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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傍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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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桑岛慈悟郎拄着拐杖回来了。
他一回到院子,目光就投向了后山的方向。柴堆旁,善逸已经累得瘫倒在地,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小鸡,金色的头发软塌塌地垂着,身上沾满了木屑和泥土。但他身边,已经堆起了一小堆劈好的木柴,虽然数量不多,形状也参差不齐,但那确实是他努力过的证明。
桑岛的目光在柴堆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转向了院子里。
狯岳的训练也接近尾声。他正在进行雷之呼吸型的演练。虽然只是基础型,但每一次踏步、每一次挥刀,都带着低沉的破风声,仿佛有无形的电光在他周身流转。汗水顺着他紧绷的肌肉线条滑下,在夕阳的余晖中,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坚韧而孤高。
他察觉到师父的归来,停下了动作,收刀而立,转身面向桑岛,微微躬身。这是一个弟子对师父应有的礼节和尊重,动作标准,却缺少温度。
桑岛没有立刻对他说话,而是拄着拐杖,缓步走向后山。
善逸听到脚步声,挣扎着想爬起来,但浑身酸软,根本使不上力。他看到师父的身影,立刻又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师父我,我还没劈完对不起”
桑岛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又看了看那堆木柴,脸上那万年不变的严肃表情,似乎柔和了一丝。
"起来。"
他的声音依旧简短。
"今天就到这里。去把伤口处理一下,然后准备吃饭。"
善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以为迎接他的会是更严厉的责罚,没想到师父竟然就这么放过他了。他愣愣地看着师父,直到桑岛已经转身走回屋子,他才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
晚饭的气氛一如既往地沉闷。
三个人围坐在矮桌前,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桑岛吃得很慢,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狯岳面无表情地迅速吃着自己的那份,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任务。而善逸,则因为一天的劳累和手上的水泡,连筷子都有些拿不稳,动作笨拙。
忽然,窗外传来一阵沉闷的雷声。
轰隆——
善逸吓得浑身一抖,筷子“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惊恐地看向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在屋顶上。
“打、打雷了”善逸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他天生就对巨大的声响感到恐惧,尤其是雷声。
狯岳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不耐。
"没用的东西,连雷声都怕。"
又是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将屋内三人的脸映得一瞬间惨白。紧接着,是更加震耳欲聋的雷鸣。
“呜哇——!好可怕!要被雷劈死了!我不想死在这里啊!”善逸终于再也忍不住,抱着头尖叫起来,眼泪夺眶而出。他手脚并用地往桌子底下钻,试图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吵死了!”狯岳猛地一拍桌子,饭碗里的汤都溅了出来。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瞪着缩成一团的善逸,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你这个废物除了哭还会干什么?!连雷之呼吸的继承人都怕打雷,说出去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他心中的怒火再次被点燃。善逸的懦弱,每一次都在挑战他的底线,每一次都在玷污他所追求的“强大”。他无法容忍这样的人和自己并列,更无法容忍师父竟然会将希望寄托在这样的人身上。
“我、我也不想的啊!可是就是很可怕啊!”善逸在桌子底下哭喊,“我根本就不想当什么继承人!我想下山!我想过普通人的生活!我不想死啊!”
“那就滚下山去!”狯岳怒吼道。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桑岛,用他手中的拐杖,重重地敲了一下地板。
“咚!”
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屋子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狯岳的怒吼戛然而止。善逸的哭声也瞬间憋了回去。
两个人都看向了他们的师父。
桑岛慈悟郎缓缓地站起身。他没有去看桌子底下瑟瑟发抖的善逸,而是直视着怒气冲冲的狯岳。窗外的闪电再次亮起,照亮了他脸上纵横的伤疤,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
"狯岳。"他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沙哑而沉重,"恐惧,并非软弱。不敢面对恐惧,才是真正的软弱。"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桌下。
"善逸,出来。"
善逸抽噎着,从桌子底下慢慢爬了出来,不敢抬头看任何人。
"哭吧,叫吧,害怕吧。但是,不准逃。"桑岛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反抗的威严,"逃避一次,你就会逃避一生。想活下去,就拿起你的刀。哪怕是哭着,也要战斗。"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两个弟子,独自一人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留给他们一个孤寂而坚决的背影。
屋外,风雨交加,雷声阵阵。屋内,一片死寂。
善逸低着头,眼泪无声地落在榻榻米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师父的话,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他的心上。
狯岳站在原地,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师父的话,同样也刺痛了他。他无法理解,也无法认同。在他看来,恐惧就是弱小,就是原罪。师父对善逸的“宽容”,在他眼中,就是一种偏袒,一种对他努力的无视。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还在掉眼泪的善逸,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出了房间,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自己身上。他需要冷静,需要用这冰冷的雨水,浇灭心中的那股无名之火。
桃山的这个雨夜,格外漫长。而两个少年的心中,也各自下起了一场不会轻易停歇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