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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存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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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冬阳高照。
一行人早早地聚集在大厅,等着昨晚的后续发展。
日上三竿,肖白桐才姗姗来迟,依然一身白衣,挂着慵懒的笑意,逗弄着昨夜赶来的鹤立翔。
一同前来的湛大将军径自坐上主位,埋头研究战图,毫不关心眼前的一切。
“师兄。”
春无兰轻轻唤道。
一行人闻言移回眼,瞪着背着晨光踏入大厅的少年。
一身的湖绿衣衫,明眸皓齿,笑意盈盈——众人不由得叹息:果然只有救命恩人才能教训他!
无视旁人惊艳纷杂的视线,春无兰自自然然地抬手撩起垂落额际的一缕黑发,翩翩停在白衣男子面前,说:“要不要下盘棋?”
众人错愕。
肖白桐却低低笑开,抬脚踹向鹤立翔,“去烟花楼把悠儿、小净子还有艳儿姐接过来。”
春无兰微疑,目送曾在客栈见过一面的冷酷男子,原来他认得师兄么。
肖白桐瞧向他,笑得平静,“我已等你许久,兰。”
疑心,悄然而起。
暗暗将异样压下,春无兰故作调皮地眨眨眼,“那你还不肯认我?”
肖白桐大笑,洒脱地展开双臂,瞬间神采飞扬,“有谁会教名为兰花草的曲子,有谁仅凭做法就能理解彼此的心意,有谁镇得住发了狂的迷心之兰?!”
春无兰又惊又喜。
一旁的慕容姊妹恍悟地拍拍脑门,原来如此!
上前一步,屈指轻弹他的额,“我只是没想到你变得这么笨呵,兰。”
“师兄!”春无兰微微跺脚,像个小男孩般不满抗议,“我怎么想得到你会在这里?!”
“想不到,还是不敢想?”肖白桐负手而立,眸光含笑平淡,“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对我视而不见。”
春无兰震住。
大厅,一片静默。
良久,春无兰微微弯身行礼,“师兄,借一步说话。”
肖白桐扬眉,随即咧出笑容,潇洒地甩手先行,“我记得桐院有套棋子,希望还找得到。”
春无兰微笑,点头跟上。
“桐。”
淡淡的声音响起。
肖白桐一顿,白衣回旋,刹那流泻妖艳,“将军?”
“桐院内室左数第三个衣柜顶,”湛无痕淡淡看他,开口解释,“两年前你将棋子收在那里。”
大厅内,霎时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
“谢喽。”
肖白桐抛个媚眼,转身朝外走。
“兰哥,我们可以跟吗?”悦然抓着妹妹期待地上前。
“可以,”春无兰回眸浅笑,微微扬起左手,“如果你还想再尝尝五行换位之术的话。”
桐院。
淮凌军营最特别的地方。
位于东南死角的小树林之内,背崖朝西,外人根本无从察觉;整个院落以及精致坚固的厢房全部隐在大片的梧桐树中,隆冬季节的此刻,落满积雪的枝桠晶莹剔透,在阳光下反射着迷离缤纷的光彩,美得耀眼惊艳。肖白桐推门而出,满院缤纷的色彩瞬间洒落他全身,咧开笑容晃晃手中的棋盒,“真的在柜顶。”
最特别的么……
春无兰若有所思。
温暖的冬阳挂在当空,金色的阳光柔柔洒满整个院落。
久违的两人聚在一起,围着小圆桌边下棋边叙旧,多年未见的生疏在你来我往中迅速消失殆尽。
“那么,”春无兰再下一子,开口,“哪三件事连师兄都做不来,非得等我这条死鱼上钩呢?”
肖白桐一愣,抬眸看他。
春无兰耸耸肩,“我曾遇见过鹤老板。”
肖白桐沉默几秒,露出无奈的笑容,取子落盘,“烟花楼花魁古净悠,是我出现在这的原因。”
他秀眉微扬,“翩然曾经提过,师兄包下了这名花魁,但我不认为师兄喜欢的是她。”
“怎敢呢,”他呵呵一笑,“悠儿可是我碰不得的女子哦。”
春无兰挑眉,“愿闻其详。”
肖白桐招招手,“附耳过来。”
他狐疑地瞧着他,依言倾身靠近,半晌,黑眸越睁越大。
“……所以,第一件事就是,”肖白桐微微退后,好笑地瞧着他惊愕的小脸,“去接悠儿真正的心上人。”
春无兰愣愣应了声,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神色奇异地盯着他,“师兄的际遇,真是离奇。”
他但笑不语。
轻轻落下棋子,他深吸口气,“那么,第二件事?”
肖白桐伸出左手腕,其上系着一件淡紫色香袋,以及一枚通体翠绿、刻有诡异漂亮图案的小小玉牌,“这个玉牌,是明心记当家标识,第二件事,我要你明日起暂掌明心记,直到玉公子选出下一任当家。”
心微震。
春无兰瞧了眼着玉牌,黑眸撩起盯着他,“师兄呢?”
“这就是我等你来的另一个原因,”收回手,棕眸平静淡漠,“第三件事,我要你送我回去。”
春无兰抿紧唇,良久轻轻问道:“回哪儿?”
“我来的地方。”
风,吹过桐院,枝桠上的白雪簌簌而落。
渐渐的,两人已自今晚的计划一路讨论到闲情八卦,肖白桐饶有兴趣地逗弄美少年。春无兰红着脸,半吞半吐地说着自己和慕容怪医相识的过程,当然将其中‘少儿不宜’的情节全部删除掉。
“牛黄补血丹?还两颗?!哈哈哈……你们居然沦落到……”肖白桐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飙飞。“馄饨铺老板很满意,怕我们没吃饱,还附赠了两张芝麻大饼……”春无兰也忍不住笑起来。
一时间,笑声不断。
桐院外。
慕容空邪与湛无痕同时顿住脚步。
白雪皑皑的院子里,两名人儿正趴在小圆桌上笑得开怀,肖白桐摇晃着一根食指,眸光晶亮地说着什么。“师兄!”春无兰招架不住地嗔唤,捂住热烫的颊,又窘又笑,“你真的变好多!”
“哦?”瞥见院门处的紫袍男子,肖白桐眉梢挑衅地一挑,“那——你喜欢哪个?”
春无兰歪头思考,然后笑开:“都喜欢!”
“比起邪爷来呢?”
“没得比!”
“我杀了你——”
慕容空邪长袖卷来,却被湛无痕淡淡挡回去,“别在这里闹事。”
“湛!”慕容气怒低吼,“你再这么宠那个奴隶,他早晚有一天会欺到你头上!”
“那是我的事。”湛无痕淡淡道,不为所动。
“你——”
另一边,师兄弟俩托腮看戏。
然后,春无兰摸摸肚子,若有所思地宣布:“我饿了。”
慕容空邪立即瞪向他,“废话!今儿早上去拿早膳,回来你却给我跑得不见影!这会儿午膳时辰都快过了,你还不吃,是打算饿死自个儿好成仙吗?!”
春无兰睁大眼。
肖白桐没忍住,再次笑趴回桌子。
湛无痕静静瞧着举止放肆、大笑不止的白衣男子,淡眸微微闪过一抹趣意。
好半晌,春无兰才嘀咕着什么,伸手欲拉笑趴桌上的人,顿了下,又收回手,转身率先往外走。
肖白桐缓缓站起身,视线停驻在少年纤细的左手腕上,笑意慢慢敛起。
“兰。”
春无兰回眸。
肖白桐静静看着他,神情平淡,“哪天这世间再惹你伤心,告诉我,我为你扯下这天幕。”
风轻吹而过,吹动白衣男子的衣衫发带,笔直的身影傲然挺拔,冷冽的眼瞳平静而漠然,然而淡漠语气下隐藏着不容置疑的深深温柔,强烈而震撼,足以令任何人心悸颤抖。
一瞬间,圣洁如神。
春无兰愣愣望着他,良久,唇儿微弯,微微弯身行礼:“多谢师兄。”
“谢什么?!”慕容空邪一把将人卷到身边,抱紧他黑着脸低吼,“你给我离那个奴隶远点!”
“不要,他是我师兄。”春无兰一脸平静地反驳,突然被拦腰扛起,小脸终于怒了起来,“慕容空邪,你放开我!”
“不放!”
像个土匪般扛走美少年,眨眼已奔出老远。
“你——”春无兰又气又窘,猛地抡拳狠狠砸着他背,“放我下来,我头晕死了!”
慕容一顿,连忙换个姿势,改抗为抱,“你怎么样?头晕不晕?还有哪里难受?胸口疼不疼?”
春无兰无语般低头。
……
桐院内,簌簌无语。
肖白桐目送两人争吵着行远,棕眸微微奇异……要赌一把吗?
湛无痕静静瞧着他,淡问,“你愿为他扯下天幕?”
他一愣,旋即扬起笑,“怎么了?”
“那我呢?”
他呆住,难得失态地瞪着他。
湛无痕走到他面前,牵起他手转身不紧不慢地离开,“若真要逆天,我来就成,你体力不好。”
肖白桐微震,抬头愣愣望着眼前的颀长背影,视线怔怔落向两人交握的手,良久,菱唇扬起一抹淡淡醉人的笑容。
甜蜜,却绝望。
黄昏时分,鹤立翔接人回来。
古净悠,烟花楼花魁,一名十八九岁的娴雅女孩,同来的还有她的兄长古净明,以及烟花楼的老鸨,一名身材惹火,衣裙华丽的艳丽女子,风艳儿。“看仔细哦,悠儿,这可是世上最美的兰,一笑天下醉。”肖白桐将古净悠拉到少年面前,一脸得意的献宝道。
春无兰无奈般瞟了他一眼,然后垂眸看向眼前的女孩。
她不由得屏息。
谢谢。
她微楞。
春无兰眸光浅笑,盈盈若水。
静静的,仿佛心底的温柔明润全部肆意流露出来一般,美丽的唇儿一点一点上扬,如同花瓣柔柔舒展开来,慢慢地绽开一抹浅浅的笑容……刹那间,彷如兰花盛放。
一笑,天下醉。
那一天,军营是如此的热闹非凡。
所有人都聚在一起聊天玩闹,气氛有时欢笑有时诡异,精彩万分。
直到晚膳之后,春无兰才好不容易从大厅里脱身出来,望着自己被撕去半截的衣袖哭笑不得,微微思考了下,干脆借来剪刀将另一只完好的衣袖也剪下一半,这才理了理衣衫,在数道惊愕的视线中从容而去。
海边。
一群兵将忙着拆药帐。
稍早,湛无痕下令所有兵将撤出军营,不留一兵一卒,于是十万大军训练有素地分批出营,连重伤病员亦不例外。“头儿,这些战俘怎么办?”将最后一个药帐拆叠完,一名小兵不由得瞥向礁石旁的那些人。留下还是——杀光?
“留下。”
春无兰走过来,依然轻盈优雅,“我来送他们回家。”
“无兰公子!”赤木突然窜起身,却因腿上伤势踉跄了下,一旁的东瀛人连忙扶住他。
“您——没事吧?”赤木勉强站稳,立即焦急担忧地紧盯着他,汉语依然拗口生硬,“那个怪医有没有伤害您?!”
春无兰微怔瞧着他,随即露出微笑,“我没事。”
“咳咳!”那名兵头儿假咳了声,很有礼貌地插话,“无兰公子,你要放他们回去?”
春无兰回眸,微微弯身行礼,这才点点头,“是的,请问能否借我一条小船?”
“不行!”另一小兵断然怒喝,狠狠瞪他,“他们杀了我们多少弟兄,你凭什么说放就放?!”
春无兰缓缓看向他,声音平静,“我只是想结束这场战争。”
“凭你?!”
“凭我。”
一时间,震慑无言。
海边,只有寒风冷冷刺骨。
半晌,那名兵头儿将讷讷无语的小兵拎甩回去,自个上前一步略一拱手,“在下屠岸,算是这一百名小兵的头儿,无兰公子,我知道你是慕容怪医的人,但我也不能就这么让你把战俘放走,我得给我的兄弟们一个交代。”
春无兰看着他,“你要如何?”
“证明!”
春无兰秀眉微凝。
“你没有武功,如果连眼前这点纷争都解决不了,你要我凭什么相信你?!”屠岸负手跨立,神情郑重,“要么,证明自己的能力,我会亲自驾船护送战俘回去,要么,乖乖退到一边,若是慕容怪医怪罪下来,屠岸愿一肩承担!”
春无兰沉默看着他,良久轻轻抬起左手,“金、木、水、火、土,选一个。”
屠岸一愣,随即选道,“水。”
下一秒,洪水滔天。
方才平静的大海突然掀起千层巨浪,高高的浪头轰地猛砸下来,瞬间冲垮了岸上的一切!
礁石边,赤木瞪着几步远处的疯狂浪头,再瞧瞧自己脚下的干净沙滩,惊大了眸瞪向静立的美丽少年,不是吧?!五秒后,巨浪突然消退,仿佛被人直接拽回深海一般,来得猛烈,去的突然,只留下光滑如镜的大片海滩,以及早被冲到断崖下、东倒西歪的一百名小兵。
惊魂未定。
屠岸立在原地,早已张大了嘴。
将泛着光芒的棋子掩在衣袖之下,春无兰慢慢走到他面前,神色平静,“这样可以了吗?”
屠岸以见鬼的眼神瞪着他,半晌慢慢扬笑,最终豪爽地哈哈大笑起来,“来人,送他们上船!”
谢绝了兵头儿亲自驾船的好意,春无兰径自踏上舢板,与一整船兴奋狐疑的东瀛人一起,徐徐离岸远去。
“头儿……”
非常战战兢兢的声音。
“干啥?”屠岸仍盯着远去的小船,目光沉思。
一群小兵窃窃私语了阵,最终踹出一名去送死——“无、无兰公子,其实不是人吧?”
“什么不是人?!”终于瞪回眼,一个个爆栗狠狠敲过去,“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术,五行之术听说过没?!”
“没——”
众人抱头哀叫。
“没见识!”兵头儿气哼哼道,顿了顿,凶神恶煞地板起脸,“今晚的事儿谁都不许说出去!”
“为啥?”某小兵捂着脑袋瓜子问。他人亦是睁大了一双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屠岸斜眼视之,忽然嘿嘿冷笑,“要是慕容怪医怪罪下来,本头儿绝不一肩承担!”
众小兵瞬间冷汗,了悟。
当晚,春无兰接来了古净悠的心上人。
子夜时分,军营外的十万大军只听得东瀛杀声震天,却碍于军令不得动弹。
忽然间,东瀛喧嚣霎止,诡异的沉寂之后,突然爆出激动的欢呼之声!又沉默了片刻,东瀛战鼓突然雷响,仿佛在庆祝什么般激烈疯狂,渐渐的,震耳欲聋的鼓声慢慢飘远。
终成绝响。
那晚之后,蔚蓝的海面再不曾出现过东瀛战船,历时多年的淮凌之战终于宣告结束。
那晚之后,烟花楼的花魁古净悠,以及兄长古净明离开淮凌,不知去向。
那晚之后,明心记改由春无兰代理,而原当家肖白桐,失踪。
桐院,自此空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