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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有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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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让绿袖找了司药的医官,修罗的话,我不愿意信。
“娘娘,医官来了。”绿袖弯腰引着一个不高的小老头进来,老头的胡子长长得一直拖到地上。老头有些气喘,细汗一丝一丝地渗出白得没有血色的皮肤。
老头慢条斯理地摆弄着他的小箱子,时不时偷偷斜着眼睛瞄我。我捋起袖子的一角,沉声说:“近日以来,总觉身体疲惫,夜不能寐,神情恍惚,劳烦先生给我瞧上一瞧。”
“您客气了。”他红着脸看我,脸上的汗渗得更多了。”老头的三只手指搭在我的脉上,按了一阵,恍然大悟般地晃起了脑袋。也没说什么,手在我脉上继续停留了好久,黏黏的汗液沾在我的皮肤上,一股厌恶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怎么样了?”
“您已有身。”老头语不惊人死不休,那双切脉的手没有放下来的意思。“忧愁忧思,心情郁结。”他摇了摇头,“待我开些安神的药。”
绿袖立马纸笔伺候,老头大笔一挥,在纸上写了一排龙飞凤舞的字。
小老头没走多久,傍晚的暮报就在头版登出了这样的消息:“帝后关系不和,原因引发诸多猜测。”我仔细阅读着,正文是这样写的:“医药圣手,戟坛大人昨日光顾止宫为魔后诊病,圣手声称,已证实魔后有身。魔后自言身心疲惫,神情恍惚,圣手为其诊脉,确是郁结之相。据知情人士透露,陛下近来久滞于第一围于第二围的铸币之城。陛下天纵奇才,占卜问药无人能出其之右,岂能不知其事乎?若是知晓,为何又偏偏只留一小婢陪伴魔后?中秋之后,众人皆知有幽眇歌声从止宫深处传来,词情婉转,皆是悲戚之音,引得坊间揣测纷纷。此事一出,魔界之貌美妖娘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皆云魔后失信于陛下。
报道的下一版面是关于我个人的信息,那些赤裸裸的事实,像一根利刃在心里又是重重地一刺。
暮报是这样介绍我的:魔后,姮,前鲛神之未亡人。鲛神者,魔界之公敌也。姮曾任天界之司箫之神,工于音律,除此之外,别无所长。姮位列仙班后不久,同时与杀伐之神——上元及冥海鲛神——空弦,往来甚秘。及上元大婚后,常闻其妻六茫上仙对姮颇有微词。天魔之战,空弦与魔界战,不敌,重创于陛下。姮怒极,竟以音律杀人于无形。陛下仁慈,并未与之计较,反善待之。姮嫁于空弦三百年后,生一子,其名不详。后,空弦死,姮自觉难容于冥海,遂携子隐于人界。不久,与陛下畅琴再结连理。魔界妖众喜此女者少,若陛下真生疏远之意,岂非妙哉?
翻了好几页,痛斥我的言论不绝于耳。心是麻木的,没什么大感觉。不过是些外人罢了!绿袖忐忑不安地看着我,几次想要从我手上把暮报夺过去。
“连你也讨厌我吗?”我问。
“没有。”
“那不讨厌就是喜欢了?”我笑着,折起报纸补充道:“我可不喜欢撒谎的人。”
她沉默着。以她的实际行动成熟了一个事实。
“你走吧,看你这副样子我也不好受。”
“您累了,是否要休息一下?”她惴惴不安地追问。不知是不是有身的缘故,一点的不顺心都会让我心头刮起一阵无名的大火。
“你一个区区的小婢女,也敢这样放肆!”随手拿了桌上的瓷碗,向她脸上砸了去。她没有躲,两道血口子里直直地往下滴血。粘稠地血液在脸上游走,像炽热的曼珠沙华,安静地绽放它的悲伤和不为人知的痛苦。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双眼一黑,人就昏了过去。
“哒,哒,哒……”我听到更漏的声音清晰地传来,眼皮还是很沉重,努力地想睁开。一阵幽眇的香气扑鼻而来,让我改变初衷。
“她打你了。”修罗说。
“陛——下——”绿袖抽抽噎噎的,脑海中想象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觉得自己今天做得过分了。
“还是个孩子啊!”修罗轻柔地摸了摸我的额头,“自己不会照顾自己,又要逞强不让别人帮忙,难道要放任着你不管吗?”那只手很温暖,让我觉得很舒服。
“是绿袖做得不过好。”绿袖止了哭腔,声音还有点涩涩的。
“那戟坛是个什么东西,你也带他进来?暮报也是,非得拿给她看吗?有这功夫,不知道把腓腓抱过来逗她开心吗?绿袖啊绿袖,也许当初就不该选你来!”修罗给我压了压被角,在床边的小几上点了根叫不出名字的香。
“陛下,你怎么一点也不为我想想?想我也是堂堂一妖狐族首领的女儿,在这里低三下四地为人驱驰,每日伺候些汤汤水水之类的琐事,你怎么也不体谅体谅我?”绿袖的声音里像是透着一阵冷风,被子下的我不禁颤抖了一下。
“那真是委屈你了。”耳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衣料相互摩擦的声音,修罗离了凳子,道:“我们出去说。”
“出去?偏不!”绿袖高深叫唤,我的耳朵被刺地生疼,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毛。修罗拍了拍我的头,意识又不清楚了。
第二天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那张美得空前绝后的脸。再看看我自己,双手紧紧地环在修罗的腰上,很是亲密的样子。我不自然地红了红脸,道:“你应该推开的。”
“怕扰了你的清梦。”他坐起身来,正红色的锦衣上都是皱褶。
衣冠整毕,久久不见绿袖来给我梳头,心中诧异,只得自己歪歪扭扭地梳了个髻。修罗的半个侧脸映在了镜子里,满脑子都是早上的那一幕画面。我,我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我,我,我……不经意地又瞥见了镜子中的修罗,他感应到了一般,淡淡地道:“冬天就要来了呢。”
“恩,桃花都要凋谢了。”
“铸币城出了点事,费了点时间。”他把那份昨天的报纸翻到首页,看了良久。
“绿袖呢?”
“回去她该去的地方了。”他顿了顿,合上手中的报纸,从凳子上优雅地坐了起来。
“该……去的……地方?”我讶异。
“这里太冷清了,你一定不喜欢。”他望着我,却又像是自言自语,因为我听到了后面紧跟的那句:“姮最不喜欢一个人了。”
想起卷轴里的那个小女孩,突然觉得,她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