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潮退去之时》青柠渡

2、芒种 初见

　　和他的初次见面是在热烈的夏。那时我即将从大学毕业，虽然身份还是个学生，但可能是经常兼职的缘故，言谈举止之间俨然透露出一股成人的气息。芒种时节，雨落青街。午饭过后，洗漱完毕，我安静地躺在床上，享受着这天籁般的雨滴声，便逐渐失去了意识。从小时候开始，雨声就会给我一种莫名的安全感。依我妈妈所言，两三岁的我像是知道日出则作、雨来则息的规律似的，每遇雨天，我都睡得很是香甜，从不像晴天那般躁动。长大后也如此，无论是小雨的滴滴答答，还是大雨的啪嗒啪嗒，都能让我感受到些许惬意。

　　从午觉中苏醒的我拉开窗帘，朦胧的双眼逐渐适应那光亮，视线也随之清晰起来。雨水冲刷过后的树叶绿得像油画，阳光曝晒过的花朵恢复了应有的饱满，地上的灰尘也顺着水流排到了墙角，留下干净的路面。若是再加上鸟语和蝉鸣，定会让我误以为这是仙境。雨势渐微，我缓缓推开窗，一阵凉风拂面而过，近日以来的忧愁感也一扫而空。阴凉的空气正好应我所喜，一个人出去走走吧，时间也还挺早，我想着。我拉开床底的储物箱，拿出一双白色的小皮靴，然后仔细审视了下那纯白皮面，刚想打上一层鞋蜡保养保养，突然想到等会是要遇水的，便直接换上了皮靴，将箱子归到原位。随后，我站起身，拿起桌上的米色长柄雨伞，轻轻拉上了门。

　　从单身公寓走到校门要经过一段不长不短的走廊，平时倒是没什么特别，但在雨后就会让人特别烦恼——它的顶部本是镂空的艺术柱，后来不知是没人打理还是校方故意为之，藤蔓缠满了顶部的柱子，以至于水滴会从顶上随机落下。我只好撑起伞，听凭落下的水滴滴答答地打在伞面上。我边走边思考：出了校门，该往左转还是右转呢？若是左转，沿着大道再继续走大约一公里，就到市中心。往常我要是感到孤独时候，就会去市中心的商场里转转，花点小钱，让自己感受到生活的充实。若是懒得花时间走过去，骑上一辆共享单车或是打辆的士，都是不错的选择。但今天难得遇到一次雨落，那就右转吧，我下定决心。

　　正门右边是荒草区，只有零零星星几户人家住在附近。虽然马路四通八达，过往的车辆却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说得好听点，这边处于待开发区，需要时间完善基础设施，才可能有人愿意在此落脚。我的目的地显然不在此方向。出了校门，右转后，我走了一小段，便转了个弯，往古城区去了。古城区经过几次修修补补，现在终于定下型来——外形上，房屋统一采用传统苏派建筑的设计风格，墙面为纯白色，但是屋顶则改为清一色的青色琉璃瓦；格局上，增加横向连通的走道数量，巷子之间通行无阻，商户和游客的沟通变得更加方便。再加上古城有一部分本就是住宅区，也算勉强有些人气。沉寂多年的古城可算是热闹起来。

　　我偏不太想去凑这份热闹，于是我从走进古城区大门的那一刻起，就在寻找最安静的那条巷子。今天的我心如止水，不想让那喧嚣破坏了心中的宁静，我需要一个地方，让我可以独自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悠闲时刻。我沿着主路走，每到一个巷口，便伸头过去看看情况——只要人比前一条巷子少，我就走进去。如此转了大约六七次，我最终选择了一条大概三十米长的巷子。这里一排过去一共五家店铺，或是因为下雨，只能看到一家店门开着，招牌“昔茶”二字闪闪发光，店里却空无一人。我不死心，走进去看了看，门口的茶台和小太师椅一尘不染，应该是今早刚打扫过。店内装饰透出一股古典中式风格，家具和屏风上有很多镂空雕刻，鱼、竹、雀等元素的图案也是随处可见。自动点餐机和宣传牌的荧幕亮着，我看了看菜单，点了杯冻顶乌龙，然后找了个靠玻璃门的位置坐下。我注视着雨从琉璃瓦屋檐慢慢滴落，它似乎也和我的心境一样，都被染成了宁静的天青色。

　　一杯茶的工夫，店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我稍微观察了下，客人多是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偶尔能见到一两对牵着手的年轻小情侣——基本符合我对茶室的刻板印象。再待下去有悖于我寻找此处的初衷，但就这样草草走掉的话，多少又有些不舍。于是我续点了一杯君山银针，重新找了个无人的角落，细细品尝。我是真正意义上的杂食性动物，清茶奶茶果茶、咸菜蔬菜鱼肉、炒菜火锅烧烤、素粥米饭面食，什么类型我都能吃。但是根据心境的变化，进食的数量和种类会有很大的差异。

　　等我细品完第二杯茶时，已是接近四点。观望四周，早已人流如织。我从角落中钻出来，走到门外，回头一看，点餐机前的队伍已经站在了路面上，店内的茶台和桌子没了空闲，不少人取到茶后只能转身径直往外面走，我甚至能看到他们脸上的一丝丝失落。看来本小姐品位确实不错，我暗喜。

　　再继续转转，万一还有这样一家店，那今天收获可就丰富了，我暗自思量。于是，我顺着巷子继续向前，只要有路口，就右转后继续朝前走，这样定能遇到不少有趣的铺子，也不会单调地一条道走到黑。右转三次后，我看到了一辆自行车朝我驶来。我正惊奇着，雨天的窄巷居然还有人骑车逛街时，它已经从我身边轻轻飘过，弄湿了我的米色碎花长裙，也弄脏了我的白色小皮靴。不等我说话，他便跳下车来，满脸歉意：“真是抱歉啊，稍等，我有纸巾，说不定能擦干净。”然后他就弯下腰，擦拭起来。纸巾自然是擦不干净裙子的，好在那条巷子还算清爽，泥印子不是那么显眼。我抬起头，开始审视面前的这个男孩：和我近乎完全一样的身高，纤瘦的身体，肩宽且锁骨明显，顶着一头清爽的深棕色短发，面孔则是标准的鹅蛋形脸，中性肤色，鼻梁较挺，整体算是长在我的审美上了。再加上他刚刚那小绅士一般的举动，我有了些许挑逗的兴趣。“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和女孩接触吧，这种气温还脸红。”刚出口我就后悔了，轻浮二字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也谈过两个女朋友，但是都不太顺利。估计是我不太会和女孩相处。”他的坦率让我震惊，要是被路人听到，大抵会猜测我俩在相亲。我突然就不适应了——真诚确实是人与人相处的必杀技，在它面前，我毫无还手之力。以至于让他先开了口：“前面有一家洗衣店，可以借用下去污剂，我带你去。”语气中甚至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我们往回走了大约五分钟，就到了店门口，他像老顾客一般，找店员借来一瓶去污剂，用完又还了回去，没有一个多余的步骤。我有些疑惑：“钱呢？”他比我更疑惑：“什么钱？”我不想多说一句话：“白用？”他解释道：“借用一下，说句谢谢就行了。我住在这附近，也算他家的老顾客了。”原来如此，我还以为碰上惯犯了。

　　最终以一个小青蛙玩偶作为赔偿，此事了结。这个玩偶来自于洗衣店对面的文具超市——全玻璃的展台，让路对面的我一眼看到了这个可爱的小东西。他看出我的心思，主动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点代价。他也似乎对我有意，以二十块左右的价格，“买”到了我的联系方式。我拿走了小青蛙，他拿走了我的电话号码。我深知这手段老套，但也愿意上钩。试试吧，万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