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生于风》白下

3、《空雾》

　　【空霧】

　　从山峰的顶端往下看的话，是一片好像到世界尽头都不会融化的白雪。
　　其实桂最喜欢冬天，落叶到那个时候都掉光了。
　　在秋天不是那么轻易的跨越过一些纷杂扑簌如同掉落的叶子一样的怀念之后，冬天的冷雨反而更能让人清醒的看见没有雾气的现实。

　　哪怕八九月里尚未被雨水压塌的、充满了空隙的柔软泥土里，能生长出如同金黄的米粒一般的花瓣，往空气里渗透进馥郁的桂花香味。
　　不知道谁家在做蜜饯的时候把晒干的李子和桂花一层一层铺在瓦罐里，浇上新采的蜂蜜再封口。

　　桂觉得做蜜饯的过程就像一个固执的活在过去的土地上的人。那些失去水分的果实日复一日呆在与现实隔绝的瓦罐里面，自顾自的吸收一切日益深远的挂念。
　　从来不肯站在光明的角落往身前看，永远靠啃噬和浸泡在回忆里维持生命。

　　自此一切过去变得愈发甜美，从而更显得雨天的无情。桂透过层层白雾，他的现实和梦想交错并行。
　　刀插在泥土里变成了丰碑，一辈子也不肯活到泥泞的土地上去。

　　谁能永远食无根的风霜雪雨，永远不窥破究竟。谁能念念不忘，沉默不语。
　　或者到底其实是看不透读不穿，还是不肯一探深浅，用假装来收场。

　　桂在心底是羡慕某个人的的，只是他也不会讲。固执的人一般来说，不是爱遗忘，就是爱说谎。他有幸能将两者混合在一起，做出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孔，走过城市的街口小巷。
　　装作是顺路路过某扇窗，跳进去跳出来，谁知道他会不会在掠过路灯的时候轻声说一句晚安。

　　永远没有人知道。冬天的雪就像一场浓雾，桂说话的声音太低，温度没有足够驱散那些遮住天幕的颗粒。

　　其实桂不是挑剔的人，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自我认知的。和大多数人一样他并不从心底喜欢雨天，那些落下的雨点砸在地面和雨伞之上就好像无数在抱怨的魑魅魍魉，喋喋不休的一边唤醒一边洗刷手心的罪业。

　　那种时候他会丢下伊丽莎白走出去，不知道是不想还是不记得拿伞。屋檐滴下的水从他的脸颊爬到头发，会让桂想到有人执意的叫着他的外号，一叫或许就是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
　　他也会笑。

　　他偶尔会想起从前在山顶上看到的白雪，远处的山峰是披着雾的山头，晴天的时候能特别清楚的看见一排一排毛茸茸的松树。在他的记忆里面，那一场雾就像一场空。盖在松树上银白色的雪在太阳底下会反射一些些金边，看久了眼睛疼，但是好看的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在街上和桂擦肩而过的形色匆匆的脚步大多是没有带伞的，有的人好像在这种天气也能安然自得。他想，还是到那里去。

　　没有雪又不是晴天的山头显得有点陌生了。空雾散去，愈发犀利。他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头发和衣服湿透了，他好像也不太在意。他突然有点担心秋天做的蜜饯，埋在泥土里藏在阴暗的地方，这样的雨浇下去，蜂蜜会不会从瓦罐里溢出来再黏住盖子。

　　他摇摇头。站在从前经常站的地方。远处还是层叠的山路，会不会挡住很多言不由衷的假装无意的相逢。

　　桂站了一会，他觉得他可能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他可能还是高估了自己，而不是他一直以为的所有人，某些人。他走过的山不肯说话，走过的树也不肯告诉他什么。一路以来他所有的想法都是固执而不可更改也不可被更改的。

　　只是他觉得，哪怕有所察觉，如果再来一次的话，他可能还是会做一样的傻事吧。又有谁不是这样，说得不情不愿千方百计想改变已经发生的什么，可是如果可以退回去却还是会头也不回的走上同样的路。

　　桂想，伊丽莎白应该等的急了，说不定已经拿了伞出来找他。所以还是快点回去吧，惹毛家长的后果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他想着想着看了一眼远处的山，雨幕一叠，空雾一片。

　　刚要转身，突然觉得好像雨没有那么大了。头顶伸出一把伞，站在他身后的人头发和过去山顶的雪一样明亮。桂动了动，已经转了一半的身又拧回去。

　　“喂，假发。回家吧。”
　　“……，是桂”

　　“啧，雨这么大没拿伞的话至少用蒙娜丽莎的看板挡一下啊。”
　　“不是蒙娜丽莎是伊丽莎白，别人的名字要好好的记清楚。”

　　“回去吧。”
　　“……”

　　“我说你只会在反驳名字的时候有点热情吗。”
　　“……”

　　“好啦，是偷吃掉秋天做的蜜饯还跟西伯利亚说是你吃的的银桑我不对，可是要等半年太久了啊假发。”
　　“……，是伊丽莎白。”

　　“我们回家吧，好不好？”

　　桂还是忍不住回了头，男人的卷发被雨水淋湿了一些，往下滴着水缺少了一向的卷度，衣袖和裤脚都湿了，显得很狼狈。可是他觉得那银色很好看。

　　好吧，桂想。还好秋天时候下的桂花雨他有收起来，下次做蜜饯的时候一定要瞒着银时。他默默向前走了一步站在那人身边。不动，也不看对方。
　　伞挪了挪，银时看了一眼远处的山。山顶没有积雪没有阳光，只有透明的空雾。

　　“真不知道为什么你会最喜欢这里，每次都往这儿跑。”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