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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部分(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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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那人一进门看到我,松了口气:“幸好你还在。”正言?我呆住:“你前几天不是打过电话来?你……”他连连跺脚:“你出来四个月了,你数数看我打通过几次电话?”“可是,”我笑起来,“要是你找不到我怎么办?”“你不是说要在这里停几天?我不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谁知到了之后打你手机永远不通,找得我脚都软了。”他好脾气地笑。
“马,呵呵,你几时变成马了?”我笑。
穿云和万里已笑着走出门外,万里轻轻扣上门时望了我一眼,若有所思。
我怔怔地看着正言。自我记事起,除了外祖父,也只得正言待我好。虽然身边也有好友,但哪个好友会全心全意担心关注自己一切?
正言走近来,在我眼前晃了晃手,我笑了笑,低头不语。他倒笑了,扶着我肩:“云生?你这是抱歉么?表达方式跟从前不一样呢。”我忍不住“嗤”一声笑出来,他忽撸着我的头发,我抬眼看他。
一脸宽厚宠爱。
正言包了一辆车直奔几百里外的火车站。我与穿云坐前排,低声说话,穿云絮絮同我讲外祖母生前点滴、星球上诸般奇趣。万里则拉了正言坐最后排,谈天说地。
有一种奇异却温暖幸福的感觉,只盼时间不要过去,我们就这样,直到永远。
然而车子停了,虽然是续水,我却有些失落,穿云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安慰地握紧我的手,我微微靠在她肩头,低低说:“穿云,我非常非常喜欢你们。”穿云的手更紧了。
这时候正言走过来,递给我们一人一瓶水,笑着说:“早知道我陪你们一起出来了。”他朝我挤挤眼,在我头发上轻轻一吻。我笑,侧脸让开,眼角却印进万里的脸,双眼望着我们,有些出神,我回头,他却轻轻别过头去。
心里突如其来轻轻一下悸痛。好一阵茫然。
到了城里,买到第二天的火车票,吃完饭,各自回房。
两人挤在一头,问她:“你们什么时候会走?”她沉默一会,说:“云生,我的假期只有一个地球年。还有,一个多月。”我呆住:“一个多月?你们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可是?”穿云黯然点头,轻轻拥住我,我强笑:“回去后,你会与万里结婚吧?你们那里有结婚这回事吗?”穿云轻轻啊一声,侧过脸去,脸微微一红:“万里,并不知道我喜欢他。”我轻轻地说:“是你让万里陪你来地球的吧?”她垂下目光,点头。
我微微出神,宇宙女子,竟无二致。
她忽然说:“可惜,我们没法看到你和正言结婚了。爱他吗?”她殷殷关注。我笑:“当然,他一直对我是重要的,自记事起他总在身边,让我安心、让我笑,从未让我失望过。”她似有话要说,欲言又止。
夜静如水,月华如霜,我却无法入眠。事实上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一径渴望、烦燥不安。多少个夜晚,在月光下与万里款款交谈,那样平静快乐,我以为那将会是永远会有的快乐、永远可以这样交谈玩闹的……
可是,相遇即是永诀。
轻轻起床走出旅馆。一片静谧,我低头往溪滩走,地上白霜一样的月色印入眼中,抬起头,河边伫立的身影熟悉无比。
我怔怔地望着他。
高大的身形,挺直宽厚的肩背,浓密整齐的头发,不,这并非他原形,只是幻象。可又有什么关系?我此刻只想拥在他怀中,只想环抱他的头、他的肩,静静的。永远的。
我舍不得。他的微笑,他的抚慰,他的坚定,他的所有一切。
他一直不曾回头。
我一直望着他。十一月的秦川,已冷风剌骨。可是我不能走。一定有些事情,不知不觉地发生了,而这不知不觉中发生的一切,我无法控制。
天冷如冰,我泪流满面,慢慢往回走,不住回头。
他始终没有回头。
十六
火车上看不出丝毫异样。万里仍然笑语生风,看向我的目光亲切、坦然。正言听他讲述这几个月途中的趣事,时时大笑。在万里的讲述里,恍惚间,这几个月仿似一个梦,他们的脸庞飘忽不定。
可是我知道时间不多,我一定要珍惜。
他们住在我家。
我常常坐在天台上看星星月亮。霓虹灯火、玻璃幕墙在楼底楼间璀灿生光,星子黯淡。俯身望下,红男绿女时髦漂亮,穿梭来去。远处迪厅酒吧隐隐传来鼓乐喧哗、人声鼎沸。
万里也常常上来,有时沉默,有时与我谈笑,似与以往一般。但,终于是回不去当时的快乐无拘。
心下黯淡。望着他的侧脸,心中不可抑制。
万里,他对我,怕是与对穿云一般。然而我为什么会有这样荒唐的感觉?时时落在我背上的目光,总是不经意的细致体贴,每丝情绪的变动总被及时抚慰、殷殷关注。可是他对穿云不也如此?
不不,我竟忘了正言。我苦笑。
但是,我的心,为什么总在隐隐地痛着、牵动着?为什么,我是这么留恋他的怀抱,成熟、坚定、安全的怀抱,在那里,似乎所有一切都可忽略的啊。
日子一天一天临近,大家都不说出口,然而眼神交流,俱是别意。他们不擅假装,所以没有故作洒脱。
这一别,永无相见之日。半夜梦醒,时时心痛如割。
正言不知所以,我已决定绝口不提。这只是我生命中的一段经历,他自始至终并未真正参与。
然而他时时过来,为我们带来食物及笑容。温厚宽和,不是不令我安心的。
那一夜,居然停电。附近一大片灯火全部熄灭,因此星空变得明亮了,有灯霭薄薄流动,似真似幻。
穿云与正言出外未归,我坐在天台怔怔沉思。
身后的目光停留甚久。我回头,他的脸早不动声色转开别处。我心中苦涩,他不知地球人就算再落后,却有一种可怕的直觉,难听的说,是动物的直觉,那不需要科技何等发达,天生天有。
直直盯着他,终于问出口:“什么时候走?”他犹豫一下,走到我身前,背对我:“后天。”我轻轻叹气:“终于要走了,我生命中的奇遇。永志难忘。”他不语,低头。
我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固执地望着他,他仍然低头,似无所觉,我看不见他的眼睛。很久,我放弃,黯然侧过脸,他慢慢抬头,在那一刹那,眼角再度印进他的双眸,那一丝闪动的,是什么?迅速回头,他不再避开,但那丝闪动已经消失,依然是坦然、清澈而温和坚定的眼神。
我低下头,他不让我有隙可乘。
终于沉默。
再度开口的是他:“我们会把记录仪带走。”我微微一笑:“那原是你们的东西。”我再笑:“我的记忆,已经足够了。”是,我的记忆,已经足够了。因为我已时时刻刻都看着你,注视你,要记住你的一切,让没有你的日子里好好怀念。
他静静看我,转换话题:“你想不想知道穿云他们去干什么了?”轻轻的,他最后拥我入怀:“生日快乐。”我的生日,我这一生中最最难忘、将会永远怀念的生日。
静静的温和的声音:“有些结果不能更改。我只有希望你珍惜自己的人生,生命中的快乐与幸福并不是只有一个人才能给,在我的认为里,生命的完满可以有不同的、更好的解释。回去后,我会请求改为研究落后星球。也许我们此生不能再聚,可是总有一天,我会再来地球。到时候,请让我知道,你幸福而快乐。”自他肩后,我看到星光闪动,灯霭已渐渐散去。
十七
一年后,我与正言结婚。
婚礼十分盛大,正言父母亲友济济一堂,我的父亲一家也应邀而来。
幸福的日子里我没有去看继母的神色,斯年却走过来轻轻对正言说:“你真的敢娶我姐姐?”然后挤眉弄眼,一脸放肆轻慢。
正言微笑,轻轻扶住我的腰,爱宠无限。
我不动声色,定睛看了看斯年。
然后我们走开敬酒。
轻轻一声裂帛声,身后传来低低嘻笑,斯年转身直奔出礼堂,裤子破裂。我微微侧头,眼角印上继母敢怒不敢言的神情,急急赶出。
…………
走出礼堂,大门外七彩阳光,因我泪盈于睫。
正言看到我的泪光,关切地问:“怎么了?”我微笑,紧紧握住他的手。
我们手上的戒指在阳光下交相辉印。
我的胸前,在靠心的地方,轻轻悬垂一枚玉石戒指。完好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