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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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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片桃林,桃花的颜色淡了一些,粉白粉白的,像是淋了一场细雨,洗去了一些颜色。
“姮将来想做什么呀?”很好听的声音,伴着古琴的悠扬,如炊烟一般袅袅地划过人的耳际。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修罗,幽幽的弦琴不离左右,脸上的柔情春风化雨。
“姮啊,姮想……想……,殿下,你容我想想。”粉色衣服的小女孩扬起稚嫩的脸颊,虽然还是很小,但那一双秋水般的眼眸,让人过目不忘。
“好,姮想想。”男子宽容地点了点头,复又操起琴来。那张琴很特别,只有三根弦。第一根是金色的,第二根是银色的,第三根是玄色的。修罗轻拢慢捻,那三根弦就徐徐地变换着颜色,赤、橙、红、绿、蓝、靛、紫,那是天上虹的颜色。
女孩子在树下随心所欲地转着圈子,她把头高高地仰着。桃花树长势很好,花枝很有默契地交叠着往一个地方蜿蜒,也不知经过了多久的积累,一方的天空被枝干完全遮蔽,覆盖住一碧如洗的天。
“殿下,姮想好了!”
“姮是怎么想的?”琴声戛然而止。
“殿下猜猜?”女孩蹦跳着跑到修罗身边,把脸颊在他那月光般皎洁的袍子上蹭了蹭。
“姮大了,定会想去那红尘中走上一走。”
“不对,再猜。”
“莲池的锦鲤,姮可数清有几尾了?”
“锦鲤?”女孩顿了顿,显然是没立刻从跳跃的话题中回过神来,“它们速度快得让我看不真切,我昨日数到六百三十尾,前日数到四百六十七尾,今日却又变成七百四十二尾了。”
“数不清就不要数了,可好?”
“不好,”女孩断然摇了摇头,“姮点数的时候很快乐。”
“比游水速度更快的,是那些锦鲤的思维。你越是要数清楚,它们就游得越快。姮,该是永远跟不上它们的吧?”修罗低低的声音似是叹息的余韵,含而不露。
“殿下还没猜出姮的心思呢,再猜,再猜!”女孩不理会修罗的话,撒娇着轻扯着修罗的袖口。
“姮的心思,我猜不出。”
“殿下骗人,我听迦叶大人说过,世间所有人的心思没有能逃过殿下的眼睛的。”
“那姮是信迦叶还是信我?”
“那当然是殿下了。”
修罗和煦地笑了笑了,于是春水泛起了波澜。
“姮长大了想做佛的比丘尼,就像文殊姐姐那样的。”
“比—丘—尼?”修罗一字一顿地念着。
“阿那律大人说,只有佛的弟子才能留在西梵天。姮每天看着比丘和比丘尼们陆陆续续地齐集在佛堂总是很羡慕。姮怕将来长大了,就没有资格待在这里了。”
“比丘尼的生活很枯燥,姮不会喜欢的。”
“姮不怕枯燥。殿下,到那时候,殿下能亲自为姮受戒吗?”那双秋水般的眼眸写着认真与期待。
“不能。”
“可是阿那律大人说,刚刚入门的比丘尼如果没有高位的引导者,是没有资格进入大雄宝殿的!那姮就看不到殿下了。”
“原来是这样。”修罗的眉毛扬了扬,手中的琴弦发出五彩的光芒。
“殿下为什么不肯帮姮受礼呢?”女孩抱怨着,伸出一只白嫩的手,把那三根弦胡乱地搅动在一起,弦琴发出刺耳的声调。
“姮不用去做比丘尼,一直待在这里便好。”修罗的手缓缓地一挥,三根弦砰的一下被弹开了。接着琴弦又自发自觉地聚合在一个,汇聚着五彩冲破粉色的花帐。于是,那密密的花帐下拉开了一尺见方的空洞。蓝色的天空映着祥云,一道彩虹升到了中天。再低头一看那琴,空空的没有弦了。
“哇,是彩虹哎,殿下好久没变这么漂亮的戏法给姮看了!”女孩望着天上虹,啧啧赞叹,“只是可惜,又浪费了殿下的一张好琴。”
一旁的修罗听了,不以为然地抚了抚琴身,嘴角的笑意似有若无。
“殿下,阿那律大人好像在等您。”女孩伸出一只食指,桃林的尽头,一白袍僧人谦卑地弯着身子,袍子上那朵绯色的莲花喧宾夺主地占据了衣料的大半。
“阿那律,他倒是有心!”修罗淡淡地瞥了瞥那个躬身的人影,那人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把头垂得更低了。
“阿那律大人,您进来吧。”女孩微笑地朝僧人招了招手,僧人抬起头,春山般的双眉舒了舒,双目盈盈发光。
“姮与阿那律何时竟这般熟稔了?”
“姮听闻当时阿那律大人是由殿下亲自受的比丘戒,心中寻思这位大人定是最得殿下喜爱,自然关注地多了一些。”
“姮知晓的真多。”修罗微微地笑了笑,朝阿那律点了点头,示意他进来。
“殿下——”阿那律缓步亲移,落英纷纷为其让步。
“何事寻来?”
“藏经楼的典籍我等还有许多不求甚解之处,故而前来劳烦殿下。”
“佛今日不曾授课?”修罗很是难得的蹙起双眉。
“佛已有旬日不出般若殿了。”
“可知其因由?”
“不知。”
“阿那律大人,您的眼睛真漂亮,眼眶周围泛着闪闪的银色,像是粼粼的波光一样!”女孩忽然伸出手想要去摸一摸僧人的眼眶,但碍于身高的缘故未果。阿那律蹲下身子,主动把脸朝女孩靠了靠,闭上了眼睛。女孩心满意足地触了上去,喃喃地道:“真美。”
“阿那律的眼睛可以看见大多数人的未来,自然与别人是不同的。”修罗娓娓地解释。
“啊?”女孩诧异地睁大了眼睛,“阿那律大人,那你帮姮看看,姮将来会如何?”
阿那律朝修罗望了望,修罗颔了颔首,把脸别到了另一处。
阿那律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当四只眼睛对视的时候,阿那律的眼瞳一霎那间变成了银色,从那银色的瞳孔中射出无数金色的细芒,细芒被来不及躲闪的女孩一一纳入眼中。
阿那律看了好久,没有出声。
“阿那律大人,看到了没有?”女孩堆笑的小脸上充斥着不安的期待。
“唔,看到了一些,姮不要着急,待我再看得真切一些。”
“恩。”
阿那律的眼睛眨了眨,脸色疲惫地从宽大的袖子中抽出一支红莲,双唇飞速地翕动,开合之间咒语如涓涓的溪流一样从口中溢出,泛着红莲的颜色。
“姮,闭上眼睛。”阿那律命令道。
女孩乖乖地合上双眼,阿那律的眼睛周围渐渐地也染上了深绯色。那双眼睛,直直地望向女孩的脸,间或露出疑惑、惊惧的神色,最终定格在一片淡淡的温柔中。
“好了。”
“大人,有点疼呢,”女孩拍了拍自己的双颊,“看到什么了?”
“姮的未来,很特别。”
“特别?怎么个特别法?”
“不可说。”阿那律把玄色的手珠有条不紊地拨动,双目含情。
“您就给姮说说吧,求您了。”女孩不依不饶。
“不可说,一说即是错。”
“殿下,阿那律大人真小气!”女孩负气地一撅嘴,狠狠地摇晃着树干,树枝上的桃花禁不住这突如其来地震动,不情不愿地落到了地上。
修罗倚着树干,但笑不语。女孩见修罗没有要帮忙的意思,下手更狠了。那棵桃树颤颤巍巍地晃动,让人恻隐之心顿生。
“姮较以前,愈加任性了。”修罗扶着树干,女孩怯怯地收了手。
“殿下,姮知错了,姮惩罚自己三日不去莲池看锦鲤!”女孩笑嘻嘻地扮了个鬼脸,没有一丝悔改的意思,说完一溜烟地小跑开了。
见女孩跑远了,修罗扫了阿那律一眼,道:“看到了什么了?”
“不可说。”
“你倒是会推搪。”
“殿下,于姮而言,能得到您的照料是她的福分。但福祸相依,您的光芒太过耀眼,没准会折了她的福分。”
“知道我为何将预知未来的本事赠与你吗?”修罗漫不经心地问。
“那是殿下您的慈悲。”
“我命由我不由天,你可知晓?”
“因果轮回,不是自有定数吗?”
“命运,从来只会在懦夫面前耀武扬威!不屈服与它,它便也只能卑微地给你让路。”
“殿下,那您信命吗?”
“你说呢?”修罗扬起嘴角,昂首出了桃花林,白袍的僧人紧随其后。
我没有跟上修罗他们的步伐,我依然静静地站在这片花林之中。他们不会知道有我这样一个存在,更不会知道游魂般的我傻傻地凝视着那个背影消失的远方。耳畔不时传来女孩清脆的声音:“四十七,四十八……六十三,六十四,哎呀不好,刚刚到底数到哪里来着?”
那个笑靥如花的姮,她究竟到哪里去了?
那个货真价实的姮,她为什么没有陪在修罗的身边?
头很痛,眼睛一闭,再睁开时,我依然是我。
那副画好端端地挂在墙上,简简的几笔,包藏了多少惊天动地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