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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星海、残焰与灼骨的遗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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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波里斯降临在长庚殖民地废墟时,星海正下着一场光尘雨。
那是文明崩塌时的余烬,细碎、冰冷,落在皮肤上没有温度,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江有年正趴在冰冷的金属残骸上,指尖徒劳地抓挠着地面,试图够到那柄布满裂痕的「守望枝」。
粉色的圣焰几近熄灭,只剩星星点点的微光,像极了启星书院后山亭台里,那年冬夜快要燃尽的烛火——那是人类文明在漫漫长夜中,最微弱却最倔强的光。
他的作战服被黑色能量灼出焦黑的破洞,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交错的血痕与灼伤。曾经挺直如松的脊背此刻佝偻得像一截被雷劈断的枯木,那是承载了五万年遗憾的脊梁。
他咳着血,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胸腔的剧痛。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没能护住十七岁那年那个关于“江南花海”的理想,没能守住人类文明最后的净土,甚至连苏·雪见用生命换来的源生脉络,都快被番的黑色能量啃噬殆尽。
三百岁的阿波里斯落地时,长袍下摆连一丝灰尘都没沾。
他翠绿的瞳孔里倒映着这片死寂的废墟,没有半分惊慌,只有近乎神性的审视。作为星神的令使,他见过太多文明的生灭,死亡对他而言只是数据的归零,是星图上一颗黯淡的星。
他抬手按住通讯器,语速平稳得像在念一份冰冷的宇宙观测报告,尾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神明大人,长庚殖民地战况胶着,江有年前辈生命体征濒危,建议启动后备方案。另外……他的执念阈值已经过载,强行支撑只会加速源生脉络的崩解,最终化为虚无。”
通讯那头传来忻压抑的咳嗽声,那咳嗽声里带着星石碎裂的回音。阿波里斯的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成那副优雅冷硬的模样。
他缓步走到江有年身边,缓缓蹲下身。这个动作并不符合神使的威仪,却像是一个求知者在试图触碰某种他无法理解的真理。
他看着江有年嘴角的血迹、破碎的作战服,还有那枚紧紧攥在掌心、几乎要嵌入肉里的莲花吊坠。
“江有年。”
阿波里斯没有再叫他“前辈”,语气里那丝刻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抬起头来看看。看看这片废墟,看看那些在猜忌中互相撕咬的人们。”
他伸出手,指尖并没有触碰江有年,而是虚虚地指向四周,“你守护的‘纯爱’,就是这些吗?脆弱得像是一碰就碎的泡沫,美好得像是一个永远醒不过来的梦。为了这样一个梦,把自己折腾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值得吗?”
阿波里斯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质问江有年,又像是在质问自己,“苏·雪见当年的选择,难道不是希望你作为一个‘人’,好好地活下去,而不是变成一尊对着虚空挥拳的雕塑?”
这番话比任何刀剑都更锋利。
废墟里,那些刚刚摆脱控制的人们,此刻正茫然地抚摸着胸口浮现的梅花印记,他们眼中的疯狂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的空洞。这一幕似乎印证了阿波里斯的质疑——人类如此脆弱,这份“爱”如此不堪一击,值得神明流泪,值得英雄赴死吗?
“哈哈哈哈——!”
震耳欲聋的狂笑突然撕裂天空,番的虚影在黑色能量中膨胀成遮天蔽日的巨影。
“瞧瞧这出好戏!江有年,你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
番的声音癫狂得震碎了空气里的尘埃,“这就是你豁出命要守护的人类!贪婪!自私!虚伪!你以为你那点破回忆,那点烂执念,就能对抗我?对抗这宇宙的熵增与虚无?”
巨手猛地攥紧,江有年周围的地面轰然塌陷。
番的虚影俯冲而下,黑色的靴子狠狠踩在他手边的梅花吊坠上,碾得那枚银质吊坠发出细碎的哀鸣。
“苏·雪见就是个蠢货!她用命换你活下去,就是为了让你看着这群废物,在废墟里苟延残喘吗?”
番俯下身,猩红的目光死死盯着江有年涣散的瞳孔,“你的守护,屁用没有!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永远赢不了我!”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江有年的心脏。
就在这时,胸口的梅花吊坠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白光,阿波里斯怀里的《小王子》挣脱怀抱,书页翻飞着落在江有年手边。
夹在书里的干枯花瓣化作一道粉色的光,钻进他的眉心。
记忆里的画面骤然清晰——那不是儿女情长,而是十七岁的苏·雪见,在旧亭台的灯光下,指着星图对他说:“江有年,我们要守护的,是这片星海不被黑暗吞噬。”
那些瞬间,是真的。
就算现实再讽刺,就算人类再不堪,那份“守护文明不灭的信念”,也值得用生命去捍卫。
“纯爱冰焰……”
江有年的喉间挤出沙哑的音节,他撑着「守望枝」,一点点站起来。裂痕遍布的剑身迸发出炽烈的金光,那些金色的火焰顺着他的手臂蔓延,灼烧着他的皮肤,却也驱散了周身的黑雾。
“……殉道形态!”
一声怒吼震彻星海,江有年挥剑斩出。
金色的火焰化作数十道巨大的光刃,撕裂翻涌的黑雾。光刃所过之处,黑色能量发出凄厉的惨叫,那些被猜忌控制的人们,在金光的沐浴下,眼中的空洞被一丝微弱的光填满——那是对美好的渴望,是文明复苏的火种。
番的虚影被光刃劈中,却只是癫狂地大笑:“太弱了!太弱了!”
无穷无尽的黑色能量化作万千触手,缠住江有年的四肢。
江有年咬紧牙关,任由能量灼烧着血肉,他猛地发力,剑身的金光暴涨,硬生生挣断那些触手。
他拖着残破的身躯,一步步朝着番的虚影走去。每一步落下,都在地面砸出一个血印。他的身影在金光中显得无比单薄,却又无比挺拔,像一株在烈火中重生的劲松。
“雪见说过……”
江有年咳出一口血,却笑得温柔,“纯爱不是没有黑暗,不是没有绝望……”
他纵身跃起,将全身的源生脉络与生命,尽数注入「守望枝」中。剑身的金光亮得让人睁不开眼,连星海都为之震颤。
“……是就算知道前路是黑暗,是绝望,也愿意点燃自己,为后来者照亮一寸土地!”
金色的剑光贯穿了番的虚影。
番在消散前的狂笑中留下诅咒:“我会回来的——!虚无永远不会消失!”
金光散去,废墟上开满了粉色的雪见花。
阿波里斯站在漫天飞舞的花瓣中,缓缓蹲下身,捡起那本《小王子》。
书页里的纸条上,苏·雪见的字迹温润依旧,写着关于源生脉络的演算公式;背面的少年字迹,却带着永远无法实现的遗憾:“我会守好这里。”
通讯器里传来忻疲惫的声音,带着一丝释然的叹息:
“阿波里斯,江有年他……”
“江有年前辈,已确认牺牲。”
阿波里斯的声音平稳,握着书本的指节却泛白,“长庚殖民地的猜忌孢子已清除,梅花印记可作为文明火种的保护层。鎏金港的危机仍在,建议启动第二阶段防御计划。另外,我需要调取所有关于‘执念转化神力’的文献,包括您百万年间的所有记录。”
他站起身,望向鎏金港的方向,那里的黑色光柱依旧冲天,像一根刺,扎在星海的心脏。
在阿波里斯眼里,在所有被梅花印记护住的人眼里,江有年从来都不是失败者。
这个佝偻着脊背、咳着血冲向敌人的战士,是用生命点燃了星海的英雄,是人类对抗虚无史上最悲壮的“守望者”。
风拂过,卷起满地的雪见花瓣,也卷起阿波里斯袖间那枚梅花徽章的微光。
他轻声自语,语气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那声音轻得像是在对逝者立誓:
“江南的雪见花,明年春天应该会开得很艳吧。”
“而你欠他的,我会替他,一点一点地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