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海地带的孩子》柳桑桑

1、再见。

　　****

　　司烨：
　　我曾经感谢过自己童年有段和同龄小女生一起看童话的时光，那是我觉得很美好的一刻。因人鱼公主而喜欢上大海，因大海而遇上赫亦赐，这是我觉得生命美好的另一刻。
　　赫亦赐，我从七岁认识你起的六年感情，从十三岁开始和你交往间的七年恋情，从二十岁和你分手后的五年友情，都在你说出那句娶她的誓言后变得一文不值。兜兜转转多年，王子公主才是结局。
　　如今的我二十五岁，初恋的记忆，还是那么清晰。
　　我愿意用我二十五年来的所有，换回这段记忆的永存。
　　1.
　　微醉的黄昏。
　　“呼……咕噜……咳……咕噜咕噜”一阵急促又微弱的惊呼声惊得司烨猛然从海滩上跳起。闻声望去，发现落水的小男孩离自己并不远时原本打算奔过去施救的司烨在看到男孩原来只是被岩石磕倒呛了几口水，已经被潮水冲上了岸滩上时又变得啼笑皆非。
　　笑归笑，她还是很好心地走上前把人拖离危险的海水边，才放下心来询问：“你呛到水了？咳出来就好。”说罢不等人回答，就已自觉伸出小手啪嗒地拍在男孩背上帮他顺气。

　　“咳咳咳咳咳……”男孩果然咳出许些海水来，刚才因为害怕而紧闭的双眼此刻也慢慢地睁开，孰料却被眼前放大版的司烨脸吓得呛到了口腔里残留的海水，又重重咳起来。
　　司烨又拍了几下男孩的背，略微抱怨地开口：“唉，没礼貌，我救了你噢，居然咳了我一身的海水。”刚才没注意，现在发现他居然长得很好看，长长的睫毛看起来比她们小学里最好看的女生还要长，，皮肤白白的也比她白，特别是那双乌黑的眼睛，看起来像爸爸书桌上的琉璃球一般，会一闪一闪的亮亮。（其实是小亦赐在生气时冒出的火花啊OMG）
　　看着看着，司烨竟然伸出手在男孩的脸上捏了一把，哇，真的比棉花糖糖还软诶。司烨摸上瘾了，干脆玩起了他的脸来，完全不顾男孩脸上惊怒的表情。

　　男孩愣是让司烨上下其手了好一阵子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愤怒地指着她问：“你在干什么？！”
　　“摸你啊。”司烨很坦然地承认，并解释：“你的脸好白好软好像糖啊。”说罢便猛然跳开男孩的身边，险险躲过他挥过来那看似不轻的力道。
　　愤怒的男孩不想继续让司烨‘糟蹋’（他前些日子刚好学到这个词，更能体现出自己的愤怒）他扭头把司烨的脸记个清清楚楚，打算来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便要离去，却在看到不远处沙滩上躺着的贝壳想起正事。还没待他的手及过那枚红色的贝壳，身后就响起那讨厌的声音。
　　“啊，好漂亮的贝壳啊。真特别。”司烨先一步拾起前方的红贝壳，转头的瞬间意外地看到男孩眼里一闪而过的懊恼。行动快于思想的她还没想清楚心中的怦然一动是为何由时，手已经递到男孩的眼前。
　　男孩绝对不是以德抱怨之人，不过父母教得好让他无论如何不会抢夺女孩子的东西，但是既然别人给了他，他当然乐于接受。拿了贝壳的他转身就要离开，一身的湿漉并不好受。

　　“诶？你怎么要走了？”司烨看到起步离开的男孩，追了上去。
　　男孩只觉得被一股冲力扑到在地，连带着后面抓住他的人一起在沙滩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来。
　　未待男孩的怒火蔓延，司烨已笑嘻嘻地从他身上爬下，枕着手臂躺下解释：“多玩一会嘛，你还没告诉我名字呢。”
　　原本气及的男孩听了这话反倒沉静下来，人家女孩不知羞他怕什么，索性也躺在司烨旁边。何况这仇和她结定了，告诉她亦无妨。男孩第二次开口：“赫亦赐。”转瞬黑漆漆的眸子看着嬉皮笑脸的司烨。也亏司烨皮厚，才没被他看出一个洞来。

　　“我救了你诶，可不可以不要这样看我。”司烨表示怕怕地抖了抖手臂。
　　“是你多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赫亦赐闭上眼睛假寐。
　　“你冷不冷？”司烨见赫亦赐闭着眼睛不作声，一咕溜爬坐起来离他更近，从上由下俯视他，真的越看越好看。
　　“还好。”事实上他已经冷得没感觉了，甚至觉得头有点晕，只不过自尊心作祟不许他说出来罢。
　　“你身体不是这样差吧？”司烨有点懊恼地伸出手背碰碰赫亦赐的脸，而他没力气也懒得再同她飞口水。司烨花痴归花痴，却也细心地看得出赫亦赐的不适。然不等她说些什么，两个孩子都被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唤引去注意力，齐齐端坐起在沙滩上仔细聆听。

　　“……小烨？司烨？司烨？你又跑到海边玩了？快跟我回去。”
　　老远两人就看见一个少女边喊边向他们的方向走来，“糟了。管家婆来了”司烨反应快一步地从沙滩上迅速爬起，俯身啵了一下赫亦赐的脸蛋，在他耳边咕噜咕噜说了一大推才跑远。
　　呆愣在原地的赫亦赐这次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明白自己竟又被小鬼轻薄了去。“司烨！”朝着司烨远去的背影怒吼，那厮居然还转过头朝他摆了摆手，便随着少女跑远。
　　赫亦赐的脸简直和手上的红贝壳有得拼，耳朵轰隆隆地响着，依稀有什么早点回家，小心感冒，约定好明天海滩见，之类的话一直循环。

　　被海水打湿的衣服没来得急换，又吹了那么久的海风，脑袋沉得如同铁铅，没什么力气，赫亦赐索性再次躺回沙滩上。
　　沙沙的脚步声响起，以为是某个无耻之徒良心发现去而复返，赫亦赐故意不睁眼，嘴角扬起的弧度却泄露了他的愉快心情。

　　“亦赐哥哥？亦赐哥哥？你怎么了？不要吓烟然啊。”陌生人的声音，赫亦赐猛然睁开双眼，对上徐烟然那张惊慌失措的脸，挣扎掉来人不断摇晃自己的手臂，自己坐立起来，脑中一时供血不足，身边陌生人的惊叫更令他的耳膜重新嗡鸣起来。
　　“哥哥？”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好像是……小妹？赫亦赐的眼前此刻是白茫茫一片，脸色也苍白得吓坏了赫小司和徐烟然。
　　耳边徐烟然还在那哭哭啼啼，赫小司扶住哥哥的身子忍住惊怒大声对她吼：“快去叫人来！”
　　2.
　　入目即是哥哥略带苍白的睡颜，小司决定等哥哥睡好了再来，轻推上窗子身子已大部分跨出去的赫小司猛然抬头撞上原本应该合上的黑眸，“吓”地好大一声喊出并狼狈地朝里屋摔了下去。
　　“吓吓吓死我了。＂惊魂未定的小司拍拍还在起伏不定的胸脯，瞪向床上已经坐立起身的哥哥。
　　似乎觉得赫小司龇牙咧嘴的模样起不了什么威胁性，赫亦赐朝妹妹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几步说话。
　　“嘿嘿，哥哥，你发烧好了吗？”
　　赫小司刻意讨好的样子看起来挺像电影里拍马屁的狗腿小厮，想到这里赫亦赐禁不住又带笑看了小妹一眼，不想却让原本心里有鬼的小司越发不自然起来。

　　从小和妹妹一起长大就差穿同一条□□的赫哥哥自然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这次大发慈悲地主动开口问:“说吧，找我什么事。”
　　“也没啦，就是…就是…”
　　“就是……我今天在海亭子那遇到一个人啊”
　　“……那个姐姐在跟大人说话，被我和徐家那个姐姐听到了……”
　　“她说…沙滩上有个男孩落水了，怕他感冒叫人去看他……”
　　“然后徐什么的就朝沙滩跑去了，我好奇也跟了上去看看…结果看到落水的人是哥哥。”
　　|“我不喜欢徐家那个女儿啊……爱哭鬼一个”
　　“……所以……”
　　小司吞吞吐吐说了一大堆就是不干脆一次性把话说完，看得赫亦赐暗暗翻白眼，拉起被子人顺势躺了下去，表明着你再不说清楚主题我就要睡觉了的信息。
　　“等等啦哥哥，哎呀！你不要当人鱼公主里的那个王子啦，这样人鱼公主很惨的。”

　　拿开盖住脑袋的被子，赫亦赐不可思议瞪着眼睛看着一脸认真的赫小司，似乎是他脸上的表情太过奇妙，赫小司拿过进来后就一直握在手里的童话书翻开页面说：“呐，你看啊，哥哥就像这个王子一样以为救你的人是徐家女，其实真正的是……”
　　“等等等等。”赫亦赐打断妹妹啪啦啪啦有要讲童话故事的趋势，哭笑不得地挥了挥手赶人：“去睡觉去睡觉，爱幻想的小狗腿。”
　　“什么啊，气人！”赫小司很生气，拿着自己的童话书用力地打开房门，跟刚才小心翼翼的样子完全相反，还没等她走出去，却突然又想起什么似地转头“哥哥，明天去找那个姐姐的时候记得带上我啊，我好喜欢她的。”
　　赫亦赐好像有点怔住，但很快恢复，却没有回答她，而是拿出一个东西朝妹妹抛过去：“接住。”
　　赫小司下意识地伸出手接过哥哥抛过来的东西一看，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刚才的情绪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看到妹妹这么能屈能伸地开心着，赫亦赐也笑了起来：“回你房研究，不然妈妈要被你吵起来了。还有，生日快乐啊小狗腿。”
　　美滋滋地拿着哥哥送的红色贝壳往房间走，赫小司此时完全不在意哥哥如何称呼自己了。

　　小司走后，赫亦赐也累极倒进被窝埋头就睡。
　　谁都没注意到他房间里床对面那扇微微开启的窗，此时不仅仅是挟带着阵阵的凉风吹进。
　　夜里很静，外面偶尔的细雨轻轻拍着窗棂和玻璃，雨水顺着窗滴嗒嘀哒地落，偶尔一丝丝落进房间的木地板上。

　　嘀嗒嘀哒嘀嗒嘀哒。赫妈妈在凌晨梦里的惊悸中醒来，
　　身边赫爸爸迷糊地睁睁眼,"怎么了？"
　　＂做梦了。＂赫妈妈未从惊惧中恢复，急促地轻喘着，额上早已汗水涔涔。赫爸爸伸手抹去妻子额上的虚汗，拥着她入怀，沉沉地哄着＂没事，梦而已。＂
　　渐渐平静下来的赫妈妈在赫爸爸怀臂里躺了会儿，还是觉得不放心，便翻身下床穿衣＂我还是去看看小亦小司才放心。＂

　　夜很凉，赫妈妈一打开儿子的房间就被一阵风吹得打了个激灵，随脚进来的赫爸爸心下一沉，已看到那扇没有被关紧的窗户。待他跨步过去把窗户关上时，耳边就听到妻子焦急的
　　呼唤。
　　＂森木，小亦又发烧了，还梦魇。＂
　　＂别急，你把儿子叫醒，我去弄点冰块打电话。＂

　　赫家的家庭医生来帮赫亦赐打了三瓶点滴，赫妈妈不想麻烦别人，不顾丈夫的劝阻跟着守了儿子到天亮。
　　赫爸爸同样在儿子的房间度过了一晚，清晨鸟叫声中醒来的时候，看到妻子正睡在儿子的床沿。
　　他悄声靠近，用手背试探了儿子的温度，确定已然正常后，才小心地抱起妻子关门离开。

　　3.
　　“李阿姨，为什么妈妈还没有起床？好懒的。”赫小司啃着吐司喝着牛奶，望了望在厨房忙碌的李姨和只有她自已一个人的餐桌。
　　“小少爷昨天晚上又发烧，夫人没有叫我们帮忙，自己照顾了小少爷一个晚上。”
　　原本散漫地享受悠闲清晨的小司听到哥哥又病了，急匆匆地从高椅跳下，朝赫亦赐的房间飞奔。

　　赫森木安顿好妻子，正往餐厅走，却撞上了小女儿，他眼明手快地揽住冲势太快的小司，抱起来问：“宝贝儿，跑什么呢？”
　　“爸爸放我下来，我要去看哥哥。”

　　赫小司咚咚地跑到哥哥房里，没有想到赫亦赐已然清醒。她还没有开口，便听到他说：“小司，帮我件事情好吗？”
　　诧异的小司看了看脸色依然白白的哥哥，也没有多问，懂事地点点头。
　　“去找司烨，跟她说我去不了了。”让她来看我。赫亦赐有点不好意思，红霞已经悄悄爬上耳廓。
　　小司乖乖地领了圣旨走出门，又是突然想到什么，她迟钝地问：“要不要把她带来看你啊？”
　　没有听到后面有声音，正奇怪哥哥怎么没回答呢，她便看到赫亦赐还苍白着的脸上居然抹上一团红，很是可疑。

　　“你是司烨噢？我代表哥哥来见你的。”小司很正式很严肃地面对着小女孩如是说。
　　司烨原本等得就有些不耐烦。今天是他们度假的最后一天，她是趁着大家在买纪念品收拾行李的空挡偷溜出来的。
　　现下却有一个缩小版的赫亦赐站在她面前，她倒是乐了：“哇。你是谁呀？长得和赫亦赐好像。”
　　“我是哥哥派来的，哥哥生病了没有空来噢。”小司很认真地在完成任务。
　　“这样子啊。”司烨有点惆然，今天见不到他了。原本有些兴致的心情也冷了下来。她把自己手上的贝壳链子摘下来送给小司：“谢谢你啊，这个送给你，我走了啊。”

　　“等等等等。”小司迈起小短腿追上司烨，她扯着司烨的袖子奶声奶气：“姐姐姐姐，你跟我去看哥哥，哥哥好像很喜欢你的。”
　　司烨没想到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四岁的小孩子居然有那么大的力气，她立刻蹲下来：“真的呀？那好啊。”
　　正待她要牵起小小赫亦赐的手时，一股力量袭来，将她推向前去，没有想到事情突发来不及反应的她呆呆地摔进了沙滩坑里。

　　等到她真正回过神来，吐掉嘴里的沙子时，已经看到小小赫亦赐和一个卷发的小女生大吵起来，小小赫亦赐更是有上前打人的冲动。这让司烨明白过来，自己正是被这个卷发女孩推倒在地。
　　愣神的功夫，司烨走近两人中间，隔开她们，大大方方地说：“不要这样，小小赫亦赐，我们走吧。去看你哥哥，可别让他等急了。”
　　司烨故意挤眉弄眼，就是为了逗凶神恶煞虎着脸的小司笑，小司恶狠狠地瞪了卷发孩子不说，还懂得放话：“徐烟然，你真是讨厌。”

　　叫做徐烟然的人，是赫爸爸好友徐友的独女，此次两家正是一起来的度假。原本小司就很不喜欢她，现在更是结下梁子。
　　然而徐烟然根本懒得和小司口舌，她瞪住一旁的司烨好几秒，气呼呼走掉之前还说：“亦赐哥哥是我的，他是不会和你玩的。”
　　司烨哗然。
　　自己真是何其无辜。她无奈地笑了笑，抬眼居然看到小姑姑在慢慢走近。心下的心情更是荡到谷底。被人敌视也无所谓的，可是要是看赫亦赐的，这下姑姑却来催人了。
　　司烨摇摇还望着许烟然远去背影的小司，歉然：“对不起噢，今天我就要回家了，可能不能去看你哥哥了。”

　　原本沉浸在愤怒情绪里的小司闻言大惊：“怎么可以的？”
　　“是真的，你看到远处那个人走过来的人没有？来叫我回去的。”司烨指了指走近的姑姑。
　　赫小司只是一个劲地扯住司烨，又用另外一只手急得全身翻找。
　　司烨好奇地看着小司从裤袋里掏出一条项链递，仔细看看，上面的坠子俨然是昨天的那个红贝壳。
　　赫小司红着眼圈硬是把司烨的脖子拉下来，笨拙地替她带上。
　　等到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司烨的姑姑已经找到，牵了司烨的手往回走。

　　原本还没有任何离别感伤的司烨在临上车的时候摸了摸颈子前的项链，居然想念起只有一面之缘的赫亦赐。
　　突然很想很想再看到他。
　　不知道他的病严不严重。
　　堂弟司幽已经在催促她上车了，终于司烨还是握着项链，恋恋不舍地坐上车。
　　在车里，司烨紧紧把脸贴在车窗上，努力睁大眼睛看着这个地方。
　　他们即将要离开了，还是可以再来。
　　可是，下次还会有一个赫亦赐等着她去救吗？

　　小车缓缓行进，宾馆别墅一栋栋倒退在司烨眼前。
　　突然她睁大了眼睛，泛酸的眼睛死死看着车窗外。
　　司幽随着表姐的视线看向窗外，一个男孩也正往他们车的方向看来。
　　他似乎在说着些什么，听不到声音。只有唇形。
　　而转首看向表姐，司幽看到她一直在喊着：
　　再见。
　　再见。
　　一定要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