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2、贺礼 ...
-
“挺聪明的。”
烟花楼,一名约莫三十出头的锦衫男子放下茶,不冷不热地道。
“多谢。”鹤立翔亦是不冷不热。若不是这次江爷帮忙,若不是眼前这人刚好是江爷之子,他才懒得让风艳儿放他进来。
“不是在夸你。”
江流晟神色冷淡,“那么快拿回店契,不但保住了名声,顺便卸了四十三家老板的权,让他们除了银子什么也不剩,连根拔了个干净,你家新主子——不赖。”
“多谢。”
鹤立翔仍是不冷不热。
受不了。一旁小兵忍不住翻个白眼,俩人都这么阴阳怪气。
“不过我很好奇。”
江流晟话一转,“倘若没有白璧,没有我干爹出面帮忙,明心记打算怎么过现银这关?”
鹤立翔淡淡瞟他,慢腾腾地品了口茶,道,“四十三名新聘老板中,有三十二名是原来老板。”
江流晟凤眉一挑。
“只是个连环套罢了,倘若有人将银票还回来,即聘为原店铺老板,被收走的店面、物什、伙计悉数奉还,权力下放一半。截止十二个时辰之内,共有三十二家老板返还银票,所以,即使没有沁血白璧,明华酒坊也派不上用场。”
“……那,十二个时辰之外的呢?”
鹤立翔眉峰不动,“明心记永不录用,永不与之合作。”
“赶尽杀绝啊。”江流晟一笑,眼眸猝利,“这是你的主意,还是你家主子的?”
“他的。”
鹤立翔分外诚实。
“挺绝的,不枉我特地从洛阳赶来。”江流晟摆袖起身,顿了顿,下巴朝某个方向弩了弩,“他是谁?”
“你管我是谁?!”
“你管他是谁?!”
某两人同时呛他,随即瞪向彼此,又各自冷哼甩头。
江流晟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睨了两人一圈,这才转身走人,“对了,” 脚步一停,他回身——“你家新主子,有没有婚约?”
“有!他有!”
雅房内,炸雷般的咆哮声响个不停,慕容空邪一跃而起,“该死的他问这个干什么?”
春无兰仅是坐在床里侧,平静的眼眸微讶而疑惑。
“谁知道?”
风艳儿摊摊手。
“一鸣,给我杀了他!”
春无兰抬头看了看他,那一眼平淡至极,却看得慕容空邪收了戾气,冰唇抿紧,“……当我没说!”
归一鸣眼观鼻鼻观心。
鹤立翔突然哼了声,“上任当家在任期间,提亲之人没有上百也有几十。”
慕容冷冷瞧他,“你想当肥料吗?”竟敢提那个奴隶?!
“你想全杀光吗?”
邪眸微眯。
鹤立翔冷然不动。
“就算你把给他提亲的人全部杀光,他也不会是你的。”
青筋暴起!!春无兰突然抓住他欲动的手,平静的眼眸直视鹤立翔,“多谢提醒。”
“兰——”
慕容微微挣扎。
春无兰更大力地按住他,视线偏也不偏,“我会提早安排。”
鹤立翔冷冷看他,“你外貌出众,本事惊人,又是明心记现任当家,给你提亲的人恐怕只多不少。”
“该死的谁敢——”
“你闭嘴!再吵就揍你!”
斥完不安分的男人,春无兰再次抬头,面容温和,“你放心,我会要他们没一个敢跟我提亲。”
静默……梁唯识相地往后退了退。
“噗哈哈哈……”
风艳儿突然爆出一阵猖狂的大笑。
春无兰看得离奇,慕容空邪嗤了声,倒是没再不安分,只是懒懒半倚在床外侧,大掌牢牢反握住小手。
“……管它劳什子婚约!”
风艳儿双手叉腰,登时豪气逼人,“三月十六我二十三岁生辰,都给我寻摸贺礼去!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敢不来的——老娘我扒了他的皮!!”
三月十六,大宴烟花楼。
富丽堂皇的楼阁布置得更加奢侈华贵,大红灯笼早早挂起迎风飘荡,鲜花美酒摆满了各个角落,丫鬟们忙得个个脚不沾地,连平日见首不见尾的玄衣护卫们都下海端起菜肴来。
二楼处。
花娘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如蝴蝶般翩翩穿梭在花丛之间,看得人眼花缭乱。其中最惹眼的,还是今天的寿星——一身金红色流光衣裙,慵懒性感地半倚在主位上,合身的设计完全勾勒出姣好惹火的身段,细心妆点的面容精致娇俏,光彩慑人。
淮凌各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齐聚大堂,为难得大摆筵席的烟花楼老鸨送上生辰贺礼,尤其知晓风艳儿乃一品大将军湛无痕义妹的商家们,更是秉着笼络之心大献殷勤。一时间,整个花街车水马龙,络绎不绝,看得其他青楼老鸨艳羡不已。
“太铺张了吧?”
三楼处,徐正醇透过窗子望着外头的喧嚣场景,忍不住咋舌,都一整天了啊!
鹤立翔收回亦是远眺的视线,瞥他一眼,“少见多怪。”
徐正醇大怒,“说说都不行?!”
“行。”
鹤立翔冷哼,又道,“别让我听见。”
“你!”徐正醇攥拳,开始强烈地犹豫要不要把他揍聋让他‘听不见’!!
“你们别吵了……”
梁唯小声劝架,理所当然地被人忽略。
归一鸣低头瞧他,蒲扇般的大掌摸了摸他头顶,“没事,别理他们。”
房间另一头,春无兰正一个人下着棋,左手白子右手黑子,下得专注认真。
忽地衣影闪过,有人自他对面落座。
春无兰抬眸。
鹤立翔冷瞧着他,神色凝重。
美眸怔了怔,他还以为是……收回棋子,春无兰扬笑,“鹤老板?”
“沁血白璧,是怪医的?”
他一愣,手下意识滑向腰间,黑眸微微抬起,点点头。
鹤立翔眼神微变,随后缓了神色,道,“明心记之事,多谢。”
“不必。”
他摇头,眼底多了丝真正的笑意,“师兄托我照看明心记,我可不想他怪我办事不力。”
鹤立翔闻言沉默,语气隐隐带了丝异样,“他将明心记壮大,你则将明心记内患清除;他擅攻,你擅守;若肖白桐是攻城的猛将,你就是治国的良相。”
“你太夸张了。”
春无兰轻描淡写。
“无兰公子,听我一句劝诫。”
他抬头。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春无兰一震,浑身倏然泛寒!!
“怪医嗜杀成性,心思诡谲难测,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你——好自为之。”
四下无声。
房间内,只有冷冷的夜风流动。
梁唯垂眸不语,归一鸣环抱长刀,凛目长立,徐正醇则远远瞟着某人依然冰冷的神色,大眼头一次闪过一抹异色。
“……嗯。”
春无兰轻应,笑容平静,“我知道。”
淡淡瞧他一眼,鹤立翔什么也不说,起身走人。
“鹤老板。”
春无兰站起,朝着鹤立翔盈盈一伏身,笑颜温暖,“愿你早日放下心中郁结,觅得美满姻缘。”
烛光摇曳,刹那间衣袂飘飞,轻彩绝尘。
“无兰公子。”
鹤立翔一动不动,慢慢开口,“你有没有婚约?”
春无兰一愣,眼眸一下子漆黑了下去,“……没有,”他弯起唇,眼神清澈苍老,“我没有婚约。”
“兰。”
低沉的嗓音突然传来。
房门外,慕容空邪一身奢华紫袍,头束紫冠,朝着他伸出手:“宴会开始了。”
春无兰侧首瞧他,眼眸明明灭灭,最终微微一笑,小手搁在他的大掌之中,任他牵握着走远。
三楼,徒留一地清冷。
许久。
呆在原地的四人才跟着下楼。
徐正醇放缓脚步,大眼瞧着最后的鹤立翔,语气有些迟疑,“你,不会又看上无兰公子了吧?”
鹤立翔脚步不停,仅是甩给他一个眼神:白痴。
入夜,宴会正式开始。
不同于白日的高朋满座,此时的烟花楼除了丫鬟、护卫,花娘,乐师等人外,就只有一部分平日真正交好的客人,按风艳儿的话说,白天该风光的已经风光过了,晚上就跟熟人好好开心一下。
酉时。
上百人嘻嘻哈哈地围坐在酒桌,一边吃喝一边玩玩乐乐。应邀在座的人打扮各异,身份千奇百怪,如其他青楼的老鸨,如深受风艳儿青睐的某衣坊女工,如莲心客栈的掌柜李厚及其伙计大厨们,甚至湛无痕和他的一干属下也都赫然在列。
楼梯正中的宽大平台上,花娘们一个接一个的表演着精心准备的节目,乐师们也一曲连一曲的吹拉弹敲,曼妙的舞姿加上优美的旋律,不时博得众人的喝彩。
“好,好!再来一个!”
徐正醇拼命拍着桌子叫好,几杯黄酒下肚,立即变成这副二百五摸样。
鹤立翔冷不防被他震了一下,此刻正皱眉看着他上蹿下跳。
“咳咳—咯!”
梁唯偷偷抿了口水果酒,然后打嗝打个不停。
归一鸣瞥他一眼,直接将米糕塞进他嘴里,“小鬼,不要偷酒喝。”
小梁唯面红耳赤。
春无兰难得一袭纯白衣衫,外罩翠色长袍,坐在桌旁静静欣赏歌舞。
明明身处繁华之中,近在咫尺,偏偏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气息萦绕周身,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却又矛盾的格格不入。
慕容空邪看得心头火起,猛地伸手揽住他!
“空邪?”
春无兰身子登时歪进他怀里,抬眸疑惑瞅他。
“没事!”怒气陡然消散,慕容空邪咧开笑,就势抱着他不撒手,“看舞!”
奇怪。
春无兰咕哝几句,转头继续看歌舞。
风艳儿捂嘴偷笑,余路行几人大咧咧地直盯着他俩瞧,李厚掌柜则捋捋白花花的胡子,笑得眸子眯起。
酒过三巡。
众人都带了几分醉意。
整个大堂一片热闹喧嚣,有敬酒的,有送礼的,有抱着乐器乱弹的,当然还有插科打诨的,每个人脸上都挂满了笑容,风艳儿喝得双颊通红,连李厚掌柜都多酌了几杯,走路都有点带飘。
欢声笑语中,唯有一处安静得出奇。
湛无痕一个人坐在角落喝酒,依然不变的黑色劲衣、黑色披风,大红灯笼照着他孤零零的身影,显得分外孤单。
“义兄!”风艳儿咯咯笑着转到他面前,“我没想到你肯过来,真开心!”
“那就好。”湛无痕点点头,无波无绪的眼眸因某一个名字柔和了些:“桐喜欢你开心。”
风艳儿怔住,眼泪蓦地溢上来,连忙转身走开,“那个臭小子,等他回来我非揍他不可……”
湛无痕静坐喝酒,八风不动。
“无兰公子。”
觑了个空,黄冲走到春无兰面前,拱手行礼,“近来可好?”
春无兰微讶,轻轻还礼,“很好,多谢黄先锋关心。”
“邪爷他……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
春无兰有些窘。
没有?黄冲扬起眉,摆明了不信。
轻咳了一声,春无兰转移话题,“黄先锋近来可好?”
“不太好。”
黄冲咧咧嘴,笑容掺杂了那么一丝苦涩,“你知道的,少个人,军营日子不好过。”
春无兰怔了怔,神色乍然变得平静,一声不吭。
“黄某很快便要出征,公子自己保重。”
“出征?”
春无兰抬头,又有战事?
“没办法,西北最近蠢蠢欲动,朝廷要我们先去镇守。”顿了顿,忍不住叹气,“你说这才消停几天,又要开战了,真是让人不得安宁!”
春无兰微微沉吟,左手习惯性转动棋子,“黄先锋不必挂心,□□运势虽颓却已有新兴之象,半年之内必出明君,更何况这场战事可逢凶化吉,必是有能人出手相——”
话头戛然而断,面容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无兰公子?”
黄冲又惊又喜。
春无兰一动不动,突然转身飞奔到角落,紧紧盯着湛无痕,似要将他盯出个窟窿来般。
湛无痕不为所动,打开新一坛酒壶,径自喝他的闷酒。
“师兄曾为心上人唱过一曲,湛将军可曾听过?”
湛无痕身形一顿,无波无绪的眼眸终于瞥向他。
“那人,不是你。”
淡眸一动不动。
“你从未听过。”
春无兰看着他,断道,忽的转身提起衣摆飞奔而去,神情是掩不住的欢喜雀跃!
匆匆登上楼梯,长发忽然散了开,春无兰回头瞧了眼松落的发带,目光停落在风艳儿呆愣的脸上,温然一笑,回头蹬蹬瞪跑到平台中央!
大堂内,悄然无息。
上百双眼睛直直瞪着那一抹翠色,连手中的酒杯倒满了都不知道。
慕容空邪刚拿了披风回来,迎面就撞见立在舞台正中的人儿,连湛无痕都微微眯了淡色的眸子,暂停了手中喝酒的动作。
“风艳儿小姐,生辰快乐。”
春无兰微微优雅行礼,身子退后至乐器旁,双手扬起。
“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大气磅礴的礼钟凭空砸下,清脆伶俐的曲调随之而起,震得整个烟花楼为之一颤。
清灵歌声忽起——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美得无处藏……”
脚步轻移,巨大的青铜乐钟半掩他纤美的身影,眉目含笑如画,“人在身旁,如沐春光,宁死也无憾……”
“国色天香,任由纠缠,哪怕人生短……”
手中木缶挽几个花,珍珠般的黑瞳潋滟流转,不经意间勾魂摄魄,“你情我愿,你来我往,何等有幸配成双……”
“啊哈——”
春无兰蓦地退后,声音悠然扬高——“待我拱手河山讨你欢,万众齐声高歌千古传!”
刹那间钟声如雷,气势磅礴有如千军万马!乐师们不约而同地为之伴奏!
“你看远山含笑水流长,生生世世、海枯石烂……”
一瞬间,烟花楼沸腾如海。
风艳儿坐在主位,呆愣愣地瞪着台上风光,精心妆点的面容美艳而震惊。
“啊啊——”
乐调蓦地婉转下来,春无兰眼神明媚如水,“今朝有你今朝醉啊,爱不释手你的美啊……莫等闲白了发才后悔……”
湛无痕眸色微淡。
“啊啊——”春无兰一个旋身,湖绿色的衣衫飘然过眼,“今朝有你今朝醉啊,爱不释手你的美啊……让我抱得美人归……”
慕容盯着他,目不转睛。
蓦地一个甩袖,乐音全部停了下来,春无兰立在台中央,盛开一如春花——
“让我抱得——美、人、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