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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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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午后,藏海揣着他那本翻得边角都起毛的《金刚经》,怀着一颗上刑场般悲壮的心,磨磨蹭蹭地来到了庄芦隐的书房。
书房比静心斋更显气派,四壁皆是书架,上面摆满了书卷。庄芦隐正坐在宽大的书案后处理公文,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金边,显得专注而沉稳。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门口那个探头探脑的小光头,唇角微勾:“进来。”
藏海低着头走进去,在离书案还有七八步远的地方站定:“侯爷。”
“坐。”庄芦隐指了指书案旁设好的一个蒲团。
藏海依言坐下,双手捧着经书,深吸一口气,开始念:“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
他的声音清朗,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干净,念起经文来,自有一股宁和之气。
庄芦隐放下笔,靠在椅背上,看似闭目养神,实则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小和尚身上。阳光落在他光洁的头顶,泛着柔和的光晕,长长的睫毛垂下,随着诵经的节奏轻轻颤动。那认真的模样,倒真有几分宝相庄严。
藏海念完一小段,偷偷抬眼觑了庄芦隐一眼,见他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他心头一松,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
“继续。”庄芦隐忽然开口,眼睛依旧闭着。
藏海吓了一跳,赶紧收回视线,正襟危坐,继续念。
一个时辰,就在藏海磕磕绊绊、庄芦隐偶尔“嗯”一声表示在听的诡异氛围中过去了。
“……今日就讲到这里吧。”藏海合上经书,感觉嗓子有点干。
庄芦隐这才睁开眼,目光清明,哪有半分睡意?他端起旁边的茶杯,却没有自己喝,而是递向了藏海:“润润喉。”
藏海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递过来的青瓷茶杯,愣住了。侯爷给他递茶?
“怎么?怕本侯下毒?”庄芦隐挑眉。
“不敢!”藏海连忙双手接过,触手温凉。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头抿了一口。清甜的茶水滑入喉咙,确实舒服了不少。
“多谢侯爷。”他小声道谢,把杯子放回桌上,动作小心翼翼,生怕碰坏了。
庄芦隐看着他这副拘谨又可爱的样子,忽然问道:“藏海,你可知《金刚经》所言,‘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是何意?”
藏海没想到他会突然提问,愣了一下,才认真回答:“回侯爷,是说修行之人,心不应执着于任何外相,才能生起清净的本心。”
“不执着于外相……”庄芦隐重复了一遍,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藏海身上,“那你说,你这身僧袍,你这戒疤,是外相吗?”
藏海心头猛地一跳,抬头对上庄芦隐深邃的眼眸。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执着于和尚的身份,是不是也是一种“住相”?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佛理他懂,可被庄芦隐用在这种语境下,他怎么觉得这么不对劲呢?
“侯爷……小、小僧愚钝……”他败下阵来,再次低下头。
庄芦隐见好就收,不再逼问,挥挥手:“今日辛苦了,回去歇着吧。”
藏海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书房。
看着那小和尚仓皇的背影,庄芦隐摩挲着手指,心情甚好。
循循善诱,第一步,扰乱其心。看来,效果不错。
而逃回静心斋的藏海,扑倒在柔软的锦被上,把发烫的脸埋了进去。
佛祖啊!侯爷他……他不仅强势,他还懂佛法!他用佛法来堵我的话!
这哪里是讲经?这分明是斗法!
而且他好像还斗输了!
藏海感觉自己坚守了二十年的佛心,正在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一点点地撬开缝隙。而这种感觉,让他既恐慌,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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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书房“斗法”惨败后,藏海在静心斋里自闭了两天。
他把自己关在房里,对着那本《金刚经》长吁短叹。“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侯爷分明是在歪解佛法!可偏偏他又无法理直气壮地反驳。那种被堵得哑口无言的感觉,实在憋屈。
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庄芦隐似乎并不急于“听经”了。这两日,他只是派庄善送来了一些新的话本——不是志怪传奇,而是些精怪报恩、才子佳人的故事,还有几套质地柔软、颜色素雅的新衣袍,虽不是僧袍,却也宽大舒适,不那么扎眼。
藏海看着那些话本和新衣,心情复杂。这侯爷,是打定主意要把他往“红尘”里拉啊!
“小师父,侯爷问您可还缺什么?”庄善笑眯眯地传达着主子的“关怀”。
藏海憋了半天,憋出一句:“……缺个木鱼。”有木鱼在手,敲一敲,或许能让他安心些。
庄善从善如流:“小的这就去给您寻一个上好的。”
于是,当天下午,一个紫檀木雕花、声音清脆悦耳的木鱼就送到了静心斋。藏海抱着这个比他寺里那个老旧木鱼贵气不知多少倍的家伙,敲了两下,听着那过于“华丽”的声响,更郁闷了。
这哪里是木鱼?这简直是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