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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关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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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
沉沉的低压蔓延开来,牢牢笼罩着小小的药帐。
慕容空邪抿紧唇,突地扬手打碎一个个木椅,“可恶,可恶!”
春无兰皱眉,瞧着他又添几道划痕的右手,忍不住提醒,“你手上还有伤。”
“啪!”慕容空邪又狠狠砸烂个木椅,难言的焦躁在他心中翻腾,化为怒气狠瞪着他,“既然你认为我不在乎你,你还管我这种小伤干什么?!”
“是我咬的。”
“那又怎样?你的伤还是我打的呢!”
春无兰微扬眉,瞧着几乎像是在无理取闹的人,“你在闹脾气?”
“闹鬼的脾气!”慕容空邪怒吼,如困兽般在帐子里冲来冲去,嘴里不停地咒骂着。
春无兰一脸困惑,黑眸随着他移来移去,最后终于受不了地闭上眼,“别转了,我眼花。”
慕容霎时僵立。
低低叹口气,春无兰整理好衣物,慢慢撑坐起身,“怎么了,空邪?”
慕容空邪浑身一震,转身瞪向他澄澈平静的黑眸,顿了顿,泄气般慢慢坐回床边,大手一伸揽抱住他,闷闷吐道,“我不知道。”那向来意气风发的邪妄面容,竟然隐隐透出了——苦恼之色。
春无兰微奇,不由轻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要你!”
慕容空邪冲口而出,语气迫切焦急,“我要你、我要你——该死的,不是这个样子!”
“唔……”他有点混乱,瞧着他狰狞不甘的面容,“什么不是这个样子?”
“你应该告诉我!”他低吼,语气僵硬指控,“你疼,你不舒服,都应该全部告诉我才对!”
他稀奇地扬眉,“我为什么应该要告诉你?”
他僵住,蓦地恼怒低吼,“你就得告诉我!”
春无兰唔了声,保持沉默。
“可恶,可恶!”慕容空邪又气又急,蓦地狠狠仰倒在他腿上。
他瞧着难掩焦躁的男子,心中微微惊奇,不觉伸手轻揉他的眉心。
嫩白细指悄悄滑过他的眉眼,仿佛冰水洗涤一般,彻骨的冰凉直沁心脾,轻易消去了他的狂躁不安,慕容空邪低吟一声,眉头渐渐舒展开,像一头低狺的野兽敛起利爪尖牙,放松地躺在兰香的清馨缭绕中,微微半眯着眸。
冰凉突然收回。
慕容空邪霎时张开眼,不悦地低狺抗议,伸手要抢回他的手。
轻轻反捉住他右手,春无兰拿毛巾替他擦净咬伤,用他刚刚剩下的药汁,小心温柔地为他涂上。
慕容空邪微怔,呆呆瞧着他认真温柔的神色,直到所有小伤都被细心地处理好,他才回过神,拉过他的小手,轻轻吻了一记。
春无兰愣住,倏地缩回手,脸儿霎时涨红!
慕容空邪忍不住笑开,低沉性感的笑声自喉咙间逸出,如陈酿的醇酒般浑厚诱人。
春无兰傻傻瞧着他,一手仍呆呆捂住被他轻薄的小手,面色乍红乍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兰……”他含笑低唤,缓缓撑坐起身,大手牢牢捧住他美丽的脸庞,认真坚定地一字一顿,“我要你。”
他唔了声,垂下眸。
“我说真的,春无兰,”他皱眉,抬起他下巴,逼他对上自己的视线,“我要你——以后身体不舒服时一定第一个告诉我,立即、马上全部告诉我,你说过你的身子要我全权负责,那你就不能隐瞒任何病症,懂吗?!”
春无兰愣愣望着他,良久,轻轻眨了眨眼,“即使是在要我时?”
他重重点头,“即使是在要你时!”
“你以前并不在意。”
“我现在在意!”
“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
春无兰呆住,瞪着他理直气壮的表情,半晌无奈地叹口气,“好吧,我答应。”
慕容空邪紧紧盯着他,“你在敷衍我,”良久,他逼近他,咬牙切齿地指控,“你不相信我!”
他好笑扬眉,“我应该要信你么?”那隐隐调侃的语气明明白白告诉他,他慕容空邪从来不是信守承诺之人,凭什么要他相信他?!
“……信我。”
他紧盯着他,将他的手直直拉到心口,“兰,信我这一次。”
春无兰怔住,掌心平贴他的胸口,良久,黑眸轻轻抬起,“好,我信你,到你违背它为止。”
缓缓扬起耀眼的笑容,慕容空邪将额抵住他的,“以后有什么不舒服,都要告诉我。”
“好。”他点头。
“第一个告诉我。”他再补充。
“好。”他再点头。
“只准告诉我一人。”他再强调。
嗯?春无兰扬眸,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一个人的。”慕容空邪盯紧他,笑容放肆而张狂。
哦,春无兰垂眸,忽的被人抬起下巴,慕容空邪正紧紧盯着他——“你为什么肯信我?”
沉默片刻,春无兰扬眸瞧他,眼底闪过一抹淘气的光芒——“直觉。”
一切如常。
晚膳过后,余路行正式宣布,“帐篷不够了。”
众人反应各异,李朗满是不解,“白天不是重建了很多吗?”怎么会不够?
“邪爷一掌毁了大半。”叶问杰冷道,瞟了眼怪医,又瞟向一旁的女娃——慕容空邪脸色铁青。
当晚,慕容姊妹大方出让客房,搬入宽敞阔绰的奢华大帐。
是夜,月明星稀。
叽叽喳喳折腾小半宿,四人终于和衣躺定。
慕容悦然依然兴奋地笑个不停,忽的小鼻子用力嗅了嗅,“好香啊!”
慕容翩然挨在她身边,转头瞪向左侧的美少年,“春无兰,你睡觉也不摘香袋吗?”
春无兰微微后移了下,撞入背后的慕容空邪怀里,美颜添了抹淡淡的晕红,“……嗯。”
慕容空邪大手揽紧他,语气不悦的冷冷一哼。
寝帐霎时安静。
三秒后,悦然小小声道,“本来养过兰的,邪爹去了妈祖庙后就把兰花全扔了。”
春无兰唔了声,黑眸浮起微微的笑意,忽的腰间大手一紧,他屏息,眸底笑意更加明显。
“我本想让邪爹找个娘亲的,可惜邪爹看中了你……”偷偷打个呵欠,悦然合上眼,声音越来越低,“算了,反正你长得比女人还漂亮……”
一脸黑线。
“春无兰。”另一道软软的童音响起。
“嗯?”他低低应了声,静静瞧着另一名清醒的小女孩。
慕容翩然难得迟疑了下,才轻轻开口:“你曾吃过锋芒毕露的苦头吗?”
空气变得沉静。
良久,春无兰轻轻反问,“你为什么这么问?”
翩然看他,“桐哥说,你下棋却不赢我,是在想让我韬光隐晦,因为你怕我跟你一样吃苦头。”
春无兰没有声音,仅是低垂着眸,微卷的长睫掩去所有情绪。
“你说的尽全力,是尽全力劝我,而非赢棋,对吗?”
沉默……几乎等于默认。
“谢谢。”
黑眸微讶扬起。
慕容翩然轻哼着睨他,“我虽骄纵,但还不至于好坏分不出来。”
春无兰静静瞧着她,忽然开口,“翩然如蝶,你的名字非常美丽。”
她猛然坐起,“你以前不叫我名字,不会是因为你觉得我配不上它吧?!”
他微微垂下眸,声音掩不住些微的笑意,“你还只是个毛毛虫呢。”
毛毛虫?!
小女孩鼓起脸,气哼哼地翻身躺好。
又过了半晌,染上浓浓睡意的童音软软响起,“春无兰……”“嗯?”他耐心地轻轻应了声。
翩然翻个身,将脸对向悦然,微微模糊不甘地小声咕哝着,“其实,你的声音很美,如果你唱歌一定很好听……”
黑眸含笑。
“终于睡了。”身后,第三名慕容家人语气不悦的冷哼。
春无兰轻轻嗯了声,伸手将棉被上提了提,细心盖好相对酣睡的双胞女娃。
“真想把她们全扔出去!”慕容空邪抓回他的手,语气嫉妒恼怒,像猴急想跟老婆亲热想把孩子丢出房去的老公。
他偷偷扬起笑,没有回头,仅是安慰地拍拍他手。慕容拧眉,“为什么我觉得你在幸灾乐祸?”
春无兰抿住笑意,安心地将背贴在他怀里,含笑入眠。
寝帐内,一片温馨。
凌晨。
天蒙蒙亮,响起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春无兰朦胧睁开眼,小女娃们还在呼呼大睡,慕容空邪已系上战甲,“空邪?”
慕容空邪转回身,瞥见大床上的三名玉人儿,冰唇微微扬笑,“醒了?”
他小小打个呵欠,一脸的惺忪睡意,“又有战事?”
“嗯,放心,睡你的。”他低道,转身朝外走。
“小心。”
慕容空邪蓦地顿住!
春无兰微楞,倏地反应过来:“我什么也没说!”
大步迈到床边,一把抓住慌乱失措的美少年,邪眸放肆紧迫,“你担心我?!”
“不,我没——唔!”慕容空邪牢牢贴覆他的唇,良久退开,邪眸隐隐温柔:“等我回来。”
春无兰双颊绯红,轻轻点头,不知怎的竟不敢看他的眼。
战事再次吃紧。
冰天雪地中,双方将士在海面上竭力厮杀,鲜血染红了蔚蓝的海水。
伤兵剧增,余路行弄来数十顶帐篷扎在后方海崖下,当做紧急药帐;胡军医早已抓来所有能帮忙的人,甚至写信请来淮凌城内大大小小的大夫,总算暂时解了燃眉之急。
“不行!”
慕容空邪一口拒绝,“你想都别想!”
“只是帮忙包扎伤口,反正我也没事可做,”春无兰轻道,抓住他的衣袖,“空邪?”
“你——”慕容空邪横眉竖目,却舍不得甩开他,最终闷闷地揽紧他,“我讨厌你碰别人!”
一旁怂恿的胡军医立即道,“只捣药材也行啊!梁唯说他懂很多药材的,这种人不用太可惜—”
“咳哼!”归一鸣重重咳一声,梁唯早已躲到他身后瑟瑟发抖。
……于是这天,美少年开始坐镇药帐。
在慕容空邪列了数十条不准不许后,春无兰能做的只有照着药方抓药,捣药,再请人送过去。
即使如此,整个军营伤兵团依然兴奋不已。没伤着腿的闲来无事便晃到药帐前饱饱眼福,伤着腿的只能遥望那边暗自饮恨。
“噗——”
翩然失笑,赶忙咬住唇专心捣药。
悦然认真地拿着药方在最后确认,“呃,这个是甘——甘草?”
春无兰一看,秀眉微皱,“是甘遂,甘草与甘遂十八反,不可以混淆;悦然,你该读些书了。”
“哦,”她吐了吐小舌头,又好奇道,“什么是十八反?”
“无兰公子!”
梁唯拿着药方跑回来,气喘吁吁道,“那边,军医请您过去。”
春无兰点头,微顿了下,轻触额上缠着的白纱,这才端起翩然刚研好的药碗,转身出帐。
连喝两杯热茶,梁唯终于缓过气来,感慨,“公子无论什么时候都那么优雅。”
“还有漂亮,”悦然耸耸肩,“不然不会每次医治重伤时都叫兰哥过去。”
翩然轻笑,“邪爹非气坏不可。”
……
那边,哀嚎不断。
“我的腿,我的腿啊……还在不在,大夫,还在不在?!”
“还在还在,”一名头发白胡子白,系着白围衣的老大夫一脸的笑眯眯,丝毫不把眼前严峻的伤势放在眼里,一派轻松地打趣道,“不过要是你再问个不停,老夫可就不敢保证喽!”
“文老?是文老啊,有您在我怕什么,请随便动手!”有药行的泰山北斗在,他这条腿保住了!
“那老夫就不客气了啊,”文垣气定神闲地笑道,“麻沸散到了没?”
“原来我是麻沸散啊。”
一股淡淡的兰香传来,春无兰轻盈地款款走来,双手轻提蓝色襦衫,优雅地坐定于一旁沙滩。
一如以往,一干人恍了心神,文垣聪明地看都不看,趁伤兵傻瞪着大眼时迅速拔箭上药,缝合处理,待众人回神时,文垣刚好缠完纱布,“好了,抬走!”
呃?!
伤兵一脸错愕。
春无兰轻轻起身,不经意望向海边礁石,优雅弯身告辞。
“等一下,”文垣一把抓住他手腕,顿了下,凝神开始把脉,良久,神色变得奇异,“你……”
他轻轻抽回手,微微退了一步,“文老想说什么?”
“……哦,那个啊?”
文垣很快回神,笑眯眯地指向礁石,“我是想说,趁现在有空,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礁石那边,聚集着一批伤兵,神色凝滞,黑衣渗血,却没有一个人理会,因为他们是东瀛战俘。
春无兰移回视线,心神微微震动,“你……”
“一句话,去不去?”
“去。”
气氛,突然变得诡异。
“文、文老,”负责看守战俘的小兵紧张地结结巴巴,“他、他们是战俘——”
“老夫当然知道,那黑色的奇怪衣物明显不是天朝服饰,”文垣不改笑脸,抚了抚白花花的胡子,“不过,医者父母心,大夫眼里只有有病无病之分,还请行个方便啊,小哥。”
……
差好多。
春无兰静坐一旁,看着正专心诊病的大夫,暗暗比较起他和空邪来。
由一开始的敌对迟疑,到忐忑试探,再到感激恭敬,显然东瀛之人亦折服于文垣的慈悲大度。
“无兰公子,老夫只能挑几个伤重的救治,至于其他人和以后的换药事宜,都得麻烦你了。”日渐西落,文垣缝好最后一个惨烈伤口,开始着手收拾药箱。
“好。”
春无兰亦起身,扶住脚步有些蹒跚的大夫。
“没事,腿麻了!”文垣不在意地呵呵笑道,“救人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问心无愧就好。”
身后的东瀛战俘,无论是否为文垣所救治,只要还能动的,全部单膝着地,向文垣行东瀛大礼。
许久,春无兰微退一步,轻轻拱手作揖——“圣手佛心,无兰领教了。”
黄昏。
一大批黑压压的将士披着霞光回航,疲惫而肃穆。
夕阳悄悄沉没在微澜的海面之后,金色的阳光洒满纷乱的雪地,点点余晖如满地碎金。春无兰正踩着碎金盈盈而来,长发飘扬,额缠白纱,一身的蓝色襦衫飘飘若仙,他并没有瞧向大海,仅是停在礁石边收回一叠药碗,忽的身子一顿,他盈盈转身看向这边,黑眸明润讶异,然后,嫣然一笑。
嘶嘶——
抽气声四处可闻。
“空邪。”春无兰放下药碗,双手提着襦衫迎上前来。
紫色身影突然腾空而起,自船头舢板长长划至海岸,眨眼间牢牢抱起美少年!
惊呼四起!海边霎时一片哗然。
春无兰脸微红,仍是轻声地把话说完:“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