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NA》四脚书橱

12、DNA 12

　　Lion没有食言，第二天一早便带着几个看护陪同整夜未眠的罗峻一起看望张拓。
　　张拓半卧在安了小餐桌的床上，恹恹地吃着碗里的汤水，执勺的右手微微发颤。

　　“张拓……”，罗峻的千言万语都哽咽在胸口，只化成这一句低低的呼唤。甫一进门，罗峻就给了张拓一个大大的拥抱，张拓也念着罗峻的名字，将怀中颤抖的爱人紧紧搂住。相拥良久，罗峻已经偷偷用指腹拭干眼角的湿意，不想再给即将来临的生离死别增添伤感，便起身拉过张拓的双手仔仔细细端详一遍，仿佛要把眼前的人深深刻入记忆中，心疼地帮张拓理顺乱糟糟的头发，然后端起桌上的小碗，小心翼翼地将食物一口一口地喂给张拓。

　　Lion和看护们很有默契地同时离开了房间，给两人留了一些私密空间。小碗里和平常无甚差异的食物很快就吃完了。为了生存，来不及悲伤，罗峻理清思路，捡夜里想到的比较重要的事情跟张拓讲了，“听那个叫Lion的人的意思是要把我们分开，把你送到另一个实验室去。你别激动……”罗峻赶紧制止了张拓的挣扎，“听我说，我们是真的到了1000年以后，这里的人我们根本斗不过，他们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吧，保命要紧，就算是把你送到其他地方……也不要硬拼，要不受伤的还是你自己。”
　　张拓颓然地躺在床上，右手抵在眉心，“决不可能！”而后猛地睁开双眼，怒气冲冲地瞪视罗峻，“他们竟然如此对待我们，为什么要妥协？你怎么就这么懦弱！这么无能！”

　　被张拓的怒火波及，罗峻也不好受，压住喉咙间的哽咽，耐心规劝道：“不妥协还能怎么样？张拓，我不想再看到你受伤了……”不等罗峻的话说完张拓干脆扭过头去，两眼一闭，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见到张拓别扭的样子，罗峻把本来要交代的话又咽了回去，使劲眨几下眼睛忍住泪水，“张拓，这不是我们的世界……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强硬的我们不是也试过了，行不通的。当务之急就是活下去，要活下去就只能顺着他们的意思。”
　　张拓冷哼一声，毫不顾及罗峻的情绪，刻薄地反问：“他们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他们说什么你都相信！你有没有脑子！”

　　“张拓，你难道不知道我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们可以在大爆炸下奇迹般生还，为什么就不可能来到异世界呢？”明知道此时做这种无谓的争吵是不明智的，罗峻却禁不住火气也噌噌直往上冒。
　　张拓闷不吭声，两个人就一个侧躺一个呆坐地僵持着，时光一点一点流逝，张拓还是倔强得油盐不进，罗峻担心这最后的告别时间马上就要告罄，也不再试图白费力气去说服张拓，只扳过张拓的肩膀，诚恳地留给他一个最后忠告，“这群人中有一个叫做Dog的老头，个子不高、瘦瘦的、头发花白、戴眼镜，你也见过的，他可能比较好说话。如果你有什么事，可以试试跟这个Dog说说，他大概能通融通融。”

　　张拓仍是别扭地不理不睬，Lion却已经进门宣告离别的时刻到了，罗峻不得不亦步亦趋跟着虎视眈眈的狼人离开病房，即将出门的刹那，罗峻回头柔声对背向自己的张拓说：“张拓，我说过的事情你要记得……我是为了你好。”
　　房门咔一声上了锁，张拓满是懊悔地盯着紧闭的门板，用力拍了一下床板，分辨着罗峻离开的脚步声，回想着刚才的不欢而散，目光盈盈，“对不起，峻！都是我太急躁了，一听到要离开你，我就口不择言……但是我……”

　　虽然能够在病房里条分缕析地给张拓出主意，但是当这种没着没落的生活落到自己头上时，罗峻也不免患上了被害妄想症。每天胆战心惊，就连睡觉都恨不得睁着一只眼睛，只要门外稍微有一点动静，罗峻就跳到墙角半举着一把椅子挡在胸前以求得些许安全感。每夜每夜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到张拓僵硬地躺在地板上的惨状，无休止的梦境折磨得罗峻再也顾不上不讲究什么尊严和气势，就怕头顶那口滴血的屠刀落在自己的脖子上。
　　日子依然分毫不变地流淌而过，再也没有见到Fish，同样不见的还有张拓。担惊受怕地等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除了定期采血以外，倒不见有人来难为自己，神经一直紧绷的罗峻慢慢放下心来，晚上偶尔可以睡个囫囵觉，紧张成一团无法想事情的思维也开始考虑一些除了生命安全以外的事情了，不知道张拓怎么样了，他那种硬碰硬又不听劝的性格早晚会吃亏，以前就吃软不吃硬、宁折不弯，无论是家里还是研究所里都喜欢说一不二，现在这种囚犯似的生活肯定会把他给逼疯……

　　过了一些时日，罗峻发现这些异世界里的人除了采些做实验的样品外并没有加害自己的意思，心情放松了，想法也更加活泛起来，趁着采血的日子暗自观察这些面无表情的人类，依靠自己的观察和推断，一点一滴地收集这个异世界的信息：每七天采一次血，非常准时……新来的小个子看来是个智慧型生物，每次都是他带队，就是不知道容不容易搭讪，哪怕通过他去见一次张拓，劝劝张拓也好，就算是委曲求全也要活着……要是可以到外面去看看就更好了……
　　当然这都只是罗峻一时脑袋发热的念头，碍于那日Fish展现出的强大的震慑力让他总是迈不出那一步。

　　午后，罗峻又一次躺在床上颠过来倒过去地做心理斗争，小个子并不可怕，尝试一下，大不了就是失败；不，保持这样的距离就行了，小个说不定比Fish还要可怕，躲尚且躲不开，竟起了利用之心，真是找死……平时一向寂静的门外透过来几缕不很清晰的对话声，罗峻警醒地蹦下床，把耳朵贴在门上，那声音竟然冲着自己这间屋子来了，前天才采过血，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
　　罗峻站在屋子中央，冷冷地看着门口的小个子和另外一个不认识的身材高大的人，还有两个狼人。
　　出动了狼人，肯定是要做些“体力活”的，认识到这个事实，罗峻就格外惧怕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大个子。按下心中夺门而逃的冲动，罗峻甚至觉得自己有点站不住了，在大个子离自己还有两三米的时候，罗峻就开始不自知地后退，一步，两步，三步……后退了不到五步就已是屋子的尽头，逼不得已只能把自己转到更有安全感的墙角里。

　　大个子见状便含着笑站在原地，转头对身后的小个子说：“Deer，你看他这个样子，我们确实应该带他去……”
　　罗峻受够了别人当着自己面大声谈论自己的生死，瞅准这个空子，撒腿就往门外跑。狼人当然不是吃素的，罗峻刚跑到门口，就被两个狼人一左一右扳住胳膊夹在了中间。

　　大个子解释道：“不用担心，我们只是带你去洗澡。”
　　从被囚禁开始就没洗过澡，罗峻根本就不相信眼前的人会突然大发善心在意起自己的个人卫生来，马上拒绝：“我不洗澡，我这样很好，放开我！”

　　向狼人挥挥手，大个子不欲多说。刚才拼命逃离的屋子现在却成了罗峻眼里最安全的地方，他抓住门框不肯松手，“放开我！我不洗澡！放开……”
　　撕扯了没几下，救命的门框已被抛在身后，罗峻伸长手臂，指尖奋力去够那愈行愈远的屋子。
　　“放开我！我不洗澡！……”狼人拖着一路不停嚎叫的罗峻停在一间屋子外。

　　大个子打开房门，一手揉着被罗峻的尖叫震得发疼的耳朵，一手指着屋子内的小隔间无奈地对罗峻说：“真的只是洗澡，你可以进去了。”
　　的确是洗澡，狼狈的罗峻登时松了口气，腿却软到支撑不住体重，只好靠墙站稳，正巧望着对面镜子里胡子拉碴、头发像毡子、指甲像鹰爪、衣服脏到泛着油光的自己。心情大起大落的罗峻诡异地又哭又笑，“还当自己成了人上人，鲜衣怒马顶着体面的称呼，讲究什么品味、什么身份、什么地位……装得是人模狗样，脱了一身皮，罗峻不就是那个罗峻……”罗峻一边状似疯癫地挥洒着情绪，一边扭开花洒，“胆小自卑、嫌贫爱富、贪生怕死……”

　　温热洁净的水流在罗峻的躯体上轻盈地爬过，洗掉了一身的脏浊污秽，洗掉了内心的狂躁暴戾，也洗掉了满怀的自暴自弃。
　　赤身裸体地在浴室里徘徊良久，罗峻却一直不好意思召唤别人帮他送换洗衣服进来。直到水汽慢慢蒸干，身上凉飕飕的，罗峻才忍不住打开浴室的门准备喊人，却意外地发现门外放着一张凳子，上面整齐地摆着毛巾等洗漱用品和一套换洗衣物。

　　“早知如此，哪还会蹲在里头受罪……”罗峻穿上干净衣物，收拾利索，不再畏首畏尾，直接打开房门。
　　等在房门外的是那个大个子，他满意地点点头，吩咐一个狼人带罗峻去理发剃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