎么样?一切还好吗?”
      他干巴巴答:“还可以,马马虎虎。”
      他喜欢用最简单的词汇写故事。但这无法解释为什么他喜欢司各特的文字,为什么他希望自己能多说点什么,像司各特那样谈笑风生,让人轻松自在。
      珀金斯招呼司各特坐下后对他说:“孩子,跟司各特讲讲你那个故事。司各特,你得听听这个,棒极了。”
      司各特兴致很高,但他仍然是干巴巴地,用最少的词汇,结束了珀金斯颇费心思安排的下午茶时间。

      *****之后*****
      “嗨,麦克斯,你看起来真精神,”司各特满面春风、精神抖擞地转向自己,“嗨,欧内斯特,写作怎么样?一切还好吗?”
      他答:“还可以,马马虎虎。我写了点东西,但是还需要大改……我现在不在修改的状态。”
      司各特兴致很高:“什么故事,说来听听。”
      他们聊了一整个下午,分手时司各特激动地握着他的手,嘱咐自己一定要把手稿给他看:“写下去,伙计,这是天才之作!我会给你一些建议——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他当然不介意。

      *****之前*****

      1928年12月21日,特拉华州威尔明顿。
      他的父亲克莱伦斯,在病痛和贫穷的折磨下开枪自杀了。他回到奥克帕克为父亲安排后事,一切结束后,在回程的火车上,他想起在天主教里,自杀者将下地狱。

      这个念头折磨着他。在次子出生后,他再也呆不下去,搭上了开往特拉华的火车。
      珀金斯在信里提到,春天时司各特一家搬进了埃勒斯利。他走来的路上已经开始下雨,现在雨下得越来越大,得赶紧找个地方避雨。他犹豫了一下,转身走向了两个街区外的咖啡厅。

      *****之后*****

      在他走来的路上已经开始下雨,现在雨下得越来越大,得赶紧找个地方避雨,他摁下了门铃。
      “欧内斯特!天啊,你看起来糟透了,快进来!”
      司各特让他换上自己的衣服。他顺从地缩在一条花纹可笑的毯子里,接过司各特倒的樱桃酒。
      喝完这杯就走,他想。
      但司各特问:“你还好吗?欧内斯特,发生了什么?”
      于是他告诉了司各特父亲的死,次子派翠克的出生,喝了更多的酒,也许还倾诉了更多,严厉的母亲,破碎的爱情……

      “哦,欧内斯特,”分别前,司各特把一个巨大的包裹塞到他怀里,司各特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也有点窘迫,但他神采奕奕的眼睛里闪动着快乐、真诚的光,“我们收到了很多圣诞礼物,太多了,冰箱放不下,而且我也不能喝太多酒,你知道的。嗯,打起精神来,伙计,我会来拜访你的,还有小派翠克,好吗?打起精神来!”
      他走出了好一段路,又听到背后开门的声音。
      司各特站在门口,还是不好意思又无比真诚地笑着:“欧内斯特,你搬得动吗?没问题吧,你可是个拳击手。”
      他笑了:“是的,没问题。”
      “好的,你们拳击手怎么说的?‘战斗到最后一刻’?”
      “是的,司各特,战斗到最后一刻。”
      “晚安,欧内斯特。”
      “晚安,司各特。”
      他抱着那包沉甸甸的火腿、奶酪和酒走在威尔明顿的街道上,奇怪的,没有一点被冒犯的感觉。他看不起有钱人,但那天他决定,司各特不是有钱人。

      *****之前*****

      1930年春天,基韦斯特。
      他在一场车祸中伤到了右臂,伏案写作稍久就痛得难以忍受。医生建议他在倾斜的桌面上写作,减轻对右臂的压力。
      在倾斜的桌面上,他读着报纸新闻:
      “……菲茨杰拉德夫人,泽尔达,因精神崩溃被送入普兰金斯诊所治疗……”
      不久前,他和珀金斯通过电话,老人担忧地说起司各特。为了支付医疗费,司各特开始不断给流行杂志和晚报写东西,散文、短篇小说、好莱坞剧本,什么都写,只要能赚四千美元的稿费。
      他读过那些东西,那不是司各特的作品,司各特能写得好两倍。
      珀金斯在电话里请他和司各特聊聊:“和他谈谈,他听得进去的你的话,给他点建议,给他点信心。”
      他答应了,但没有拨出那个电话号码。

      *****之后*****

      在倾斜的桌面上,他读着菲茨杰拉德的来信:
      “……泽尔达病了,我把她送进了医院。先是巴黎,后来去了日内瓦。我在日内瓦待了一阵,现在在洛桑……你是对的,但对泽尔达我总是充满了爱怜……”
      “……弗朗西斯在瓦萨上学,我们常常通信,她是个好孩子……”
      “……我正在写一部长篇小说,写一位好莱坞制片人,我想这会是一个精彩的故事……”
      “……欧内斯特,听说你弄伤了胳膊?不要急着写东西,先把伤养好。希望你健康、快乐,比我幸福。”
      司各特向他倾诉,却从来不寻求安慰和认同。在承受不幸和痛苦的时候,司各特也从来没有想过把他拉入泥沼。
      他抓起电话听筒。

      *****之前*****

      1935年,古巴。
      他偶然得到一本《夜色温柔》,于是读了第三遍。
      一年多以前,他在珀金斯那里草草读过一遍手稿,当时因为种种原因,嫉妒,不满,也许还有愤怒,对自己的,对司各特的,他对这部作品恶言相向。
      现在他读完了。
      非常出色,如果司各特能再修改一遍,这会是部超越《了不起的盖茨比》的杰作。他展开信纸,开始写给珀金斯的信,在赞扬了这部作品后,他请珀金斯下次给司各特写信时转达他的敬意。他向珀金斯承认,他曾经对司各特有一种愚蠢、不成熟的优越感——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他明知道司各特在努力找话题、珀金斯在给自己创造和司各特建立友谊的机会,却仍然保持着高傲的姿态拒绝。
      他想起咖啡厅的许多个下午,他们重复着干瘪无味的对话,不,司各特始终风度翩翩,珀金斯一直谈吐幽默,他才是干瘪的那个,他持续地浇熄别人的善意……
      他撕掉了信纸。

      *****之后*****

      他寄出了信。
      不久后他收到珀金斯的回信:“……上周和司各特见面,他精神不错……得到你的赞美,司各特很开心。他说和你的友谊是他一生中最值得纪念的亮点……”

      *****之前*****

      1937年,纽约珀金斯家。
      他脱下外套,老人告诉他,司各特也在纽约。
      他说:“哦。”

      *****之后*****

      他说:“我要用一下电话,我得跟司各特说话,他是美国唯一配得上跟我说话的人。”(注1)

      *****之后*****

      1940年圣诞节,古巴。
      “亲爱的,你不高兴吗?”
      “不……我喝太多了,去外面醒醒酒。”
      他紧紧撰着那页纸,直到手指发白。

      11月月底时,他和珀金斯见了短暂的一面。汤姆的去世给珀金斯很大的打击,当时他还不明白,现在他体会到了珀金斯的感受。
      他们聊到司各特。珀金斯问他:“你为什么不去看看他?他过得一团糟。”
      他一言不发。
      珀金斯把手伸进大衣口袋,递给他一页皱巴巴的纸。他接过来展开,只看一眼,便惊得差点失态。
      “汤姆的遗物。他把这个夹在了日记本里。他们以为这是汤姆给我的,但我认得你的笔迹。”

      *****之前*****

      1934年底,《时间与河流》出版之前,他和汤姆一起喝酒。
      也许是喝了太多,当话题转向司各特时,他反常地说了许多。
      汤姆几天后就要回纽约与珀金斯碰面,司各特也会在那里短暂逗留。于是汤姆问他:“需要我带封信什么的吗?”
      借着酒劲,他撕下笔记本的一页,潦草地写上了一行字:“带这个给司各特,你能找个信封吗?谢了。”
      第二天他就后悔了,打电话让汤姆不要带信给司各特。汤姆照办,把那行未寄出的文字随手夹进了日记本。

      *****之后*****

      汤姆带走了他的信。
      他没有得到回信,这让他有一点失望,而更多的是轻松。很多时候,他渴望司各特能跟他聊一聊,聊他的弱点和伪装;但更多时候,他觉得害怕和尴尬。他不知道司各特是不是也这样想。

      而此刻,那页纸回到了他手里。
      他有些失神:“汤姆没有把它交给司各特?”
      珀金斯摇摇头:“不,司各特收到了,就在我家。汤姆刚进门就宣布你给司各特带了封信,司各特看了很高兴,我没见他那么快活过……”
      他有些困惑:“那……?”
      “他让汤姆把这个交还给你,你看看背面,这就是他的回信。”

      在圣诞夜寒冷的空气里,他想着,是什么让汤姆没能及时送给他回信。或许汤姆和他一样,被疾病折磨得脑袋昏沉、记忆模糊。距离他写下那行字已经过去了6年,但他到底是收到了。
      发脆的纸上潦草地写着:
      “我这辈子,在遇到你之前,一个朋友都没有。”

      *****之前*****

      1941年冬,古巴。
      美国参战的消息传来,他立刻要求加入海战。
      他把渔船比拉号改装为侦察船,在古巴近海搜索德军潜艇。

      在巴黎的时候,他听说司各特很喜欢听一战的故事。他也在酒吧听过一些——愚蠢,虚假。他参加过一战,有大把的故事,但他一个也没有说出口。
      在执行任务时,他想着遥远的往事,想象司各特听到他的一战故事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之后*****

      他给司各特讲了许多一战时的故事,司各特总是又担心又激动地听着,在某些残酷的节点,司各特脸色发白,紧紧撰住他的胳膊。他只好说:“司各特,别紧张,我没有死。”
      有时司各特会情绪低落:“改一下结尾,你的那个医生战友,他没有死,你把他救了回来。”
      他觉得好笑,更多的是酸楚:“好的,他没有死。”
      司各特点头:“你也没有死。”
      他说:“是的,我也没有死。”
      我没有死。
      你死了一年了。

      他想他不会死在这场战争里,他们就快赢了,他们会赢的。那么这场战争里的故事他讲给谁听呢?或许他会把它们写进小说里,但除了珀金斯,不会有别人修改它们了。

      1950年,古巴。
      在《丧钟为谁而鸣》大获成功之后,他完成了《渡河入林》。
      故事发生在二战后的威尼斯,一个陆军上校爱上了一个年轻的意大利女孩。
      这本小说引来很多负面评价。是的,肉麻、拖沓、多愁善感,不像他的作品。
      珀金斯也许会喜欢这个故事。就算不喜欢,也不妨碍他们高高兴兴地一起喝一杯。但是三年前,珀金斯死了。
      另一个一定会喜欢这个故事的人,也死了快十年了。

      他开始觉得自己老了。
      1937年,健康问题接踵而至:炭疽病,眼伤,流感,牙痛,鼠蹊肌肉拉伤,手指伤至骨头,车祸时又把手折断……还有骑马穿过怀俄明州的森林深处那次,他摔下马,摔伤了脸和脚——即使这样,他也没觉得自己老过。
      但现在他觉得非常的疲惫。
      他已经无法再持续专注地写作。经常要外面有人发出声响、他突然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盯着窗外发了很久的呆。

      一只蝴蝶在他的窗台驻足。
      是红带袖蝶。年轻,潇洒,充满生命力。翅膀上的花纹浑然一体,美丽非常。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它翩然飞起,那么自然——它从来没有注意过自己翅膀的纹理和构造,飞翔对它来说是一件如呼吸般轻松的事。(注2)
      让他想起一个人。

      1961年,爱达荷州凯彻姆。
      他的家人和医生确信他患上了忧郁症和偏执狂症,他不得不接受电痉挛疗法。他怀疑这种疗法的科学性,每次治疗后,他的脾气变得更加暴躁,思绪也更加混沌,医生便再次对他进行电击——整个春天,他一共接受了25次电痉挛治疗。
      他的体重在迅速下降,他已经不再有拳击手的强壮体格,只剩下170磅;记忆也在流失——他怀疑这是电击造成的——过去模糊不清,他不得不借助信件和日记来回忆。
      在模糊中,他总是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笑得非常开心的人。
      但他只能想起他的名字、他的作品——对于这个人,他知之甚少,他翻遍了所有信件,是的,他从来没有和这个人通过信,他们并不是朋友,也许连一句话都没有讲过。

      在模糊中,他总是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笑得非常开心的人。
      那时他的大脑已经不堪重负,连自己的生日他都忘记了。关于这个人,他也只能想起他的名字、他的作品。
      幸好,4年前丽姿酒店找回了他离开巴黎时丢失的文稿。
      他仔细阅读那些稿件,回忆起那个人的一切。
      在丁哥酒吧,那个人不停地谈论他的作品、赞叹他写得是多么的好,他非常不好意思,只好一直盯着那个人的脸看。
      那个人邀请他一起进行了一次短暂的旅行,他们开车从里昂回到巴黎,车没有顶棚,路遇春雨,实在是糟糕透了的旅程。但他读到当年怒气冲冲写下的文字时,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那个人会跟他讲自己妻子和另一个男人的爱情故事,他也破例愿意讲在战场上目睹的死亡,在炮火声中感受到的不安,和死寂中的痛苦——在漫长的时光里,他们分享痛苦和不安,即便中途有过伤害和猜疑,让他们的关系一度冷如乞力马扎罗的雪,所有关于这个人的文字都表明,他始终是他最好的、最可靠的、最忠诚的朋友。

      那箱失而复得的文稿,他读了很久。从春天到盛夏,直到他确定自己记住了所有细节,直到在他混沌的记忆里,出现了一个清晰的人影,一个真实的司各特。
      司各特·菲茨杰拉德。

      1961年7月2日,爱达荷州凯彻姆。
      他写下了最后一段文字:
      “他的才华是那么的自然,就如同蝴蝶翅膀上的颗粒排列的格局一样。最初,他并不比蝴蝶了解自己的翅膀那样更多的注意到自己的才华,他也不知道自从何时这些被洗刷掉和破坏。直到后来,他开始注意到了他破损了的翅膀和翅膀的结构,他开始明白不可能再次起飞了,因为对于飞行的热爱已经消逝,他唯一能够回忆起的是,当初在天空中的翱翔是多么的轻而易举啊。”
      扣下扳机的瞬间,奇异地,他看到了一只蝴蝶,闪着盈盈绿光。他奋力向前,想要抓住它,他挣扎着向前,再向前——直到回到往昔岁月。

      *****

      N捡起扣在沙发扶手上的《海明威传》,高声朗读道:
      “‘一个身材魁伟的年轻人,上身赤裸着直至腰部,躯干白得令人炫目,正站在离我不远处。他高大,英俊,而且神色安详,正用他的拳击手套——我认为并没有什么过分用力——向埃兹拉发出一次激烈的攻击。在最后一下向那炫目的太阳神经丛会晤拳头之后,庞德向后跌倒在他的沙发椅上。那年轻人就是海明威。’啧啧,你还真是喜欢他啊,费尽心思满足一个小粉丝的幻想——你怎么就不帮帮我呢?”(注3)
      M笑笑:“我录用你就是满足你的幻想了,小粉丝。还有,不准再偷看我寄的东西。”
      后半句话M说了成百上千遍,也没见他有什么实际惩处行动,N便水到渠成地右耳出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想喝一杯。”他盯着M的酒柜,以示坚定的决心。
      M今天心情似乎格外的好:“同感。不过你要先把晚饭做了。你喝杯啤的吧,其它酒你酒名都认不全,别糟蹋了。”
      N知道M柜子里没有啤酒,于是没有回嘴,兴高采烈地煎牛排去了。

      吃完饭后,N边刷盘子边继续骚扰M——M认为刷盘子和洗袜子是世界上最恶劣的脏活,因此在N刷盘子的时候,铁石心肠的M也会格外耐心——N说:“我在想,菲茨杰拉德是个乐于提携后辈的人,如果当时在酒吧海明威走了过去,和他搭话,也许这一切都会是真的;也许海明威和菲茨杰拉德都会有一个更好的结局。”
      “人的命运都是自己选择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改变别人的命运?
      N没有问出口。M有自己的想法和秘密,就像他也有秘密。而且他有些高兴M这样做了。

      但是晚些时候,当M又陷在沙发里看电影时,N想明白了。
      “你是为了菲茨杰拉德,”他激动地跑到M面前,“这不是为了海明威,这是为了菲茨杰拉德!海明威理解他,而且让更多的人理解了他。”
      M不耐烦地摆手:“哥伦布,你挡到电视了。”

      当晚,M在阁楼储物室找到了那封没有寄出的信。
      信很长,她不想再读。
      信封背面贴着一张表格,逐行写着:“申请人:M.提交日期:2013年11月1日。预投递时间:1940年12月1日”。下方是一枚褪色了的印章,戳着蓝黑色的“投递取消”。

      人的命运都是自己选择的。
      寄出的,没能寄出的,都是她自己选择的。

      信投进壁炉,被火焰吞没。M上楼,关上了门。

      蝴蝶/完

      注1:出自《天才的编辑》。

      注2:《流动的盛宴》中对菲茨杰拉德的评价:“他的才能像一只粉蝶翅膀上的粉末构成的图案那样的自然。有一个时期,他对此并不比粉蝶所知更多,他也不知道这图案是什么时候给擦掉或损坏的。后来他才意识到翅膀受了损伤,并了解他们的构造,于是学会了思索,他再也不会飞了,因为对翅膀的爱好已经消失,他只能回忆往昔毫不费力飞翔的日子。”

      注3:出自《海明威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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