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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失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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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今儿来晚了哦。”风艳儿笑颜僵住,瞪着他。
春无兰一愣,偏头瞧了瞧脑后散发,笑了笑,“我……今儿懒得梳头。”
风艳儿面无表情地瞪他,突然一把将他拉进门,扬声大喊,“把药膏给我拿过来!”
他微怔。
“无兰公——嗬!”
徐正醇闻声跑来,登时吓在原地。
“怎么?”
鹤立翔自花厅出来,推开他上前,冷酷的眉头立时拧起。
春无兰看得疑惑,眼见他们全盯着自己颈子,不觉伸手摸了摸,没沾上什么东西呀?
一面铜镜挡在眼前:纤白雪颈上赫然呈现着一圈深黑色的勒痕,清晰可怖,触目惊心。
“唔……”春无兰恍悟,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说!”风艳儿扔掉铜镜,双手插腰——
“怎么回事?!”
午后,碧空如洗。
阳光慵懒明媚,照得烟花楼宽敞柔和。
风艳儿等人正聚在一起聊着天,春无兰被勒令休息一天,此刻正静静望着庭院发呆,三三两两的丫环们奉上茶点,又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大堂内,一片静雅温馨。
“登徒子。”
徐正醇喃喃,“怎么会闯进住处?”
“被人跟踪了吧。”鹤立翔道,瞥了眼不远处的少年,冷眸微微一凝。
风艳儿眼一怒,气不过地低低骂了句,“邪爷在干什么,竟然让他遇到这种事?!”
“叩叩。”
敲门声起。
一名手持宝扇、面容俊雅的男子笑呵呵迈进来,“哎呀,还没开门吗?”
风艳儿没好气地呛他,“你眼瞎啦?那么大太阳你没瞅见啊!”哪有妓院大白天开门的,白痴!
“在下失礼。”
男子拱手,“采某乃江南人士,久闻烟花楼艳名故而前来拜访,唐突之处还请艳儿姑娘见谅。”
风艳儿脸色缓和了些,这才端出老鸨的笑容道,“哪里,采公子生得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实在是令我们烟花楼蓬荜生辉啊!”
徐正醇扑哧一笑。
鹤立翔立即瞪他一眼,警告他别闹事。
春无兰终于移回视线,静静打量那名不速之客,黑瞳平润如水。
“公子坐啊!”
风艳儿嗲声嗲气地招呼,“不知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们这儿应有尽有,包您满意呦!”
“是么?”唇边缓缓勾起一抹笑,“若我说喜欢你这样够呛、够辣的呢?”
柳眉立时倒竖!“好小子!敢调戏老娘?!看我不阉了——”
“风老板,他是来找我的。”
“……”
大堂内,突然安静地掉根针都听得见。
采公子宝扇一合,玩世不恭的眸上下瞧着他,“我们认识吗,美人?”
春无兰静静瞧他,起身朝他走近,“一、二、三、四、五,”停住,黑眸平静清澈——“你是第五个人。”
笑眸乍狠!
“别动。”春无兰道,右手早已扣住棋子。
采公子眉微挑,睨着眼前目泛警告的少年,耸耸肩,从善如流的坐回椅子,一双眼眸满含兴味地打量着他,忽地, “左手怎么了?”
黑眸微震!
“不能动?”
红唇微微抿紧。
风艳儿等人愣了住,却听采公子突然一脸夸张的惊呼道:“哎呀呀,不会吧!真的坏掉了?!亏我还刻意只用了三分力,你还——你豆腐渣做的啊?!”
一片安静,鹤立翔第一个反应过来——
“算了吧,这家伙都拿自个保你们了,就别再冲过来找死了。”采公子撇撇嘴,捉起少年左手。
春无兰毫不反抗,任由他来回翻看,“这人能从归公子手里脱身,必有过人之处,风老板就别唤护卫来了,免得徒增伤亡。”
风艳儿僵住。
采公子抬眸瞧他。
春无兰静静回视他,面色苍白平静。
“我刚刚用了七分力捏你,手骨快碎了吧?”他嘻嘻一笑,松开他细瘦的左腕,“本以为你会痛得尖叫出来,没想到……”耸耸肩,语气颇为遗憾,“你还真能忍。”
死寂。
风艳儿拼命忍下尖叫!
“采公子,”春无兰无动于衷,“可否单独聊聊?”
“不行!”徐正醇扛起木椅,鹤立翔一把扯住他,不由分说将他拖出大堂。
“可以呀!”
存心戏谑地应下,单手托腮笑睨少年,“聊什么,太一般的话题我可没兴趣哦!”
春无兰淡淡一笑:“你找到你要采的花了吗?”
花厅,门窗紧闭。
俊雅男子手摇宝扇,神情高深莫测,“你知道我是谁吗?”
“‘听说明心记新当家貌美如花’,”春无兰单手斟茶,将其推到他面前,“你是慕名而来,你是采花贼。”
茶香缈缈。
沁人心脾。
采公子一怔,随即哈哈一笑,眸底杀意稍褪,“你怎么认出我的?”
“眼神,”春无兰又替自己倒了杯茶,神情宁静平和,“你的眼神跟别人不一样,看着我时少了一样东西,又多了一样东西。”
“哦?”
他有趣抬眉,端茶润了润嗓,“少了什么?”
“欲,”春无兰抬眼看他,黑眸清澈透明,“你并不想碰我。”
他没否认,仅是笑觑着他,“那多的又是什么?”
“玩味。”
笑眸微怔。
“你与前四人并不一样,我猜你只是偶然发现他们的计划,才会想来凑个热闹,”顿了顿,“比起他们露骨的欲念,你的眼里单纯许多,甚至有好奇的玩味,这样的眼神,我怎会认不出呢?”
采公子笑意敛起,目光冰冷盯住他,“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人?!”
“很多见到我的人,眼里都会有对我的欲念,没有的要么是正人君子,要么心中另有所爱。”春无兰看向他,黑眸平静了然,“你心有所属,不是么?所以对旁人没有欲念,所以在风老板说包您满意时生了气,因为烟花楼没有你爱的人。”
花厅,哑然无声。
采公子面色僵冷,冰封的眼底闪过痴恋、疯狂和悔恨,猛地一下将茶灌尽,倒满再仰头灌进去!
春无兰静静喝茶,耐心等待他的心情平复下来。
“你胆子不小,不怕我杀了你吗?!”
“不怕。”
“因为什么?”他冷哼。
“因为我死过了。”春无兰平淡道,径自转个话题,“谈笔交易如何?”
“没兴趣。”
“即使跟那人有关?”
他猝震!猛地杀气四溢:“你说什么?!”
“你帮我做件事,我告诉你那人的下落,”春无兰微微一顿,“当然,只是个大概方向。”
采公子冷冷瞪他,良久缓缓坐直身子,“你在骗我。”
“也许。”他淡淡附和,“但你还是会信,不是么?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你都会为之努力,心甘情愿为我所骗。”到最后,声音已隐隐叹息,不经意泄露淡淡的怜悯。
采公子一动不动,“我该杀了你。”
“请。”
春无兰淡淡喝茶,丝毫不把话放在眼里。
采公子一愣,突然放肆大笑起来,寒意尽数褪去,“说罢,要我做什么?”
春无兰放下茶,若有所思地打量他,“你很聪明,武功似乎也不弱,在采花贼这一行中应该算是佼佼者吧。”
“哪里!”
他潇洒扇着宝扇,神情傲然自满,“不过官府张贴的通缉榜上,本公子向来是独占鳌头。”
春无兰微笑,“我不希望继续应付慕名而来的采花贼们,所以麻烦你在江湖上放出风声:你在明心记新主子身上栽了个大跟头。”
笑容片片龟裂,采公子讪讪地摸摸鼻头,“你这是拿我的名声开涮啊?”杀一儆百?!
“我还要你同时放出话去:明心记新主子是个易容高手。”
他一愣,愕然反问,“你是吗?”
“我是。”
“那这张脸——”
“你说呢?”春无兰不答反问。
采公子呆住,突然哈哈哈地狂笑起来,“好你个春无兰,你这是撒了个骗尽天下人的弥天大谎啊!”
“无兰句句属实。”
他闻言笑得更狂,“好!好个‘句句属实’!哈哈哈哈……”
春无兰端坐一旁,静静等他笑够,“你答应了?”
“应了!这么好玩的事!”他笑容放肆,突然脸一抹,难掩焦灼,“在哪儿?!”
“西方。”
“西方?就不能具体点儿吗?!”
“抱歉,凭直觉我只能知道这么多。”春无兰回得诚恳。
采公子面色诡异,直觉?这么子虚乌有的事儿,靠不靠谱啊?“算了,死马当活马医!”起身往外冲。
“采公子。”
蓦地刹住,杀气腾腾地回头,“干什么?!”
春无兰立在案边,朝他盈盈一伏身,黑瞳漾起浅浅的笑意,明润真诚:“祝你早日得偿所愿。”
阳光洒落下来,照在美丽模糊的笑靥之上,圣洁而温暖。
良久……
春无兰敛了笑,心知有异。
采公子始终直直盯着他,半晌才慢吞吞地开口,“你知道,怪医在江湖上的名头有多响吗?只要他一句话,就算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没有一个采花贼敢打你的主意。”
“是么?”
春无兰淡淡应和。
“你压根没想过靠他啊……”采公子了悟低笑,转过身,背对他清晰开口,“那晚我本想只瞧个热闹,一时好奇才假意出手掳你,慕容怪医虽始终冷眼旁观,手里却一直扣着暗器,我也是忌惮他才不得不敛了力道。”
春无兰垂眸不语。
他停了下,忽的低声问,“小公子,你的身体如此不堪一击,慕容怪医可曾不小心碰碎过你?”
春无兰怔住,一时呼吸大乱,平静的心湖惊起了丝丝涟漪。
采公子哈哈大笑,得意地开门而去。
一室安静。
风吹开窗子,吹动案几上摊开的账本,纸张哗啦啦作响。
春无兰孑然立着,侧首静静凝望着摇曳的花圃,不知过了多久,鹤立翔推门进来,瞥了眼他颈上依然明显的伤痕,“你还好吧?”
“嗯。”
春无兰轻应,“抱歉连累你们,我没想到他敢直接找上这儿。”
鹤立翔不吭声,半晌才再度开口,“这伤看来不轻,要不要请怪医看看?”
“不要。”冷冷两个字将空气钉死,春无兰闭上眼,疲惫地仰靠在椅背上,晕黄的光线照在侧颜上,苍白而虚幻。
良久。
“你怕什么?”
春无兰缓缓睁眼。
鹤立翔冷冷看他,“你为什么怕慕容怪医?或者该说——你为什么只怕他?!”
春无兰一动不动,半晌缓缓坐直身子,黑眸幽深难解。
果然。
鹤立翔拧眉,“你动刀不是要杀他,而是想要逼走他,不准他出现无非是怕他接近你!无兰公子,你倒底在怕什么?怕到千方百计把他推远,死也不肯跟他扯上半点关系?!”
春无兰唇儿抿紧。
“你怕他碰你,害得咒言成真?”
“不,空邪说过不会强逼我。”
“你信他?”
“嗯。”
……好半晌后,春无兰才反应过来,脸色更白了些,“他、我只是……”
鹤立翔冷眼看他,转移了话题,“需要派些人保护你吗?”
“不,”他轻轻拒绝,“我该学着自己应付了。”
他,再不想让人保护。
“但你——”
“我可以的。”
春无兰打断他,小手悄悄成拳,“……我一定可以的,我已经十九岁,不是九岁了。”
鹤立翔沉默片刻,“你可以让慕容怪医保护你,他有那个能力。”
春无兰微笑:“你知道师兄为什么走吗?”
鹤立翔僵住。
“因为湛将军背叛了他。”
鹤立翔死瞪着他。
“也许你们不晓得,师兄的信任多么难能可贵,可是湛将军毁了它……”春无兰声音苦涩,良久轻轻一叹:“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所以师兄才会走得这么狠绝,无论湛将军知不知道错在哪儿,师兄都已经——彻底放弃他了……”
烟花楼,泣然无声。
风空空的刮过,吹起满院的落叶,片片打着旋儿飞舞,又片片打着旋儿飘落。
“我只是……不想步上师兄的后尘,我……不想再被空邪背叛。”
风过处,一地凋零。
“砰!”
厅门被踹开!
慕容空邪冷冷站在门口,沉着脸瞪他。
春无兰一惊,下意识退了半步。猛地高瘦身躯大步踏过来,一双邪眸犹如淬了毒的冰刃般,不容他躲避地直直逼他到角落——“打我!”
嘎?
春无兰傻住。
一把捉起他手,慕容空邪紧紧盯着他,“我不知道哪儿错了,你说过打过骂过之后就不再怕我!你打我出气,骂我也行!但是这之后你不准再怕我!!该死的,我不准你防备我!!”
春无兰瞪着他。
“打我!!”
他再道,抓着他双手就往自己头上招呼。
“呃……不是,不是这样的!空邪,你等一下,等等!”又气又慌乱的,干脆死死将手扣在他颈后,“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他火大的瞪眼。
春无兰词穷。
“兰,”慕容空邪拧眉低唤,大手几乎将他勒痛,“告诉我错在哪儿?!”
那向来狂傲不可一世的眉眼,此刻满满的全是焦急苦恼,春无兰怔怔望着,终于撇开眼,涩声给了答案——“春耀。”
“那天,茶一入喉我就知道不对,立即起身要走,你问都不问,”春无兰望着别处,低低说着,“归公子还奇怪我们回去得比平常晚,我也不晓得原因,直到你趴在床头,告诉我我吃了春耀。”蓦地转回头——“你早就知道,是不?”
邪眸微震!
“你是慕容怪医,你特意看过那杯茶,怎么可能不知道它有问题?”春无兰看着他,几乎掩不住难过,“所以你问都不问,因为你知道我出了什么事,所以你特地驾车绕远路回去,因为你要拖时间好等我发作!慕容空邪,归公子在知道原因时就反应过来,你怎么会以为我猜不出来?!我说过我一清二楚,一清二楚!”
死寂。
门口处,归一鸣脸色微白。
“你说过会等我的,你说过会照顾我的身子,”轻轻抽回手,春无兰不再看他,“你骗我。”
慕容空邪忽然懂了,那晚他看着自己,眼底的光芒一点一点湮灭,那种模样——
叫失望。
所以他不再信他。
所以他不肯治病,不肯喝药,不肯跟他求救。
所以他铁了心跟他一刀两断,气他怕他防备他,拼了命的把他往外推。
生平头一次,慕容空邪后悔得要命。
“我只是想要你。”
他哑了嗓,几乎无措地解释,“我试尽了所有法子,你都软硬不吃,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你……要怎样才能得到你,到底什么才能打动你,要怎么做——你才能成为我的?!”
春无兰呆住,抬眸傻傻瞧他。
“我不是故意的!你不知道你会、你会……兰,你不要生气,不!你可以生气,但是你不能气这么久!!我保证不会再犯,我保证绝没有下次,你不能不原谅我!!我是说——我是说——”
春无兰小嘴微张,听得一愣一愣的。
“要怎样你才肯消气?”慕容空邪皱着眉,问得好认真。
春无兰低下头,唇边弧度止不住地上扬开来,哦,他不想笑的,“噗!呵呵呵……”
慕容怔住,大手细细描绘他的眉眼,一遍又一遍,半晌将人抱进怀中,“搬过来住,嗯?”
春无兰顿住,摇摇头。
慕容霎时急怒!
他微微抬眸瞅他一眼,“最多我答应你,以后一遇到危险的时候,一定大声喊你。”
他闻言仍是不满,又得寸进尺道,“那至少让我继续治病,我保证绝不再丢下你不管。”
春无兰看着他。
“兰!”
慕容空邪抱紧他,面容又气又恼,“我说真的!相信我!”
春无兰仍是不说话,一个劲儿地盯着他瞧,直瞧得慕容空邪几乎暴跳如雷,他才终于开了口,声音轻柔平淡——
“我再信你——最后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