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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先德后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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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风声呼呼,掉下来时屁股先着地,摔得生疼生疼,嘴里唏嘘几下我叫岑风,想着他肯定离我不远,但叫了三四遍也没听到回应,心里突地有些慌,跟吊着几个大水桶似地——七上八下。
一般说,我胆子并不像兰莜讲的那么小,比如别人都怕后院管家爷爷养的那条大狼狗,我敢正面用脚踹它。娘亲说,我六岁时那狗还在幼婴期,我整天有事没事往后院跑,一去就背着管家拽它长长狗毛,拎着它左三圈右三圈的胡乱转悠,转得那狗口吐白沫,眼球乱翻,一见我跐溜一声跑得没影,想是已经将我升级为无敌恶女。兼且经常带着家里小厮到街上除恶扬善,专找那些欺负穷苦人的地痞流氓。
但现在我真是有些慌了。
踹狗时年纪太小,从没想过狗会突然反咬我一口,所谓不知者无畏。而打恶霸时前面又站着好几个自家子弟,身材高大,充满神力,根本不用我亲自上阵就打的那些痞子哭爹叫娘,落荒而逃。
反观现在,竹影在晚风下肆意摇摆,地面不知何时升起淡淡薄雾,天色渐暗,竹林里寂静地只听到树叶被风吹动发出的哗哗声,以及草丛里蛐蛐简单轻快的鸣叫。揉了揉屁股我从地上坐起,在藏书阁前捡到的那个椭圆物什突然从袖口掉出来,往前滚了大约半米,仔细一瞧,发现它侧边竟有一个银色小环。想了想,我将那根红丝带拿出来,爬过去在物什上比划几下,学着兰莜帮我系发鬓的方法将丝带穿过小环,随意绑上一个结。手里拿着另外一端,举起来仰头看。东西被风一吹左右晃动,丝带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叮铃”声,分外清脆。
这下,我更是怕了。将东西往袖口一塞,使出最大力气喊岑风名字。他和我一起从墙上摔下,却为何不见了踪影,而抬头打量四周,也没在墙根处,周围一片陌生。一丝寒气忽的逼近,白雾浓重,百米之外什么也看不清楚。脑里印出个“鬼”字,心道:难不成岑风真是被鬼抓了去?
摇了摇头自我安慰绝不能乱了阵脚,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怪,定是自己吓唬自己。嘴里反复默念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咪吽”,且食指和中指并拢伸直,大拇指印在两指中缝间,两只手臂来回摆动,也不知道顶不顶用。
这个办法是无为道观里一个叫沙弥的小道士教我的。
记得当时是在京师最有名的酒楼——百味居里,他吃了人家斋菜没钱付账,被店伙计纠结三个壮实汉子围在后街专倒剩饭剩菜的巷子口。沙弥不过十六,细皮嫩肉,身体看着比女人还要单薄,被大汉围在正中央可怜兮兮的。当时我父亲坐着官轿从正街走过,我为了避免被他旁边的老书童瞧见说我不学无术,拉着兰莜在街上胡乱一钻,便进了这个脏兮兮、味道难闻的巷子。
也不知是沙弥聪明还是我傻,一进去他就冲我喊,喊什么倒没听清楚,就见那三个大汉连带一个店小二在沙弥喊完后直接窜到我跟前,比兔子还快,其中两个手里拿着拳头粗细的木棍上下晃动,面目狰狞,张口向我讨银子。我自然觉得莫名其妙,刚想说话,那边沙弥冲过来拽住我袖子对着我就叫师妹,说你可算来了,等煞为兄了。
这样我更稀里糊涂,什么时候自己竟有了个美人儿似地师兄?兰莜这时比我清醒,果断打掉沙弥拽我袖子的手,说我家小姐什么时候竟成了你师妹?
大汉们转头望向沙弥,目光狠厉,手中木棍攥紧,似乎只要沙弥说错一句,这结实的木棍便会招呼上去。
沙弥甩了甩被兰莜抽中的手,忒是尴尬的一笑,脸上升起一团红晕,突地他收敛笑容,抓住我胳膊,往我背后就是一钻,将我整个挡在大汉面前,嘴里嚷嚷:“师姐,出门的时候师父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好生照顾小弟我,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师姐?师妹?
我当时心里就想这人也太傻了吧,一会儿师姐,一会儿师妹,莫不是脑子出了问题?往大汉那边一瞧,一个个脸上也是如我这般疑问,印着:这吃白食的小子难不成是个傻瓜?而且越想越气闷,脸上白一阵青一阵。沙弥在我身后竟没心没肺地笑出声。店小二一下火了,手里端菜木盘子往空中一举就朝我这边扔来。
兰莜吓得一声尖叫——小姐!整个人彻底呆掉。
我虽没她呆滞,但看盘子过来,本能脑袋一歪,脖子一缩,使劲闭住眼,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就觉得自己肯定是要完蛋。
本应到的疼痛没来,就听“嗵”一声,睁开眼,店小二趴倒在地,整张脸被发臭的烂菜叶子完全淹没。
三个汉子互望一眼,目光霎时定在我身上,那样子像是恨不得将我给吃了。我刚要解释是他自己跌倒不干我事,几根木棍从空中过来。沙弥突地拽住我手,往后一扯,就听到木棍重重敲在地面的声音。
他拉着我往前飞奔,横街叉巷,这边一待,那边一晃,三晃两晃,原本后面追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汉子竟一个不剩。而我如若不是他拉着,估计已然瘫软在地,哪能站稳脚跟。歇息半会,发现自己处在郊外空地,周围是繁密翠绿的枝叶,徐徐微风过来,有种清凉之感。低下头,看到裙纱下摆被拽了一个大洞,一边整个布料掉下,更是随风飘舞四处飞扬,若不是干干净净,旁人还道我为乞儿。我一下子拽住沙弥道服,定要他赔我衣服。沙弥转悠着两只眼珠子,苦笑道:“出家人哪来的金银,道友一看就聪慧异常,怎可与我这等小人相较。”
我呸了一声,“你也道自己小人,干起事来半点不含糊。吃饭不给钱,还用我当挡箭牌。反正不管,今个要不赔我衣服咱衙门上见。”我说的气势磅礴,其实心底早在打鼓,那说去官府不过吓吓他,若真个要去我是万万不敢。第一,京师衙门知府为我父亲至交好友,更是小时候经常抱我,一眼便可瞧出我是哪家姑娘。要见我上了他那,还不第一时间给我父亲知晓;第二嘛,不过一时气愤,觉得被人利用很不甘心,想要找找场子,搬回面子而已;第三,像他这种小道士肯定出自名士之后,师教严厉,若被他师父知道在外骗吃骗喝,还弄破人家姑娘衣服,嘻嘻,想想就觉万分精彩。我嘟着嘴,一副趾高气昂、睥睨一切、半点物什不在眼里的样子。
果不其然,他面色霎时苍白如灰,作揖求饶:“小姑奶奶,千万不要,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是要死人的。”我心里早就乐翻天,但表面依然正儿八经面无表情,冷冷道:“那你是赔还是不赔?”
他沉思半响,面色更为凄苦,郁郁道:“可否用别的东西抵上?”
我原本意在吓他,没指望赔什么金银,这一听有别的东西倒来了兴趣,好奇道:“你且说来听听。”
他眼睛滴溜一转,忽而神色庄重,轻咳几声,悠悠然道:“姑娘可知道家第一人否?”
我蓦地一愣,心道:这小道士到底想干什么?但不露声色,嘴上答曰:“自然知晓。”记得父亲书房里一些书籍中介绍,春秋战国诸子百家中,儒、道、阴阳、法、名、墨、杂、农、小说、纵横等学术流,道家可谓是唯一一个崇尚出世、回归自然、窥探天道的门派。其创始人李耳,号老子,更是流传下古今称颂的旷世名作——《道德经》。
沙弥道:“既然如此,那他留下的书也该是晓得了?”
我一撇嘴,“不就是《道德经》嘛。”
他灿灿一笑,似乎就是在等我这句话,摇头晃脑:“非也,非也,世人都道《道德经》,却不知其真实为《德道经》。据考,西汉汉武帝年间,大至老人、小至幼童,无一不对书中内容耳熟能详,出口可诵,家家藏有一本,汉帛上真迹可书,实为《德道经》,而非《道德经》,意为:先有德,方可入道。”
“这有什么区别?”我郁闷之极,瞪他一眼,“说了这么多,又跟赔我的东西有何关系?难不成你以为告诉我什么典故考据之类我就会饶过你?”
他摸了摸自己鼻子,道:“我意思便是,我送你一本真正的《德道经》,然后今日诸事就此一笔勾销,两相无欠。”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帛递将与我。我脑袋扭向一边,嗤鼻道:“我要你这东西何用?家里书房大大小小十几本,都觉得碍眼呢。”
沙弥眼睛突地睁大,手臂停在半空不动,似是有些不能相信,“你真个不要?”他出声询问,蓦地又道:“可别后悔哦!”我撇撇嘴,露出一丝奸笑,“你还是赶紧想想,怎样才可避免进衙门吃官司吧。”这句话犹如当头棒喝,沙弥瞬时清醒,他将锦帛塞于我手中,又快又准,慌乱道:“这可是我从师父那偷来的,真正的汉帛锦缎,价值连城。”他又看我满不在乎,忙道:“这样吧,我再教你一套运功之法,专门强身健体、去怯增胆,防止外邪侵入,可好?”
我依旧一动不动,半点不放心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但见沙弥比苦瓜还要苦的一张脸,眼睛闪光,差点哭了,他“姑奶奶长姑奶奶短”的叫,不停作揖。弄得我一下心软,忽地想起父亲为难自己时难过、闷闷不乐的心情,便挥手道:“好了,好了,那什么功法你教吧。”
于是,沙弥便教给我这六字大明咒,更是亲自示范手上动作,教的尽心尽力。
我一脸疑惑盯着他看,心里越发好奇,他明明一副道士打扮却为何教给我佛门箴言,更在他告诉我其道号为“沙弥”时呵呵笑出了声。记得当时自己这么问他:“你到底是和尚还是道士?或者,你两个皆是,既为僧又为士,又或者两个都不是,这是否可以被称为‘不三不四’呢?”
当时,就见沙弥整张脸倏地青紫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