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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御街惊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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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三月,杏花初绽。
新科进士游街的队伍自朱雀门而出,沿御街缓缓行进。京城百姓夹道相迎,人声鼎沸,几乎要将这百尺宽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队伍最前头,那匹枣红色高头大马之上,端坐着今科状元谢临舟。
他一身绯红状元袍,帽插金花,腰间玉带在春日阳光下泛着温润光泽。
生得剑眉星目,鼻梁挺直,薄唇紧抿时自带三分冷峻。偏他此刻唇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只淡淡扫视着两旁欢呼的人群。
寒窗苦读十八载,从江南小镇一路走到这天子脚下,他终于站在了这里。
可心里却空荡荡的,像有什么东西一直悬着,不肯落下。
街边茶楼二层,几位世家子弟凭栏观望。
“啧,这谢状元倒是一表人才。”蓝衣公子摇着扇子,“可惜出身寒微,听说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
旁边锦衣青年嗤笑:“寒门状元又如何?过两年还不是要被派去偏远州县?在这长安城里,没有根基,爬得再高也不过是空中楼阁。”
这些话顺着风飘来,谢临舟听见了,却连眼睫都未动一下。
他早已习惯这样的目光和议论。自入京赶考以来,冷眼与轻视便如影随形。但他不在乎。他要的从来不是谁的认可,他要的是一步一步,走上那个能改变一切的位置。
队伍行至御街中段,人潮愈发汹涌。不知谁家的孩童挤到路中央,险些被马踩到。谢临舟勒紧缰绳,马儿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
就在这混乱的瞬间,他的目光无意间掠过街边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停着一辆青帷马车,样式古朴,只在车帘一角绣着一个小小的“沈”字。车窗半开,露出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那是个年轻女子,约莫十七八岁年纪,乌发如云,只用一根素银簪子松松绾着。她斜倚在车窗边,眉眼间笼着一层病态的倦意,唇色淡得几乎没有颜色。春日阳光照在她脸上,能清晰看见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
可就是这样一张病容,却有着惊心动魄的美。
不是那种明艳张扬的美,而是像初冬清晨的第一场薄雪,清冷,脆弱,仿佛一触即化。
她的眼睛尤其特别,瞳仁是极深的墨色,却没什么神采,只静静望着街上的喧闹,像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
谢临舟的心猛地一跳。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什么东西突然撞进了胸腔里,撞得他呼吸一滞。
十八年来,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读书时没有,中举时没有,甚至金殿传胪,被钦点为状元时也没有。
可此刻,看着那张苍白病弱的脸,他竟觉得喉咙发干,握着缰绳的手微微收紧。
马儿在原地踏了几步,周围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状元郎怎么停了?”
“在看什么呢?”
谢临舟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轻夹马腹,队伍继续前行。
可走出不到十丈,他又忍不住回头。
马车还停在那里。那女子似是被春风吹得咳嗽起来,用帕子掩住口鼻,肩头轻颤。车帘很快被一只细白的手拉上,遮住了她的身影。
但那一幕已经刻进了谢临舟的脑海里。
苍白的手指,轻颤的肩,墨色眼睛里那种与世隔绝的疏离。
“那是谁家的马车?”他低声问身旁的礼部官员。
官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哦,那是沈尚书的车驾。车里坐的想必是沈家那位嫡女,沈知微。”
“沈知微”谢临舟重复着这个名字。
“是啊,沈家大小姐,可惜自幼体弱多病,常年不出府门。今日难得出来,许是想看看状元游街的热闹。”官员叹了口气,
“说起来,这沈小姐与丞相府的温世子是青梅竹马,两家早有婚约,只等她身体好些便要完婚了。”
谢临舟的手指猛然收紧,缰绳勒得马儿不安地甩了甩头。
婚约。
这两个字像冰锥,猝不及防刺进他心里。
他转过头,不再看那辆马车。可那张苍白的脸,那双墨色的眼睛,却像烙印一样,再也挥之不去。
队伍继续前行,欢呼声依旧震天。可谢临舟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想起很多年前,江南老家那间漏雨的破屋。母亲病重躺在床上,握着他的手说:“舟儿,你要读书,要考功名,要离开这里.。”
那时他才八岁,还不懂什么叫离开,只知道母亲的手很凉,眼神很空。
三个月后,母亲去世。又过两年,父亲在码头做工时被货物砸中,也没了。
他成了孤儿,靠着邻里接济和帮人抄书,硬是读完了私塾。十五岁那年,揣着攒下的三两银子和几件旧衣裳,他离开小镇,开始了漫长的赶考之路。
这一路,他见过太多冷暖。客栈老板因他衣衫褴褛将他赶出,同窗嫌他出身贫寒不愿与他同席,考官见他文章出众却因无门无路而屡试不第...
他学会了沉默,学会了隐忍,学会了将所有的情绪都压进心底最深处。
直到今天,金殿之上,陛下亲点他为状元。那一刻,他以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可现在,看着那辆远去的青帷马车,他知道,有什么东西才刚刚开始。
游街结束,谢临舟回到礼部安排的驿馆。房间宽敞明亮,桌上摆着官服,官印,还有各色贺礼。
他一件都没看,只走到窗边,推开窗。
长安城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散落人间的星河。远处隐约传来丝竹之声,是那些世家子弟在为今日的盛事庆祝。
谢临舟站了很久,直到夜色完全降临。
“沈知微。”他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礼部官员的话在耳边回响:“与丞相府的温世子是青梅竹马,两家早有婚约……”
青梅竹马。
世家联姻。
门当户对。
这些词像一根根细针,扎在他心上。他不是不知道,在这长安城里,阶级与门第是怎样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寒门状元听着风光,可在那些百年世家眼里,不过是朝廷用来装点门面的工具。
可他偏要越过这道鸿沟。
不仅是为那张惊鸿一瞥的脸,更是为了一种近乎偏执的念头,他要证明,出身寒微又如何?只要他够狠,够拼,这世上就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
包括那个如薄雪般清冷易碎的女子。
敲门声响起,驿馆小吏在门外恭敬道:“谢状元,吏部王大人设宴,请您赴席。”
“知道了。”谢临舟应了一声,却没有动。
他望着窗外繁华的长安夜景,眼底渐渐凝聚起一种冰冷而坚决的光。
从今天起,他的人生有了新的目标。
不仅要在这朝廷站稳脚跟,步步高升,还要得到那个人,那个叫沈知微的女子。
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无论要用什么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