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折红枝》荷包

42、爱恨而已

　　苏余人道：“我不能死，我死了就见不着你了，我舍不得。”她提了一下肩上水红色的小包袱，笑着撑伞走近两步，黑色的鞋子踩在叶还君铺开的雪青宽袖上，低头用深诲盯着叶还君，轻道：“四百零七天，我们不曾分别这么久，天知道我有多想你。虽然我这样害你似乎不好，但你不也杀过我一次，算扯平了，原谅我好吗？”

　　叶还君道：“你在说笑吗？”

　　“我没有说笑。”苏余人轻抬了脚压在叶还君腰上，那伤口的鲜血渗出来，染红了她的鞋边，“你欠我这么多，莫非忘了？”

　　叶还君腰上的伤口冷不丁被她碾住，剧痛之下很没面子地呻吟了一声。他伸手抓住苏余人的脚踝，想就此将她的脚骨捏断，但事实上他连推开的气力都没有，他挣扎着想起身，不防苏余人蹲下身来，猛地掐住他的脖颈将他摁回地上去了。

　　她的指骨轻轻做响，似要将他的最后一口气掐断在这雨天里，但终究只是轻按着。肩头的黑发滑落下来，轻荡在叶还君的下巴上，须臾的静默，只听得到油纸伞上的沙沙声。

　　叶还君道：“你既恨我，大可杀我。若还爱我，何必这样折磨我。”

　　“义父你真是不讲道理，这样就算得上折磨了么？那我所受的那些又算什么？”苏余人笑了一声道，“你杀我一次，我若还爱你，岂不是太贱了。你说得对，我就是恨你，若不恨你，我不知道如何自处。义父你这么聪明，能教教我吗？”

　　苏余人将手伸到叶还君的颈后，慢慢托着让他坐起来，又笑道：“但我终究还是想你，忘不了你。我想过了，我要和你远走高飞，把你绑在身边，和你长相厮守，再也不和你分开了。”苏余人看着叶还君，说你别笑，虎落平阳还有被犬欺的时候呢，譬如现在，难道你是我的对手？

　　“我多谢你的不杀之恩。”叶还君苍白着脸色，说话间气息游离不稳，“你要怎样我什么意见都没有，但现下的状况，你要么给我疗伤，要么找血给我喝，你得先让我活着，才能想远走高飞，才能说长相厮守。”

　　“义父你真是时时处处都不忘为自己合计……但你说得确实不错。”苏余人略笑着，突然低头在他在唇上亲了一下，许是因为真的没有气力了，叶还君只是下意识轻阖了眼，没有偏一下脸，甚至没有一丝反感，苏余人想，这人真识时务。她撑伞站起来，想说“那你等我回来”，但想到现下的状况他根本也无地方可去，于是落下肩上的小包袱，说了声“帮我看着啊”就转身往来路走了。

　　不过片刻，苏余人给他背了个人回来，是个瘦小的道士，不知道是怎样被她骗到害了的。她将那道士扔在叶还君面前，说这人还活着，只是被我打昏了，你喝死人的血吗？喝的话我现在就把他杀了，保险。

　　叶还君没说什么，只俯身凑近那人的颈边，不算熟练地咬破了那人的脖子吸吮起来。那人自始至终没有醒过来，片刻叶还君咳了几声，有些厌恶地推开了那人。苏余人问这就好了？我看你不过只喝了一点。

　　再喝下去这人就死了。叶还君撑着地面慢慢站起来，轻轻擦去嘴边的血迹，怀有圣猼之血的身体第一次得到人血的滋养，叶还君的脸上浮现了平日没有的美貌，只因为过程有些邪恶，这美貌似也带了妖艳之气。他的内伤依然严重，内力还不能重新运转，但手足已恢复了气力，走路已不成问题。

　　苏余人略笑着看了他一会，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丹递给他，说把它吃了，化气清脉的。叶还君接过来，看了一会，识出那东西根本不是什么良药，便说不想吃。苏余人沉了下脸，说要么你自己吃下去，要么我给你塞进去。叶还君闻言再没说什么废话，果然乖乖将药丸吃了。

　　苏余人看了一眼地上的小道士，过来扶住叶还君，阴阳怪气地道：“你今天在奉神殿杀了近二百道士，却有意留这人一命。看不出来原来你不乱杀人，哎哟，夫人的话你果然很听。但又有什么用呢，一条命抵不了你欠下的血债，想积德？有屁用。”

　　叶还君闭目，说我只是饱了，你要是不舒服，就过去把他杀了。

　　“算啦，我跟他又没仇。”苏余人说话的时候，叶还君已捡起地上的长剑从她身边走了过去，他来到断崖边上，脚踏泛青的岩块，背剑朝下略望。断崖陡峭，杂枝横生，昏暗的雨天里，只看得到氤氲飘浮的水汽。

　　此处到现在没人找过来，料想是被方小寂引开了，但搜山的人找不到他，不会愚蠢地等到天黑，现在已过午时，再等一时两刻，山下堵截的人会主动往山上包抄，以他现在虚弱的功体，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苏余人走在他边上跟他一起往下望了一眼，说你不会想从这跳下去吧，就算以剑卸力，要想不死，起码也得先恢复三成功力。但你方才吃了锁络丹，几天之内是不可能有内力的。

　　锁络丹……叶还君恨恨看了她一眼，说解药呢？难道你今天想我死在这？

　　苏余人笑得挺无辜，说锁络丹又不是毒药，哪来的解药。我知道你身怀圣猼之血，毒药对你无用。她说着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一包纸，又抖出几颗，说它其实是补药来着，只不过会有散人功体的副作用，我这还有好多颗……

　　叶还君气得不行，没等她说完，上前抓了那纸包，甩手就扔到了断崖下。

　　苏余人倒也不生气，毫不在意的样子简直称得上宽容大量，她转身将树底下的小包袱拾起来，说你过来，我给你易容，你看这有个现成的道士，你穿上他的衣服，混下山去吧。说完又笑，说你以前不喜欢我学这些旁门左道，现在看到了吧，其实正是这些东西才有用，没用的是书上的那些大道理。

　　叶还君站在断崖边，长发松散衣衫凌乱，身心俱疲下面无表情的。

　　“不来？”苏余人道，“我知道你也许还有其它退路，不想就此受制于我，但现下这境况，根本不由得你想不想。除非你真从那跳下去，或者干脆被谢寺卿那一帮人捉到。反正你现在的罪名已经落实了，到时候就算不是以死谢罪，也少不得面壁思过什么的，到时候像白蛇一样压在雷峰塔里好几年，等你出来，说不定叶开晴都有儿女了。哦，不对，以你的身体，可能根本活不到那个时候。”苏余人说着，兀自感觉好笑，也就真掩嘴笑了出来。

　　叶还君扯了下嘴角，说就算我真的混下山去，你有能耐带走我么？全江湖的人都会找我，包括止剑宫的人，你锁住我的功力，以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如何保住我的性命。

　　苏余人笑道：“你以前教我的，不要执着过去或将来，要珍惜当下。所以想这么多干什么，走得一步是一步，能在一起多久就是多久，我自有要带你去的地方，你从小到大没知道过我，恐怕也不知道我的本事。”她说着走上去，扶叶还君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帮他易了装容。

　　那还在昏迷的道士套上叶还君的衣衫，被苏余人一脚从断崖踹了下去。她扶着叶还君，顺着断崖的边缘往山下走，在半山腰果然遇到一队正往上包抄的谢家堡人。苏余人掩着叶还君半个身子，颇有怒气地说，断崖那边已经发现了叶还君的尸体，你们还在这干什么，还不过去看看。未了又喊住两个人，义正言辞地斥问：没看见这位正一教的道生受了伤？先帮我扶下山去！

　　那理所当然又怒其不争的烦燥语气，果然唬住了一帮人，苏余人将叶还君交给为首两人，不耐烦似的假装离开。那两人扶着这正一道士，一路穿过了谢家堡的人的包抄，直到了鹤鸣山脚下。

　　到这就行了，叶还君的形迹要紧，奉神殿里死了多少同修，我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叶还君从那两人手里下来，神情颇悲凉地说你们去忙吧，不必再管我，捉住叶还君，确定他死了，才算是为我正一道报仇了。

　　那两人闻言果然未有多疑，抱拳转身就走了。叶还君腰间的伤口又开始流血，慢慢从单薄的道衣里渗出来，他挣扎着起身，捂腰走了一段路，在找到接应他的人前，如期被苏余人堵住了。

　　苏余人从高树上跳下来，瞧那样子好像已等了多时。她走过来扳开叶还君的手看了伤口一眼，皱眉道怎么又流血了。她拉过叶还君的手直接转了个方向，颇为体贴地说走吧，去西镇包扎一下伤口。

　　叶还君被她拖着进了一家小药铺，大夫替他包扎伤口的时候苏余人出去了，临走时很和善地交待：“我这哥哥脑子有点毛病，别让他乱跑，否则回来我可不付钱啊。”说着走出去，在最近的衣铺买了新的衣衫，回来正看到那大夫喂叶还君喝药。苏余人喊了句停，大步过去问这是什么药。那老板见她神色冷厉，颤颤说叶还君内腑郁滞，我给他喝点散气解热的药汤。苏余人闻言一手将那汤扔出老远，喝道：“我只叫你给他包扎外伤，谁叫你治他内腑郁滞了！”

　　她话音刚落，叶还君抬头瞧了她一眼，突然起身扑上去掐住了她的脖子。苏余人冷不防被他扑倒在地，只觉得叶还君的指甲几乎嵌进了她的肉里，她眼中怒火大炽，抓住叶还君的肩头，一个翻身将他反摁在地上，压制间惊觉叶还君已恢复了几分内劲，她吃惊于他圣猼之血的恢复力，一手扯下他腰间刚包好的绷带，手指直接搅进伤口里去。叶还君惨叫了一声，忙不迭放了手。

　　苏余人从包袱中掏出一颗锁络丹塞进叶还君的嘴里去，想了一会，又塞了一颗。她起身慢慢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面色苍白的叶还君躺在地上喘气，面容竟十分平静。

　　过了片刻她站起来，抹了抹乱了的头发，将一包衫衣丢给叶还君，说换掉你身上的衣服，起来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