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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犯贱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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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小寂将陆芷清拖到洞外就冲回洞穴里去。片刻之差洞中火烟已浓烈得不能视物,方小寂跌跌撞撞地转了几圈几乎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她往里又冲了一段路,刺人的浓烟刺激得人睁不开眼,开口喊了声叶还君,立时喉口灼痛难当,猛咳着继续喊了几声,没有得到一丝回应,方小寂不由慌乱起来,哭着跑了几个来回来,肺腑滞痛,片刻已不能呼吸。
她第一次觉得这般绝望无助,想到叶还君可能已葬身火海,只觉得天都要塌了。洞口就在不远处,现在出去尚来得及,但若叶还君注定死在此处,她又怎能不陪他?她脑中一片混沌,想到叶还君最后看她的冰冷眼神,伤心欲绝之下踉跄了几步,不想后退正好踢到什么软软的物什,她心中一凛,转身一看,正是叶还君。
方小寂心中大喜,俯身却见叶还君早已晕厥,她一手将他拉起,不防听到头顶一阵喀喀声,冲顶的火烟中什么也看不见,等她意识到那可能上岩壁上斜生的树枝时,那东西已燃着火径直朝她砸了下来。方小寂下意识抱住叶还君,千均一发之间,却听呯然一声巨响,那燃火的木头竟被人半空一脚踢碎。方小寂抬头,只见一槿红色的人影落下来,二话不说从她手中抓过叶还君便往洞口掠了出去。
来者是苏余人,叶还君从断口掉下去后她就在山脚下到处找寻三人的踪迹,这么昏暗的天色这么大的西山,若不是从洞顶冲出的火光将她引了过来,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她能找到这里来。
方小寂还扒着叶还君衣服,苏余人赶紧将她的手扯开,她俯身在叶还君身边,捏着他的鼻子往他嘴里吹了几口气,叶还君胸口突然一动,偏过脸猛咳了几声,竟慢慢醒了过来。苏余人扶他坐起来,颇有讽意地笑道:“你怎么才离开我一会怎会就弄成这样子了?若不是我,你现在恐怕烧死在里头了。”
叶还君听到声音睁开眼,他看到苏余人的脸有些迷糊,嘴巴微动轻声唤了声“小寂……”,但出来的却只是喑哑的气音,他才觉得喉鼻肺腑好似被火炭磨砺过一般,呼吸困难,灼痛难当。
方小寂从苏余人身后跌走过来,拉着他的手问他怎么样了。叶还君看着她,迷糊的眼晴慢慢清楚起来,眼神却是木然,等他神思都清醒过来时,那眼里几乎只剩下了淡然的冰冷。他垂眸看到方小寂拉着他的手,静了一会,慢慢挣了出来。
叶还君站起来,那一脸平静冷绝的神色,方小寂看着,没敢再碰他一下。她红着眼低下头,叶还君对她漠然,她心中觉得万分委屈,明知道原因,却无从解释。
叶还君道:“我不是说过了,你要救陆芷清,就别管我了,你现在来关切什么。”他的声音暗哑,从喉中吐出来的字,似乎都带着血。
方小寂道:“对不起……”
叶还君道:“没事。反正我的话你从来不放在心上。”他说出这句话来,不见伤心,也听不出嘲讽,平静无波的语气,听着却让人不由心寒。他说完看了一会方小寂,转身就要走。方小寂一凛,忙问:“你去哪?”叶还君顿住回头,淡道:“去哪都行,我只是不想再看见你了。”
方小寂被她一语噎住,木然地站着不知所措。
叶还君的眼睛落在远处陆芷清的身上,又道:“把她送回九华堡去吧,再迟就没命了。”
方小寂伫立半晌道:“我……我会找你,一定会找到你的。”
叶还群转身笑笑,显然没将这话放在心上。
苏余人追上去轻揽住叶还君的胳膊,走了两步,又转过脸来用怜悯的眼色看方小寂,倏然忍不住一笑,转头随叶还君而去了。方小寂怔怔看他走远,最后一抹雪青淹没在满山树影中,冰凉的山风中,一切都昏沉沉地不真实,如在空旷的梦境里飘浮,哭笑都寻不到声音。
叶还君离开她了,那样平静。一直以来,她都以为那会是生死之刻,原来不是。
从山脚往东走不过五里就到了城中,天已入夜,大街上灯起阑珊,人来人往很热闹。苏余人扶着叶还君,看街上年轻的男男女女从灯影下走过,或依依而笑,或打情骂俏。叶还君一身长衣凌乱,半散着长发,腰上还挂着大片血渍。迎面走来的人注意到他,不免多看两眼,苏余人却不以为意,如挽着情人般跟他说话,可惜一路下来没得到任何回应。但苏余人不觉有什么,她已然抓紧时间把自己沉浸在想像里,将自己和叶还君当成了街上最平凡的一对情侣。
走到街头的时候,叶还君的步子开始有些不稳,苏余人细看他,揽住他的腰身说再往前走一段,前面大树下面没人,我替你包扎一下伤口。叶还君一语不发,低着头几乎半身都挂在苏余人身上。苏余人转头看了他一眼,腾出左手将他散下来的头发括到耳后,不经意碰到他的脸,感觉到一片湿凉。她不禁笑道:“哎呀,真有这么痛吗,你又哭了?”
叶还君没回答她,苏余人静了片刻,突道:“你们俩个不合适,走不到一起的。除非一生都太平无事,稍有不顺,一阵风都能给吹散,迟早会是这样的结局。心痛什么,好聚好散,还不够圆满吗?”
苏余人将叶还君靠在树上,从包袱里掏出金创药,很利索地解开叶还君的衣服替他擦拭伤口。叶还君突然抓住她的手恨恨看着她。苏余人抬头直视他,问:“怎么,想骂我不要脸,还是想说你恨我?别忘了是我救了你。”
叶还君道:“我愿意死,谁求你救了吗?”
苏余人扯出一抹冷笑,冷不丁挣开转手在他伤口上狠狠拧了一把,叶还君一声闷哼,剧痛之下便要站起来,苏余人将他摁回去骂道:“叶还君你就是犯贱!”
苏余人道:“方小寂有什么好,比我单纯心善?慈悲多祸害,方便多下流,没有菩萨的法力就别揣菩萨的心肠,这是你教我的,怎么,轮到方小寂身上就可以原谅了?哈,即使她便是菩萨,你这个魔头配得上她吗?!我告诉你,她那根本不是简单单纯,她就是笨!”
苏余人道:“你眼睛瞎了吗?你今天的下场不是我害的,是方小寂!只因为你喜欢她,就算被她害死你也愿意,她做什么都对!我呢?因为你不爱,所以做什么都不对,哭是错,笑是错,活着是错,死了都是错,连救你也是错!是不是!”
叶还君静静听着不发一语,苏余人抓着他肩膀吼了一阵,片刻之后静下来,转脸面上又挂了微笑,她从一边理出一条白布抖了少许金创药,慢慢给叶还君的腰缠上。叶还君任她动作,微垂的双眼似有所思。树影月光下,叶还君脸色清白,虽散乱着头发,绝好的相貌却未减一分。苏余人细细包扎好,静静看了他一会,忍不住去摸他的脸,轻唤了一声“义父……”低头便吻上去,她避开叶还君的嘴唇,在他嘴角流连了一阵,又顺着下巴的线条去啃叶还君的颈项。叶还君竟没有推她,苏余人吻着他的锁骨,鼻间闻到若有似无的苦苋草的味道,竟忍不住呻吟了一声,正当情起,冷不防叶还君道了一句:“你即知我对你不好,现在这样,难道不是在犯贱?”
苏余人身体顿了一下,她抬眼静看了他片刻,突然在他伤口又狠拧了一把。叶还君吃痛挣扎,苏余人抓住他的手,跨坐在他身上硬不让他起来。她不见得生气,只是扳住叶还君的下巴轻蔑道:“那又怎样,架不住我苏余人高兴!”
苏余人道:“起码我对你犯贱的时候是图个开心,说不要脸点就图点情.欲,犯完了也不会骂你没良心。不像你,明知道方小寂是什么样的人,在她那犯着不情不愿的贱,犯完了又怨人家不够全心全意待你。根本不见你有高兴的时候,你说你图什么?”
叶还君暗沉着脸色,说关你屁事。苏余人笑了一声道:“是不关我什么事,不过你现在上下内外都是伤,没有我哪也去不了,除非你真的想死,否则不是应该说点好听的,讨好我才是吗?”
叶还君又不发一语,苏余人皱眉,习惯似的又拧了他一把,怒道:“说话啊!”叶还君僵硬着身体,因为剧痛,指尖不由发抖。苏余人道:“还不说话,要不要再拧一下?”叶还君闭上眼,轻问:“你想听什么?”
苏余人想了一会,问:“你还爱方小寂吗?你爱我吗?”
叶还君睁开眼,苏余人笑着垂眸,一时在他眼中看到夜空繁星,便听他轻声道:“我和方小寂已经过去了,我现在爱的是你。”
苏余人愣了一下,好似未想到他会这样说,明明知道是骗人的,竟管不住心脏呯呯乱跳。好像突然听到什么可怕又可喜的事情,一瞬间竟噎住了。她鼻间一酸,眼泪莫明其妙就唰唰地掉下来,那感觉不是喜极而泣,而是纯粹地伤心欲绝,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缘故地。
等她哭够了的时候,叶还君已在她身下半昏半睡了过去。累伤积重,已不可能靠他自身恢复,再拖个十天半个月,必死无疑。
苏余人买了马车连夜出城,日夜不停赶了七日,到得汀淮正是入夜。沿岸船舫华灯高照,人声喧哗中璀璨熠熠,此日正值冬至,远处正奏黄钟之律,鼓瑟吹笙之声犹为响亮,几乎胜过岸边红袖楼外女子的嫣笑声。
苏余人将马车停在一华舫前,水红的灯纱上,用金线名着“香洲”两字,那船头站着几位红袖楼里的陪客女子,看到她便朝她打招呼,远远便有人问她这几个月去哪里了。苏余人未有理睬,撩开车帘将裹着被子的叶还君扛在肩上,径直走过平桥入到香洲舫里。
苏余人走过中舱的晏饮场,尾舱阁楼上的长窗里突然倚过来一个人,那人居高临下地看她,青兰长袖垂在窗外,半散着头发打量了她肩上的物什,带着深深含笑的目光,问:“余人,你这是从哪抢来的什么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