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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此事经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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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出嫁了。娘亲说,嫁了人,便是大人,要相夫教子、三从四德。我问她,“什么是相夫教子?什么又是三从四德?”娘亲沉默半天不知如何回答。
也难为了,她虽贵为富家小姐,但自小不喜读书,《女训》、《烈女传》更不知晓几个。这仅有的两个成语大抵也是我那未曾蒙面的外婆在她出阁之前告诉她的。她不像我这么好问,也不曾想到十五年后我会这么问她,一时之间自然答不出来。看她很窘的样子,我咯咯笑了,拉着兰莜准备到街上玩。
娘亲喊我,“昕月,你是待嫁娘子,怎可随意出门?”她话音刚落,我就已经出了大门。
兰莜从后面追来,喊道:“小姐,你慢点跑,小心撞到别人。”她总是这么一副很小心的样子,每次出门都要如此叮嘱,我觉得很烦,便想伺机甩掉她。我说:“兰莜,我想吃西仓巷里王阿婆的小米绿豆糕。”兰莜道:“小姐,王阿婆三年前已经搬离西仓,她那间卖绿豆糕的铺子现在已经成了李小二的糖炒栗子。”我继而道:“那你去帮我买两斤糖炒栗子,栗子也很好吃。”兰莜平日最听我话,她思想单纯,没有我来得耍滑头,便道:“好吧,那小姐你在这乖乖等我,我买了栗子很快便回来。”
我笑眯眯地冲她摆手,道:“去吧,去吧,不用着急。”她向前跑了几步,停下来回身看我。我赶紧站好,以为她发现了我惯用伎俩,心道:怎么可能?兰莜低下头一脸忧愁,眼角有些发红。我很奇怪,便问,怎么了?兰莜说:“小姐,我恐怕不能帮你买栗子。”
“为什么?”
“前天你到赌坊玩将所有银子全输光了。”
我仔细想了想,似乎还真有这么一回事。那天心血来潮,和兰莜两人女扮男装到蔡老大的赌坊玩大小。开始,运气不错,赢了一大把银票,但到后面,突然换了庄家,是个很耐看的小伙计。他神气十足摇着色子对我说:“这位公子,你还是拿钱走人,到我手上可从来没有全身而退的。”
我自然不愿被人小觑,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只管放马过来,本少爷可不怕你。”兰莜在底下拽我,“小姐,咱们还是走吧,已经很晚,夫人会担心的。”
我不理她,让伙计开始。于是,我便输钱。输完了从赌坊里赢来的,那小伙停下来,说公子现在该是走了,不然定要你血本无归。我本来的确想走,但听了这话,脑袋一热,偏不信邪,心想:难道你能一直顺畅下去?便从兰莜手里拿出所有钱财放于赌桌上,“你敢和我一局定输赢吗?”小伙呵呵一笑,“有何不可。”
直到出了赌坊大门,我还没缓过神,一直思量,那家伙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将色子弄没的。当时情况便是,开了赌,色子直接成了白花花的粉末。现今想来,此人定是个内功深厚的武林高手。
我对兰莜说,输光了就输光了,也不用这么愁眉苦脸。她抬起头,“自然要愁眉,这一个月才过了不到三分之一,没了钱后面日子怎么办,下一次的月例钱要下月初一才能领到。”
下月初一?我有些黯然,抬步向前,嘴里碎碎念叨:下月初一,下月初一我就不在自家这里了。兰莜听到这鼻子一酸,眼泪掉了出来。她轻轻抽泣,“小姐,你这月二十七便要嫁到将军府,以后的月例钱自然不会在家里领取。”
我说我知道,不用你这么提醒我。声音有些大,倒将她唬了一跳,眼泪生生顿住,怯怯看着我,“小姐……”我挥了挥手,一脸无趣,“好了,既然没钱买东西,咱们到西郊学堂后面竹林去玩。”其实,我是想到一个月前埋在竹林里的《三国志》。
要说为何将书藏在那里,便要说说我爹爹这个人。他是书香门第出身,十二岁中得秀才,十六岁即成举人,二十岁便位于金銮殿三科进士第三名榜眼,被当今圣上钦点为翰林院士。可谓少年英才,出尽风头。同年里,衣锦还乡,娶了自小爱慕的富家小姐,我娘。之后,便在翰林院任职。
文人学士通病,读着四书五经,崇尚孔孟之道,儒家思想早已根深蒂固,对于野史、小说嗤之以鼻,要被他知道我在闲暇之余偷看《三国志》,不知要闭门思过多少时日,兼且绣出几幅上乘绣品。
“竹林?”兰莜上前挡住我,“夫人说了,小姐不能像以前一样贪玩,况且,最近听说竹林那边闹鬼,都吓坏了好几个孩子,小姐身子单薄,从小胆小,更是不能去。”我一听闹鬼,便来了兴趣,“是个什么样的鬼?长脖子?还是红舌头?”兰莜说她不知道,都是从灶上戚嬷嬷口里得知的。“戚嬷嬷最会以讹传讹,她的话怎么能信?”说罢,便想绕过兰莜朝西边走去。
兰莜再一次上前,“书上不都说了,那个‘宁可信什么,不可信什么’!”
我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兰莜点头,“对,对,就是这个。小姐真聪明,夫子讲了一遍你就给记住了。”
我说,那自然,我是小姐嘛。以为她不再拦我,便继续往西走。兰莜比我高半个头的身子还是出现在前面,脑袋摇得比货担郎子手里的拨浪鼓还要来得凶猛。我故意拉下脸,道:“我是小姐还是你是小姐?”
“自然你是了。”她越发委屈,两眼通红。“既然我是小姐,那你该不该听我的话呢?”我继续问道。她点了点头,我轻轻一跳,从她身边越过,回头道:“那我去竹林的事绝对不可以让娘亲知道,懂了么?”撒开脚丫子,忽地往旁边巷子一拐,边跑边向后瞧,生怕她跟了上来。
正跑着,脑袋一痛,似是撞到什么东西,身子猛地就往旁边倾斜倒去。一只手突然拉住了我。我刚想道谢,抬头一看来人,气便上来,道:“怎么又是你?阴魂不散!”
前面站了个身着金边锦衣、手拿折扇的风流公子,眉清目秀,脸色苍白,嘴角似笑未笑,看似弱不禁风,可不就是三月之前在月牙河边拉我下水的那个酒鬼。
当时是农历正月十五,月牙河上张灯结彩,好多女子穿得花枝招展到河边放河灯。我在看花灯之时跟兰莜走散,便一个人坐在河边一块大石头上看京师上空的烟花,顺便等她来找。河上好几条大船,装饰很漂亮,此人便是从其中之一飞了出来。我以为他轻功惊人,自能从船头跳到岸上,却不想,他仅仅脚尖挨到,兼且一身酒气,浑身晃悠,晃着晃着身子便往湖里倒去。
要这样我也不用生气。他倒便倒,却顺势拉住好好坐在石头上的我。我还没出声,人就给拽了下去,喝了一肚子湖水。晚上回去便开始发烧,在床上一躺就是三天,整个人被折磨地木讷了一半。等到病好,父亲叫我到书房训话,说女孩子家不成体统,罚我半月不许出房门,还要奶娘监督我绣好百鸟朝凤图。
天知道我对刺绣讨厌至极,平时最喜舞文弄墨,想着将来无事便可当个文质彬彬的女先生。对着那幅可以将自个整个裹住的白布,忒是无力。不过好在奶娘心疼,看我受难,便帮着绣出一副,样子不赖,也算交了差,换回自由,可至今心里仍是记恨。
若不是他,我那半月怎会无聊?被关在一间房里,早上起来睁开眼睛,便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桌子、柜子、屏风等等,等到晚上闭眼的时候,还是如此样子,跟外面街上的花花绿绿简直无法比拟。
揉揉撞痛的脑袋,我狠命瞪他一眼,嘴里“哼唧”一声,便走自己的。少年在后面喊,“喂,姑娘!”我不理他,头也不回。少年继续喊,“喂!姑娘,姑娘!”我跑得更快,一出巷子,便挤进街市人群,心想:这下找不到了吧。四周观望,想着从哪走离西郊更近。
正思量,一只手搭在我肩膀,“姑娘,总算找到你了。”声音熟悉,扭头一看,又是那小子。
我皱眉跺脚,很是生气,“你干嘛非要一直跟着我。”少年疑惑,右手递来一件东西,“在下不是存心,实是姑娘掉了东西,我叫你不应,便只好跟来。”
一听掉东西,接来一看,发现是挂于脖颈的环形玉佩。娘亲讲过,此玉乃三岁之时,她带我去寺庙还愿,在后山碰到一个老道士。此人仙风道骨,白发飘逸,似能博古通今。他见我面善,觉得有缘,便将随身玉佩赠予,顺便附上几句诗词:
上元夜,月牙边,疑似仙人下九天;
情缘定,意难圆,谁人知晓将士贤。
夫妻名,兄弟情,人生百态当世行;
同生死,共患难,一杯美酒——
红尘琐事随风了无踪。
收了玉佩,我自走自的。原以为他已经走远,却不想回头,那家伙离我不到三尺,躲在一堆字画里,神秘兮兮的。我觉得好生奇怪,便停在一个卖胭脂水粉的小摊前,手里挑着东西,眼睛撇着那边动静。只见少年突然低头,用扇子挡住自己模样,像是怕人看到。
脑里灵光突然一闪。我走到不远正在表演江湖杂耍的地方,趁着人多,偷偷拿了根竹竿,又从身上找来锦帕,绑在上面。怯手怯脚走到字画堆,藏在少年背后,伸长竹竿,准备戳他后脑勺。谁想他似是后面长了眼睛,一个回手将竹竿缴了去,便要往我身上抡。我吓得脸色一白,尖叫一声,双手抱住脑袋。
他一看是我,扔了竹竿,过来捂我嘴巴,“别叫!”可是已经迟了,外面响起“腾腾腾”马蹄声,接着似有武官喊道:“什么声音?!你,你,去那边看看。”
“是!”
我瞪着两只大眼睛瞅着少年,嘴里呜呜,想要说话。少年一脸焦急,四处打量,看到旁边不远有个大箩筐,拉我过去,两人躲在箩筐里。我挣扎抓他手臂,试图脱离禁锢。虽然他看似弱不禁风,力道却大的吓人,我半点挣脱不开,急得掉眼泪。
他一慌便说:“我放开你可以,但不能叫,知道了么?”我点了点头。他又嘱咐了一遍,捂着我嘴的手去了一半,看到我真是没叫,就完全放下,但神经很是紧张,一直注意着外面。我问他:“你是不是偷了人家东西?所以官府来抓你。”
“你看我这一身像是偷东西的么?”他指了指自己衣服小声道。
“也是。”记得那天他还是从花船上下来,自然也算富硕之人,“那为何那些官兵都要抓你?”少年由蹲着变成坐下,“这么说吧,我今天是从家里偷偷跑出来,那些人是我娘亲派出来抓我回家的。”
“什么?你娘亲派官兵抓你回去?”我心道:这家伙家里莫不是什么达官显贵?竟能请的动官兵出来寻人。“我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哎呀,我爹爹也不许我经常出来玩,有时也让家里下人抓我回去。”
少年才脱离了禁锢,稍有兴奋,道:“如此说来,你我同为天涯沦落人。”我歪着脑袋想了会,道:“可以这么说。”
他自我介绍道:“我叫岑风,你叫什么?”“我妈妈说了,不让告诉别人我叫什么。”少年有些郁闷,道:“我不是别人,我是……”我一下打断他,道:“对我来说你就是别人,自然不可以告诉。”岑风稍有郁闷,道:“可我已经告诉了你我的名字,从古至今,皆是有来有往。”我赖道:“那是你自个愿意,谁又管得了你那张嘴?”
一时没了声音,箩筐里略显黑暗,但还是有些许光线从缝隙射进来,而我们也能看到外面什么样。正当我觉得可以出去,岑风猛地按住我肩膀,他手指放于嘴上,做了个噤声动作,道:嘘!片刻不到,外面响起两人交谈的声音:
“找到公子了么?”
“没有,刚才还有动静,这会又什么都没了。”
我从缝里瞅到一个拿着宝刀的中年士兵,他对另外一个说:“许是公子就不在这里,他聪明得紧,肯定早走远了。”
“既然如此,咱们还是尽快到别处搜索,不要浪费时间。”
“恩,也只能这样,走吧。”
半响之后,两人消失不见。我想这下应该可以出去了,岑风继续按着我,道:“再等等。”等了小半会,确定外面一个可疑之人也没有,他将箩筐翻起,拉着我走了出来。出来第一件事,我先拍了拍衣上灰尘,对岑风挥手,道:“我走了。”
岑风问:“你要去哪里?”我转了转脑袋,活动筋骨道:“西郊竹林,那里有好玩的东西。”岑风貌似很感兴趣追着我问:“那里有什么好玩的东西?”我稍稍走近他,脸色泛白,在他耳边悄声恐吓道:“听说,那里正在闹鬼。”
“闹鬼?”他脸色微变,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说那里好玩。”
我摊了摊手,道:“对啊,就是因为闹鬼才好玩嘛,从小到大,我林昕月还从没见过鬼呢。”继而我伸长脖子问道:“怎么,你怕了?”岑风矢口否认,道:“笑话,区区鬼怪怎么可能吓得到我朱岑风。”。
“甚好,如此咱们别过,他日有缘再见。”我蹦跳着往前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