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7、陪伴 ...
-
风波渐渐平息,日子慢慢回到正轨上来。
春无兰在住了几天烟花楼后,终于搬回自己的小院。慕容空邪第一次正眼打量屋里的摆设,当下被它的穷酸窘迫惊出了一身冷汗!一张床,一个衣柜,一桌一椅,再加一条满是窟窿的破棉被,就没了,就没了?!
“还要什么?”
春无兰一脸疑问。
慕容空邪意味深长的瞧他,“你存心虐待自己吧,兰?”
当天,慕容空邪上街疯狂大采购,雇了整整三辆马拉回去,再自个动手将买来的家什一样样往屋里塞,直把寒酸小屋打造成一间舒适奢华的上等雅房。
“有必要吗?”
春无兰望着金碧辉煌的卧房,嘴角微微抽搐。
宽阔的大床、透明的床幔,崭新的被褥、彩绣的枕头,上好的檀木衣柜,精美的雕花桌椅,月牙白的窗帘微微飘动,晶莹的珠帘清脆明润,连地上都铺满了雪白的柔软地毯。
“当然!”
慕容空邪双手环胸,“有了这些,你以后想得风寒就没那么容易了。”
春无兰一怔,随即垂下眼睫,“那也用不着这么奢侈吧?”
慕容偏头睨他,理直气壮道,“我想让你住得舒服点。”
春无兰登时无语。
清晨,春无兰睁开眼。
微风吹动窗帘,剔透的珠帘清脆作响。自柔软的羽被中坐起,倒些热水洗脸盥洗,单手换上外袍,再戴上白纱帽子,打开门,慕容空邪已经等在门外,笑容俊美邪气:“早。”
“早。”
“身子怎么样?”大手搭上脉搏。
“还好。”静静待他松开手,春无兰锁上门,转身移步先行。
慕容空邪瞧着他的背影,视线移向他直直垂落的发,眸光微微一闇。
“喏。”
“什么东西?”
“发箍,我以前给你买的那个。”
摊开的大掌中,有一样小小的宝蓝色发箍,春无兰瞧着眼熟,终于想起他曾戴过一天,离开军营时将这些东西一并舍下了。
“这发箍带扣,单手就能扣上。”
春无兰微讶,迟疑了下,伸手拿过宝蓝饰物,笨拙地将发箍成一束。
慕容见他用了,嘴角稍稍翘起,“省得老是披头散发的,难看。”
他一窒,“又没人要你管。”
慕容挑眉,“我不管谁管?”
春无兰被噎住,一时气不过地瞪了他一眼,闷头快步往前赶。
慕容空邪咧开笑容,甩袖大刺刺地晃在后头。
烟花楼。
风艳儿等在门外,笑颜明艳动人。
“你不用出来迎我。”春无兰坐在丰盛的早膳桌前,轻声说道。
“来来来,今天的早膳有小菜、米粥、油条、豆腐乳,外加老李馆有名的小点心,想吃什么自己拿啊!”风艳儿热情的招呼着。
春无兰无奈。
一双筷子夹起小菜,直接送到他碗里。
春无兰一顿,默默抬头看他,声音缓慢地提醒,“我伤的是左手。”
慕容空邪眉一挑,“我怕你够不到。”
春无兰看着他。
慕容拧眉,霸道命令:“吃。”
红唇反而抿紧,两人冷冷对峙,僵持不下,最终春无兰败下阵,起身离座,“我不吃了。”
“你敢!”一把把人捞回来,恶霸地捏开他下巴,“给我吃下去!”春无兰拼命挣扎,小手胡乱在桌上摸索,猛地狠狠砸向他——“啪!”
一室静默。
两人一动不动,维持打斗纠缠的姿势。
半晌,慕容空邪开口问道:“什么东西?”
“凤梨酥。”
春无兰讷讷道,小手还握着半块凶器。
剩下的那一半,碎在某人脑袋上,点点酥渣碎裂开来,粘得满头都是。
慕容站直身,春无兰乖乖并膝坐好,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般低垂着头。
猛地用力甩了甩头,碎渣甩得到处都是,然后——“哈哈哈哈……”
春无兰听得奇异,小心地撩眸瞅他,慕容空邪正畅快地纵声狂笑,放肆耀眼,吸引得人移不开视线。
“你赢了!”
慕容俯下身,眼底满是笑意,“我可以不喂你,但早膳你必须吃。”
春无兰呆呆望着他,半晌哦了声,抬手替他拍掉头上残留的酥渣。
慕容空邪含笑瞧他,将他认真的模样收入眸底,忽地张口含住他沾满碎渣的细指,非常暧昧地吸允了允,笑容邪气魅惑:“甜的。”
“……啪!!”
一整盘凤梨酥扣了上去!
上午,继续工作。
自春无兰接手之后,明心记工作重心只有两个,一是重整旗下产业,一是维持与其他商家的平日合作,二者基本都由鹤立翔代理。春无兰只是每日坐镇烟花楼,瞧瞧账本,看看进度,只要明心记不乱,基本上没有他啥儿事。
换言之,春无兰闲得很。
午后,甫喝完药,慕容空邪便强制要求春无兰去午睡休息,理由是病体初愈需要静养。而包括鹤立翔在内,所有人均无异议支持,春无兰反对无效,只好乖乖从命。一觉醒来,已是未时左右,春无兰稍事整理,便匆匆步出雅房。
阳光透亮。
大堂内,鹤立翔正低声念字,徐正醇边读边写,风艳儿有下没下拨弄琴弦,随口纠正发音。
庭院内,梁唯观察着花卉,归一鸣安静站在他身边,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篮,慕容空邪则懒懒窝在雕花椅中,一脚大喇喇地搁在桌上,惬意地闭目养神。
下意识的。
春无兰止了步,不再上前。
隐隐的丝乐传来,是楼上的花娘们在练习歌舞,春无兰微微退后靠在柱子上,闭眼静静聆听。不知不觉间,声音越飘越远,只余一室安寂,忽的黑瞳睁开,慕容空邪不知何时站在他面前,眼神复杂难辨,“你……”
“嗯?”
春无兰抬头,站直身子瞧他。
慕容空邪面容闪过恼意,却压制着不发作,仅是冷声命令,“过来换药。”
他一怔,旋即轻轻道,“你若不愿,可以不用管我。”
慕容突然瞪他!
春无兰闭上嘴。
空气隐隐变得压抑。一把粗鲁地将人拽到躺椅,慕容空邪寒着一张脸拆开纱布,检查、上药、包扎、绑定,抬起头,春无兰面色平静,只是额上沁出细细的汗。
怒意莫名翻腾。
几乎同时,春无兰抽回手。
慕容抿紧唇,冷冷瞪着避开自己视线的人儿,半晌勉强压下怨怒,拿来毛巾替他擦汗。春无兰僵住,一时不知该不该避开,犹豫间毛巾已覆上前额。
呆愣。
几秒后,春无兰慌忙抓他,“我自己来!”
慕容挑眉瞧他,直瞧得他心惊无措,愈来愈局促不安。直到大手松开,春无兰才悄悄舒了口气,却见那人突然逼近眼前,吓得黑眸瞠大!
“怕什么?”
慕容好整以暇。
春无兰脸涨红,连连深呼吸压抑羞窘,小手紧紧揪着毛巾,“你……你变太快,我不习惯……”
慕容空邪呵呵一笑,心情颇好的命属下过来。
食篮内。
几盘精致的糕点齐齐摆放,煞是喜人。
“这可是别馆里那群厨娘最拿手的点心,色香味俱佳,外头有银子也吃不到哦,”慕容空邪洋洋得意,拈起一块送到他唇边,“来,尝尝看好不好吃。”
春无兰乖乖启唇。
“唔?”
黑眸灿亮惊喜。
慕容空邪心一震,立即拿起另一块,“再尝尝这个。”
春无兰张口咬下,几秒后,红唇露出非常单纯的微笑,就像一名好奇的孩童,因偶尔尝得的美食而心情上扬。
慕容心喜不已。
整个午后,慕容空邪都坐在椅子边,一块一块地喂春无兰吃点心,而春无兰则乖巧地坐在椅子中间,一小口一小口的吃掉所有点心,且每吃一块都会附赠一朵甜甜的笑容,直看得慕容空邪心花怒放,更加地乐此不疲。
这之后,慕容空邪每隔数日便寻些美食来喂春无兰,很长时间不曾间断。
天气渐暖。
几场夜雨过后,柳条树枝纷纷抽芽,春天的气息越来越近。
春无兰的左手经过细心照料,已经完好如初,鹤立翔重新开始往外跑,不用说,小兵依然粘在后头,挑战鹤某人的忍耐极限。
原来如此。
鹤立翔很想当没看见。
难得某只粘性惊人的跟屁虫没出现,让他重拾一个人的清静,谁知才一出门,就见街口处横着三头龇牙低狺的狼犬,某小兵早已脸色发白,抖得快散架子。
“汪汪!”
狼犬逼近猎物,露出尖利的白牙。
徐正醇后退了步,惊恐的大眼不意撞见他,微微忽闪了下,下一秒竟是转身就跑。
笨蛋!眼见狼犬嗷叫着追上去,鹤立翔来不及咒骂,抄起木棍便奔了过去!
“什么?!”
大堂内,风艳儿一声尖叫,想笑又拼命忍住,“被狗咬的?!”
鹤立翔没好气地扫她一眼,一瘸一拐的拐进来,将裹着纱布的右腿抬上椅子。
一脸愧色的徐正醇伸手想帮忙,却被人毫不领情地打了回来,大眼登时窜起火,“又不是我求你救我的,你拽什么?!”
鹤立翔冷哼,“军营总出忘恩负义的家伙,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你不要指桑骂槐!”小兵哇哇暴跳,“明明是你掐不过狗!”
“总比某个只会逃跑的笨蛋强。”
“你——”
“好啦!”风艳儿打圆场,“你们能不能不吵架呀?”天天吵都不烦吗?
“不能!”两人异口同声,随即互瞪一眼,又各自冷哼撇开。
“没事吧?”春无兰轻声询问。
“死不了!”
慕容突然抢白,冷冷瞪他一眼。
春无兰一愣,抬头看了看他,一声不吭地转过头去。
慕容空邪登时心一凉,又拉不下脸来解释,只好继续臭着一张脸瞪他。
鹤立翔清咳,“代理当家,有件事情比较麻烦。”
明心记旗下客栈和明华酒坊有生意来往,如今契约即将到期,需要重新洽谈,原本约好上午见面,谁知……瞥了眼气焰顿消的小兵,鹤立翔冷哼,“现在怎么办?”
“延期?”
风艳儿建议。
“来不及,”他否决,“除非你想让客栈一个月没酒卖。”
“要不,”徐正醇小心翼翼的瞅他,“我雇个马车把你送过去?”
鹤立翔拧眉,“你要我这个样子上阵?!”
“我去吧。”
春无兰轻轻道。
慕容空邪斜睨着他,语调风凉,“你不是怕人群?”
春无兰一颤,仍是点头退下,不一会儿换做工精致的华美衣袍出来,便要告辞离去。
“等等。”
鹤立翔突然出声,拿起一旁的白纱帽子,“戴上这个。”
众人顿住,眼神奇特地看向他,春无兰慢慢回身,橙色衣摆滑出小小弧度,轻轻垂落足边。
鹤立翔盯着他的衣袍,目光冷漠犀利,“我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年初宴会那天你突然换了件大红衣袍,现在想来,原来那袍子虽艳却俗,刚好毁了你身上那股子清灵之气。”
春无兰微震。
慕容眉眉一拧。
“大红,靛蓝,艳橙,只要你出门,必会换艳色衣物,连以真面目示人的勇气都没有么?无兰公子,你既如此害怕,为何不明言告知?鹤某自认并非不近人情。”鹤立翔隐隐嘲讽,抬手将帽子扔给他,“明心记当家,怎可怕见生人?”顿了顿,冷冷扬手:“请。”
空气,僵凝。
“你说的对。”
春无兰低低开口,视线低瞧着左腕上的翠绿玉牌,“明心记当家,怎可怕见生人?师兄当初给我这玉牌的时候,怎可能没想到我会遇到这种情况?凭他的眼,又怎会看不出我的胆小怯懦?”
顿了顿,低笑,“我与他一向心意相通,这次倒是险些被蒙了心眼了。”
“宴会,我参加。”
素手扯开衣结,大橙外袍被远远抛下。
“我不再遮戴面具,不再刻意穿着艳衫,若这张脸再惹来祸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转身迈向大门,白纱帽子抛于脑后,瞬间飘落于地——
“从今以后,无兰再不蒙面。”
大堂内,鸦雀无声。
慕容空邪突然追上去抓住他手臂,沉声命令,“把那什么老板弄过来,你在这儿跟他谈。”
春无兰皱眉,一时挣脱不开,声音不觉冷了几分,“若他不肯来呢?”
“那就延期!”
“但损失—”
“我赔!”
春无兰一怔,“什么?”
“我说我赔!不管明心记损失多少我都照单全付!”慕容空邪恼怒道,霸气惊人,“兰,你只要乖乖呆在烟花楼就好,他来就谈,不来就不谈!犯不着为这点破事儿这么勉强自己!!”
春无兰瞪着他,微微结巴地反驳,“我没、没勉强自己……”
他瞪眼,“你敢说你不怕?!”
“我不、不……”他脸色发白,终是颤抖得说不下去。
他怕,他当然怕!
十年不曾和外人交流,他早忘了该怎么和人沟通!更何况当年的记忆依然清晰如昔!
可是、可是——
“兰。”一双大手轻轻将他抱入怀中,“别怕。”
春无兰一颤,抬眸惶惶瞅他,黑眸隐隐藏着脆弱,却坚定异常:“我逃够了。”
“嘘,我知道。”
慕容空邪轻声哄着他,低下头,眸光专注无比:
“兰,你一点一点慢慢来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
……
突然“砰!”的一拳狠狠揍倒鹤立翔,徐正醇一把扯起他衣襟:“我怕狗,你知道为什么吗?”
鹤立翔揉着肚子,语气不改轻蔑:“胆小。”
“十六岁那年,土匪放狗咬死了我全家人,我爹娘、我两个姐姐、一个弟弟全被活生生地撕咬至死!”
徐正醇恨红了眼,咬牙迸出声音,“要不是痛到极致,谁会无缘无故害怕人群?!鹤立翔,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在这儿大放厥词?你嫌不嫌恶心?!”
一把摁倒他,徐正醇掉头奔走。
静默……
鹤立翔慢慢坐起身,伸手扯了扯发皱的衣袍,一声不吭地起身离去。
空空荡荡的大堂内,唯有慕容空邪一个人杵在柱子后,凝眉认真思索:“痛到极致么……”
那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