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生于风》白下

5、《伞》

　　【煽

　　一把六十四骨的伞在手上转了一圈，半开未开。银时看了看手里开了一半的伞，最后还是合上了。

　　他从巷子里往外走，高出一层的屋檐滴着水，竹节被细细敲打，发出一种暗涌般的落空之声，天空和地面相对无言。街角有一家和菓子店，里面的樱花团子清甜，抹茶也被细心的刷过，口感滑腻而浓密。

　　银时觉得他对糖分的执着是与生俱来的，对散发着香甜气氛的食物没有哪怕一丁点的抵抗力。某日在街上闲逛的时候走进这家和菓子店，是现今已经很少见的纯和风式的甜品屋。不提供咖啡，只能得到茶饮料。

　　店主让人意外的是个年轻人，客人不多，也大多是老客。那人会在不忙的时候亲自端上捏好的菓子，偶尔还会根据记忆里各个客人的喜好加上一些点缀和装饰。银时去了一次以后就迷上那屋子，那里面的气氛是长久而静好的，店主有着长长的黑发，给人一种习惯长久静坐的印象。

　　第三次去的时候银时发现原来那些糯米团子其实都是出自那位年轻店家之手，他在里间的料理台前面用一根带子将长发束起来，戴着一个白色的厨师帽，对着进门的客人轻轻笑。眉目清楚，周身的温柔就像他手里的一小碗抹茶。

　　下雨天的时候银时不想坐在家里对着湿漉漉的外面发呆，所以多数时候会踏雨而来。虽然一样是对着阴沉天空，但是就仿佛有一种温暖的知觉。客人会比平时少很多，那个青年也因此得了闲。每次银时聊起竹帘，那人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看，就会立时露出一种‘啊’的熟悉表情。

　　他们就好像有说不穿的默契一样，一笑一眼。银时只在第一次来的时候点了红豆和板栗的樱花形状的菓子，那之后他就再没有额外点过什么。那有着褐色眼睛的青年走过来放下的总是他喜欢的团子，无论是三色，还是夹着花瓣的漂亮的绿色，总是有着一种来自这人之手的特别的清香。

　　像一个古老的光景，由银时自己，或者是这位萍水相逢的店家来演。恍惚里好像能预见以后的岁月里的某一日，会清晰的记得当时的情节。

　　银时看了看窗外，明明应该是赏樱的季节，连日的雨怕已经打落了不少无辜花朵。斜靠在店门口他撑来的伞往下缓慢的滴着水珠，说是撑，其实到不如说是带来的更合适。他总是有一种小小的侥幸，说不出来，道不出声。

　　他转过脸看着里间的青年，今天的店里也只有一两个客人。下雨天的时候生意不好也是很正常的事，可那人还是看上去很愉快的样子。竹帘静静的垂着，门口的招牌也亮着，边上挂了一个红色灯笼。银时看着店子角落里一盆浅色的菊花，墙上挂着的一副画是青色的柳条，笔触俊朗又不失柔软。

　　店家朝他走过来，放在银时面前的是盐渍的樱花叶子。番薯和栗子包着细腻的豆沙，糯米散发着清澈的香气。他抬头看见那双温暖的琥珀色眼睛，指了指墙上那幅画问：请问那画是？

　　年轻人竟然露出了一种微微羞赧的神色：啊，被发现啦。那是我画的没错。
　　银时点点头：很好看。眼神飘过去看见落款写着的名字。

　　你很经常过来，叫做桂的店主说，指了指窗外又补充道，特别是这种天气。
　　银时露出一个笑说，你的抹茶刷的最好，想去别的店家也舍不下这里的茶香啊。再说了，他用竹棒搅了搅菓子，再到哪里去找这手艺？

　　桂笑了笑，门口微亮的灯光照进他的眼睛里，难道客人你是在抱怨今天没有抹茶吗。青年起身往里间走，那稍微等一下。银时的目光跟着他落到后面去。桂把茶粉从小罐子里取出来搁在陶制的碗里，用开水慢慢的溶。左手的茶刷前，后，左，右的用力，把粉末细细刷开。

　　银时就这么坐在他身后看着，不痒不痛。心里涌上一种脉脉的，或许应该用‘温情’这个词语来形容的感动。有人在雨天冲一份热茶，在说别离之前用笑容说欢迎。他把这里当成他的一个龟壳，每次离开的时候心神惶惶，充满了不知哪里来的不安。进屋的时候仿佛不只是单单进门，而是归来。

　　他知道那就好像他的妄想，只是人多少会在雨天变得多愁善感，这是连他也不能逃脱的。他觉得叫做桂的年轻人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有一种说再见的时候能做出一副‘早去早归来’的表情。于是每一次出门，就已经带着光阴的期待。就连银时的伞面撑开的弧度，似乎也有时刻想要回头的模样。

　　银时有时候在独自行走的时候与他远远相望，手里的伞转了又转，不知道是不是觉得空旷，始终不想举起来。

　　桂端着两杯茶在他对面坐下来，眼睛看着窗外。樱花都开了吧，他问。
　　是啊，一周以前就差不多都开了。银发的男人瞥了眼窗台上滴进来的雨水回答。

　　那今天早点关门去看樱花好了。青年把目光转过来，一起去吗。
　　……赏樱不是一个人能尽兴的，他好像是解释一样自己又说。不知道是不是不安，他不自觉地伸出手整理长发。

　　菓子里的樱花香气都落尽了，竹棒挑起一点半丝豆沙，染了点雨味，显得潮湿而愈发柔软。
　　好啊，银发的男人说。

　　褐色的眼睛笑的温暖，抹茶的清香融合在空气里，天地都不想说话。呼吸接触，雨点好像也变成了一种慰藉。
　　屋里的灯暗下去，银时在门口撑起伞。六十四骨盛开在雨里，像一朵缤纷的花。

　　伞下好像是另一个布景一样，回望和凝视并肩而行。
　　期待和安慰寄居在心里，在雨天里落了地。

　　一世界的樱花，都开好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