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世男鬼养养就不歪了》川昼南

6、第六章

　　“阿爸，小晚，我回来了……”
　　来人正是从衙门赶来的吴中。

　　他远远见到吴记铺子那坐在椅上的身影，许是父子之间的感应，还没等吴中唤出声来，背影一颤，缓缓转身。
　　“阿中？回来了？”
　　“阿爸。”

　　和吴中记忆里最后一面相比，他阿爸现在的气色反而不错。
　　一句一如既往的问候让吴中喉头哽住，他重重点头，望向一边泣不成声的李晚娘。

　　一场大火，半生颠沛，所有的苦楚此刻涌上喉头，吴中再也忍不住，大步向前，一把将李晚娘拥进怀里，流下泪道：“小晚。”

　　李晚娘把脸埋在他的肩头，轻轻颤抖。
　　两人此刻终于重逢，却都已不在人世。

　　吴大汉在一旁看着，眼里也是水光闪动，嘴角却挂着欣慰的笑。
　　他生前没等到儿子成亲，没等到这声“阿爸”，如今地魂将散，却见了这一幕，值了。

　　拥抱良久，李晚娘把吴中转了个身，他这才发现铺里还有两位客人，忙补上一礼道：“失礼失礼，许久未见家人有些激动。两位是？”

　　陈中南回礼笑道：“人之常情，没事没事。我是陈中南，折骨奇人，这位是我徒弟小白。”
　　小白向他点头颔首。

　　吴中的反应却有些出乎大家的意料，他再行一礼，态度更为恭敬。

　　其实，吴中在世间游荡多年，曾受到其他诡魂的馈赠 ，魂力凝实功力大涨，得以看见一些普通诡魂看不见的因果。

　　在陈中南身上，缠绕着与他们一家的因果连线。
　　而其中最深的一道线连着的……

　　吴中的视线触及她身边的少年，大惊后态度更为恭敬。
　　这位前辈，魂力凝实在他之上，还是陈奇人的徒弟，可见这位陈奇人能力之强。

　　陈中南见状连忙摆手，心道：书生就是不一样，打个招呼还这么郑重……

　　***
　　时隔多年，兜兜转转，香囊终于送到了吴中的手上。

　　许是物归原主，变化丛生。
　　杏黄色的香囊红绳坠尾，无风自扬，表面微光隐隐闪动。

　　众人围上来，一睹奇异。
　　李晚娘问道：“这是怎么了？方才这香囊虽助我忆起前世的死因，但并没有这般变化。”
　　吴大汉仍是靠在桌边，附和一声。

　　摆弄良久，香囊却没有进一步施展神通，只是那光闪动得更为快速。

　　吴中若有所思，转向一旁眼睛瞪大仔细观察的陈中南，道：“陈奇人，能不能麻烦您，来帮我们看看？”

　　陈中南一脸不可置信，手指着自己道：“我？”我个破跳舞的，神神诡诡的事我不懂啊？

　　见吴中和李晚娘无比信任的模样，感觉只要自己出手就能发生什么奇迹一样，陈中南道不出拒绝的话语，或许真的只要自己碰一下就好了？

　　她接过吴中手中的香囊，或许是内部有什么东西封存？
　　香囊陈旧，微光新萤。
　　拆开抽绳，只见那囊中封存着一小团青碧色光晕，光晕里裹挟的是破碎的大火。

　　她尝试着把手附上去，感受到微弱的牵引力，那团光晕缓缓升起，飘向吴中的眉心。
　　接触的瞬间，记忆如决堤的洪水涌入吴中的脑海。

　　多年前大火的那一夜，是有人半夜泼了火油，把门从外头锁死。

　　当时他侥幸在院中角落看书睡着，等闻到焦糊味时，火舌舔舐木质家具飞速蔓延，转眼旺成一片火海！

　　吴中听见房中阿母的哭喊，他匆匆披着浸湿的布巾冲进火海，背出嗓子已然嘶哑的阿母。

　　他一计儒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把阿母背出火海已是极限。把他阿母安置在府外，拜托邻里照顾，又冲回去试图挽救家宅。

　　体力不支，一时松懈，反应过来时，是一阵皮肉钻心的疼，五脏六腑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再次有意识时，他低头往下一看，原来自己的身体被压在了木柱下。再一抬头，已然飘在半空。

　　街巷的人家都被惊醒，在人群中，吴中看见了向来亲厚的李叔！
　　摘下了面具的李叔，在火光的映照下，面容狰狞如恶诡！
　　原来是他！绝对是他！

　　吴中随着年龄增长逐渐开了心窍，阿爸去世后他李叔的一些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念着小晚，一步步退让。

　　但是散布以次充好的谣言诋毁他家铺子，让吴中实在忍不下去了。

　　前些日子他上衙门递上一纸状书，把李叔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如实上报，却得到张捕头的一句“胡闹”？！

　　不多时，随着肉身的损毁，七魄消散，三魂破碎，吴中开始变得浑浑噩噩。

　　他忘却了一些事情，但仍记得要去见一面小晚。

　　于是遵从本能飘去小晚身边，替她掩了掩睡熟时挣开的被子，痴痴地望着她的睡颜不舍离去。

　　天将明，正是混沌之时，一股力量迫使他不得不离去。

　　明明没有经历过，吴中却知道，那是阴差勾他来了。
　　他只好撕下一小块地魂，塞进小晚攥在手里的香囊，便匆匆离去，躲开阴差。

　　往后游荡人间，直至前些天那道震撼灵魂的感召，才得以清醒……

　　***
　　光晕完全融入，吴中的样貌开始发生大幅变化。
　　“成了！”李晚娘惊喜道。

　　原本清润的书生面上出现了一大片扭曲狰狞的烧伤伤疤！
　　从左耳横至脖颈，触目惊心，双手手背也有同样的痕迹，指节因此微微变形。

　　李晚娘指尖轻抚过那些伤疤，哽咽道：“疼吗？”
　　吴中握住她的手，摇头道：“不疼了,只记得当时的烫。”

　　瞧见儿子自他走后受苦的模样，吴大汉一阵心悸，身形晃了晃。
　　“阿爸！”吴中上前扶住。

　　吴大汉摆摆手，拨开自己面前瞬间多出来的几双手，视线一一扫过眼前的面容。

　　吴中的着急他看在眼里，李晚娘一直在抹泪，连陈小娘子的眉间都紧皱着，众人一副担忧自己将要消散的模样。

　　但，好像真的是穷途末路了啊……

　　吴大汉靠着桌沿歇息，他仿佛感受到自己的虚弱，前世的病重也影响到自己的地魂，时间不多了。

　　他看向儿子，眼神闪过挣扎，但还是开口道：“阿中，有件事……阿爸瞒了你一辈子。”

　　“你娘生的其实是双胞胎。李大娘不能生育，你李叔求我，把小儿子吴琼暂时过继给他，后来生了儿子再还回来。”

　　“你娘舍不得，哭了好几天，可李贵根当时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当亲儿待。再后来李大娘病逝，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吴中和李晚娘同时呆立了。
　　片刻，李晚娘颤声道：“我大哥其实是……”

　　吴大汉轻轻点头道：“我快散去了，阿中啊，阿爸没能护好家，没能护住你，往后你和你弟……”

　　“阿爸放心，该报的仇，该还的债，该认的亲，我会处理好的。”吴中握住吴大汉几乎透明的手：“阿娘还活着，我当年拿了很多值钱的物事，她活得很自在。”

　　吴大汉释怀地笑，看向李晚娘道：“闺女，我的眼光真毒啊，一看你就是我老吴家的媳妇，你们要好好的。”

　　李晚娘道一声：“阿爸你放心。”

　　“好……好……你们都是好孩子。陈小娘子，多谢你。”
　　吴大汉的声音轻得和风一般道：“那桂花炊饼，好吃吧……”

　　最后的光晕温柔地拂过两个孩子的脸庞，然后彻底消散。吴记铺子随着吴大汉的散去也开始逐渐变淡，像浸了水的墨画，一点点模糊了。

　　这个由执念构筑的幻象，随着主人一同离去，徒留陈中南递给吴大汉的钱币，在原地滴溜溜地打转。

　　***
　　外头的日光终于洒落下来，吴中和李晚娘化作流萤附在香囊中。
　　吴中的一缕魂归位后，香囊恢复了原状，但内里已经完全不同，它承载了吴李两代人的执念。

　　陈中南立在热闹街头，新旧交替，恍如隔世。
　　小白捡起钱币，手上拎着的那袋桂花炊饼竟还未消散。

　　“陈小娘子，能听见我说话吗？”李晚娘在香囊中问道：“可不可以帮我们最后一个忙？”
　　陈中南点头道：“可以，你说吧。”

　　“当年我爸做了许多错事，我有些怨他。回来后凭着本能，在桥头卖诡炊饼毁他生意，现在想来，不是一个恰当做法。”
　　“你那诡炊饼，怎么回事？”

　　“本是吴阿爸用魂力凝成的，但我动了些手脚，魂力微弱影响不大。”李晚娘顿了顿道：“这些年我一直把香囊贴身带在身上，许是沾了些魂力，会让触碰的人回忆起自己最痛苦的往事。”

　　“阿中魂力凝实，他附身于此，能加以控制。你能不能帮我们把这个香囊交给我哥李大，让他再给我阿爸？”

　　许是见陈中南迟疑，吴中道：“我们是想让真相重见天日。来之前我已经把衙门的人引到李记炊饼铺了，李贵根欠的债，该他自己当众偿还，把此事做个了断。”

　　陈中南点头道：“行，既然已经知道了些内幕，我是不会坐视不理的。我帮你们这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