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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所谓体统 ...

  •   上官生辰的前一天黄昏,苏余人看到老人在院子里晒太阳。初夏的余晖暖烘烘的,久了脸上有些干燥难受,苏余人知道他午时就躺在外头了,对着日头四个多时辰会难受吧。于是走过去,远远地轻唤了一声 。

      老人平静地躺在长椅上,不出所料地没有听见。周围没有侍候人,他的身体很松垮的放在躺椅上,树皮色的袖子掩着枯廋的手指,花白着头发,头静静地斜歪在一边,一动不动,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

      苏余人有些不好的预感,越加小心地近到他身边,轻唤了声:“老爷子?”老人没有动,苏余人心中一揪,微颤着手伸到老人鼻下探了探。

      有呼吸。

      苏余人又叫了几声,摇了摇老人的手臂。老人手指一动,突然醒了过来,眯着发白的眼睛看了一眼苏余人,沙哑着声音道:“你来啦。余人,你又来陪我说话了……”

      苏余人吃了一惊,有些高兴,他时常把她认做别的人,现在却这么清楚地叫了她的名字,还知道她来干什么。苏余人说没什么,笑着坐在他身边,帮他把指甲磨得很整齐,又把形状枯槁的白发梳理了一遍。她正倚着老人的长椅哼着曲子,突听老人道:“四天之后就是寻儿的生辰了。”

      苏余人闻言随意笑道:“老爷子你记错了,上官小姐的生辰就在明日,四天之后是她的婚期。”老人沉默了一会,轻道;“我不会记错……寻儿还在忙吗?我等她很久了……”他说着阖上眼,又开始沉沉睡去。

      苏余人看着他,觉得他今天削瘦的脸庞特别有神采,说话也比前几天清晰多了,虽然还是记错了什么,但看样子却是要慢慢好起来了。如果上官能多点时间陪他,就更好了。
      .
      婚前成人礼的这一天,正一教很早就派人来了,为首的是凌云真人的副手,跟着赵致远,带了好几马车的礼品。众道生辰时到的谢家堡,衣上发上都沾着晨露,素色锦衣,没有穿道袍。赵致远说前天正一教刚做完斋醮仪典,马不停蹄地赶过来,路上遇了场雨,还好没有耽误时辰。

      谢寺卿道无妨,只是成人礼,三日后的婚期才算大喜之日。

      苏余人很早就醒了,收拾妥当就去找上官寻花。既行笄礼,必在正殿,无人指引,苏余人便凭入堡时路过正殿的那点记忆找去。谢家堡曲桥廊径错综,稍不小心便会迷路,好在苏余人常年在外游荡,认路的本事非常厉害,想在止剑宫时,五殿十八楼,亭台奉池,近百大小厢院错落,任何角落,苏余人闭着眼睛都能走对一百遍,何况堂堂正殿。

      各道长廊上的挂灯换了色,一夜间都罩成了大红,来往穿梭的侍女,腕上缠着银红相错的彩带,面上略带喜气。苏余人跟着女侍,从后门进去正堂,进去前在红柱后略望了一眼,只见满堂宾客、司赞观礼者、及后女侍奏乐人,或站或坐相互交谈着。苏余人退了一步,拉住一旁将进的女侍问:“上官小姐呢?”女侍看了她一眼,认出是上官带回来的女客,伸手往后厢一指,道:“在东房里面。”

      东房关着门,门前侍者进去告知了一下便放她进去了。上官坐在梳妆镜前,一瞥眼就看见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来了,我准备忙完再去找你呢”,她说话的时候头微微侧着,身后替她梳发的婢女道“歪了歪了”,说着嗔看了一眼进来的苏余人,上官觉察到了连忙正了头端坐回去。

      苏余人走过去坐在她梳妆镜旁,轻道:“我还没看过婚前的成人礼,外面好多人,醴酒盥盘,饭席香炉什么的,看着挺有趣的。”说着支了头,笑眯眯地打量着上官寻花。上官寻花穿着特别的黑色缁衣,袖摆都镶着朱红色的锦边,头上梳着半边的双鬟髻,脸上还施了点水红。苏余人觉得真有意思,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啊……”上官被她瞧得耳根发红,轻道,“有什么好笑的,我父亲怎么样了,你去多陪陪他,他挺喜欢你的。”苏余人又笑,上官寻花垂下眼睛不理她了。

      上官寻花妆成,有女婢进来在耳边轻说了什么。静坐几分,便听门外筝弦轻响,有人高声吟颂祝词。上官站起来,轻道:“我出去,你在这等我。”

      门外众人衣着正式明洁,苏余人只套了件白色的常服,自觉与这场面不搭,便与一些小婢站在东房门口没有过去。不过一眼望去,还是能看到大半个正堂。

      迎宾就位,开礼盥洗,初加一拜,二加二拜,三加三拜,笄礼庄重冗长,苏余人竟然没有觉得乏味,连她自己也惊讶。正宾为上官寻花梳发加衣,白玉骨笄,翡翠步摇,素衣襦裙,曲裾深衣,外着大袖长裙。礼成之后的寻花姑娘雍容大气,典雅端丽。苏余人远远看着,不由被迷住了。

      寻花姑娘一身正气,高贵贤淑,风情万千,标准的好女子。与你是云泥之别,你好好学学……苏余人想,司马律虽然讨人厌,但话说得挺不错的。

      笄礼初毕,上官寻花走回东房。苏余人在房中握着她的手,十分亢奋地说:“真漂亮!我简直要迷死了!”

      上官有些脸红,低头看了眼自己道:“我穿这身去看父亲,他一定会以为是喜服。”

      苏余人道:“他昨天还惦记着呢,只不过记错了,以为三天后才是你的生辰。”

      上官寻花闻言没有接话。她的生辰确实是不是今日,与赵致远结亲请期的时候,谢寺卿发现她的生辰与赵致远的八字不合,便私底下改了。她幼年与生父一起颠沛流离,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根本也没人知晓她的生辰到底是何月何日。上官寻花想:有什么关系,义父都是为了她好,况且有父亲一直记着,便就可以了。

      苏余人见她不说话,便问:“这笄礼是结束了吗?”

      上官说没有,等一会外边换好陈设,还要出去置醴祭酒,聆训揖谢。正说着,突有一小婢从东房探头进来,那小婢穿着灰色婢衣,踌躇不进,在一众着红的礼婢中很惹眼,被上官一眼看到了。

      “碾珏?”上官寻花轻唤了一声,道,“你来这干什么?父亲怎么了吗?”

      苏余人认出那是上次到上清观报信的女婢,见她脸色惶红又强制镇定的模样,心有不祥。果然,那婢抬头看了一眼上官寻花,压着声音带哭腔道:“老爷他……走了……”

      上官寻花身体一颤,好像退顿一步突然踩在悬崖边上,呼吸都窒住了。

      小婢道:“今早还好好的。我喂他吃完早粥,他说要晒晒太阳,过一会我去看他,发现已经没气了……”

      房中沉默了一会,上官寻花一个踉跄,头上流金步摇发出一串细簌簌的声音。旁边婢首模样的人扶了一下,压着一腔怒火对碾珏轻喝道:“你真是要人命了!这个时候来说这个!外面的人还等着小姐出去谢礼!是要哭丧么!成什么体统!!”

      苏余人讶然看了一眼婢首,这个时候还要先顾全礼数体统?!他妈的还有人性吗?

      正堂礼乐又起,有人高唱祝词,是上官寻花谢礼祭酒的时候到了。

      上官寻花掩住脸弯下腰,身体呈着鞠躬的姿势。苏余人以为她怎么了,连忙跪下去看她。一串水滴下来,正落在苏余人的手上。上官寻花以手覆面看了她一眼,语无伦次,惶乱中竟笑道:“流在脸上的话,就把妆弄花了。”

      苏余人愣了一下,以为她疯了。上官寻花突然又直腰转身,喝醉了似的往梳妆台走。妆台上有块锦帕,上官居握在手里瞧了一眼,埋首于臂慢坐在椅上,呜呜哭出声来。

      门外进来一婢,朝里望了一眼,略为大声提醒道:“小姐,可以出来啦!”

      上官闻言猛然止住了哭声,端坐在镜前一动不动。房中婢首走上前去看了一眼,轻声道:“小姐节哀啊……外面不只自家人,还有正一教的人物。你不久要嫁过去的,可不能让别人看了谢家堡的笑话。”说着拿过台上的胭脂粉,用细毛束蘸着往上官脸上扫。

      门口片刻过来两个人,其中有个正一教的道生,婢首示意门侍拦住,那人疑惑地朝里望了一眼,上官寻花急急抹了眼泪,正被那人看见了,于是疑惑问道:“是出了什么事么?”

      婢首笑道:“没事没事,就是给粉招着了,流了点眼泪。马上就好了!”说着拿过妆上的唇脂红纸,叫上官寻花含住。上官寻花含着那殷红的脂纸,心中悲痛冲涌,冷不丁噎了,深吸一口气几乎将红纸吃了进去。婢首连忙拉出来,上官一侧首,急急将口中的胭脂吐出来,苏余人远远看着,觉得那吐出来的分明是一口鲜血。

      苏余人不免想,礼教体统,原来可以杀人用的。

      外间的人已经等不及了,谢寺卿亲自进来问询。婢首扶起上官寻花,跟近前来的谢寺卿说了老爷子去世的消息。谢寺卿听了,喃道:“怎么会这么快……”看了看上官寻花,叹口气道:“能怎么办呢,三日后是你大喜之日,中间办丧事太过不吉。先压一压,撑过这场面再说。”又道:“正一教众客都等着你,寻花,不可让我失望。”

      上官寻花整个脸都是僵白的,默然垂着目,须臾道:“是。”婢首扶着她往外走,跟着谢寺卿往正堂去了。

      苏余人尔后随众婢出去,在东房门口远远望了上官一眼,她的背影明丽清直,乌发白笄完美漂亮。苏余人却没再看下去,只转身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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