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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麦浪翻金盈满仓,嘉禾风里庆松年。 ...

  •   李松年的包又沾了槐花香。五十八岁的他捏着两枚温烫的白鸡蛋,指尖摩挲蛋壳细纹时,忽然被讲台下的窃窃私语拉回神——“李老师的鸡蛋,都陪我们三年了,别人都是盘核桃,只有李老师是盘鸡蛋”。

      吊扇卷起粉笔灰,他恍惚了:豫西后坡的槐树林簌簌作响,王满仓蹲在坟前,手里攥着煮鸡蛋,黑红的脸膛浸在晨光里,笑出一口白牙:“松年,再教我认两个字呗”。猛地睁眼,窗外老槐树的影子晃在黑板上,像极了三十多年前那盏路灯的光晕。

      李松年当时的包是布包,是娘用嫁妆布缝的。豫西旱灾那年,爹走得早,娘带着他挖野菜充饥,鸡蛋是过年才能见的稀罕物,他十八岁前吃过的蛋,数得清个数。这份贫瘠里的敏感,让他初入中州师范时,总把自己缩在角落。

      1986年的郑州,秋老虎烤得柏油路发软。李松年爬三楼时,汗把布包背带浸成深褐色,推开门就被一股麦香撞个满怀。王满仓踮脚擦窗户的身影猛地转身,圆脸上的汗珠滚到下巴,手里攥着枚热鸡蛋:“兄弟!吃不吃?我娘煮的,揣了仨呢!”

      王满仓的布包更旧,补丁摞着补丁。他家在豫西深山,兄弟七个挤在土坯房,他是老五,爹腰伤不能干重活,娘攒半个月鸡蛋给他当学费,临走时塞给他一把玉米面:“满仓,仓满了才饿不着”。这份穷出来的坚韧,让他成了宿舍里最活络的“救火队员”。

      李松年往后缩手的瞬间,鸡蛋已被塞进掌心。蛋壳沾着对方手心的汗,温烫顺着指尖爬进心里。

      “我叫王满仓,你呢?”

      “李松年。”

      “松年,好名!”

      王满仓拍他肩膀,指了指对面床铺,“以后咱就是一根藤上的苦瓜,有事吱声!”

      那天李松年剥蛋时,蛋白嫩得能掐出水,蛋黄绵密回甘。后来他才知道,那是王满仓仅有的三个鸡蛋里的一个,三个鸡蛋都是他娘从兄弟姊妹的口粮里省出来的。

      宿舍里的十张床很快住满了,大家大部分是从农村来的孩子,说话带着各样的乡音,唯独王满仓最活络。他手脚勤快,宿舍的热水永远是他去打,地永远是他拖,谁的被子掉地上了,他默默捡起来叠好,谁的功课跟不上,他比谁都着急。有人笑他土气,说他把“米饭”说成“米乏”,说他裤脚总沾着泥点,可没人真的嫌弃他——他的好,像煮鸡蛋的热气,温温的,裹着所有人。

      同学们给王满仓起了个外号,叫“满仓乐”,因为他总笑,好像天大的事都能笑着扛过去。李松年却在大二的一天,看着他趴在桌上啃英语书的样子,忽然说:“满仓,你改个名字吧,叫王曼沧怎么样?‘曼’是悠长,‘沧’是沧海,多好听,又像你这人,心宽似海,韧劲绵长。”

      王满仓挠着头笑:“改啥名啊,满仓多好,我娘说,满仓就是家里粮仓满了,饿不着。”他嘴上这么说,却还是把“王曼沧”三个字写在课本的扉页上,写了又擦,擦了又写,最后留了淡淡的铅笔印。

      大学四年,李松年和王满仓的日子过得抠抠搜搜。两人凑钱合伙吃饭,早餐是一碗稀粥配咸菜,中晚餐合打三个菜:一份五毛钱的炒肉丝,两份两毛钱的青菜,合计九毛钱,平摊下来每人四毛五。那点肉丝,王满仓总往李松年碗里夹,嘴里念叨着:“你脑子活,得多补补,将来考研究生,替咱农村孩子争口气。”

      宿舍熄灯铃响后,中州师范老路灯下面的水泥地就成了专属书房。老路灯的灯罩是磨花的玻璃,光昏黄得像揉碎的月光,洒在水泥地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王满仓的英语底子差,山村小学没教过音标,那些弯弯曲曲的字母在他眼里像天书,一个简单的发音要琢磨半宿。

      “松年,再讲一遍,我肯定能记住。”他蹲在路灯下,膝盖都麻了也不肯动,草稿纸写得密密麻麻,铅笔尖都磨秃了,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混着粉笔灰在下巴积成小小的泥点。李松年讲得口干舌燥,喉咙都冒了烟,忍不住把书往地上一摔:“王满仓,你到底用心没?这个音我都教你多少遍了!”

      王满仓也不恼,只是憨憨地笑,弯腰把书捡起来,小心翼翼拍掉上面的灰,指腹蹭过书页上的字迹:“我笨,你多担待,再讲最后一遍,这次我一定刻在脑子里。”他眼里的光亮亮的,像山涧里的泉水,带着一股子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韧劲。

      李松年看着他这模样,那点火气忽然就散了。他重新蹲下来,张开嘴示范发音,手指在空中比划着口型,一遍又一遍,直到王满仓跟着念出的音渐渐标准。路灯的光昏黄柔和,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一起,像地里并排生长的两棵麦子。秋夜的风卷着槐树叶的香气吹过来,灯罩轻轻摇晃,光影在两人身上晃来晃去。有时候李松年讲着讲着就睡着了,头靠在王满仓的肩膀上,醒来时身上总盖着对方的外套,而王满仓还在借着微弱的灯光,一笔一划地在纸上临摹字母,鼻尖上沾着点灰,神情专注得很。

      大三那年冬天,豫西下了大雪,王满仓的家里寄来的钱被大雪堵在了路上,两人连着三天只靠玉米面饼子充饥。李松年饿得头晕,趴在桌上不想动,王满仓却揣着个布包出去了,傍晚回来时,手里拎着两个热腾腾的肉包子,还有一碗鸡蛋汤。

      “我去食堂帮工了,刷了一下午碗,大师傅给的。”王满仓把包子塞到李松年手里,自己端着鸡蛋汤,小口小口地喝,“快吃,别饿坏了脑子。”

      李松年咬着包子,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包子的肉馅鲜得很,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他知道,王满仓为了这两个包子,在冰冷的水池里刷了一下午的碗,手指冻得通红,连筷子都快握不住了。

      1990年的夏天,毕业的钟声敲碎了校园的宁静。李松年因为成绩优异,被留校任教,王满仓却执意要回豫西老家的乡镇工作。“我家里兄弟姊妹多,爹的身体又不好,我得回去撑着。”他说这话时,正蹲在宿舍的地上,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他的东西很少,一个旧布包,几件打补丁的衣服,还有那一册写着“王曼沧”的英语课本。李松年帮他叠衣服,手指触到那本课本,忽然就红了眼眶。

      送王满仓去火车站的那天,郑州的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火车开动前,王满仓塞给李松年一个厚厚的布包,里面是一份用线装订的账单,工工整整的字迹,记着大学四年两人每一次合伙吃饭的花销:

      “1986年10月5日,中餐,炒肉丝五毛,青菜两毛×2,合计九毛,松年四毛五,满仓四毛五。”

      “1987年1月2日,晚餐,豆腐汤三毛,馒头两个一毛,合计四毛,平摊各两毛。”

      ……

      账单的最后一页,王满仓写着:“此为穷酸账,亦是兄弟账,松年存之,勿忘。”

      李松年捏着账单,手指抖得厉害。王满仓又从包里摸出一本新的英语课本,里面夹着几块皱巴巴的零钱,塞到他手里:“我回老家了,至少能有粗茶淡饭吃,你在学校,离家远,没人照应,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安顿好了,就来看你。”

      火车的汽笛响了,王满仓扒着车窗冲他挥手,脸上的笑被风吹得晃来晃去:“松年,好好考研,将来有出息了,别忘了我!”

      火车开动的瞬间,雨落了下来,砸在车窗上,模糊了王满仓的脸。李松年站在雨里,看着火车越走越远,手里的账单被雨水打湿,墨迹晕开,像他心里的泪。打开那本英语课本,扉页写着:“勿忘兄弟”。

      那几块零钱,李松年一直夹在钱包里,夹了三十多年,直到纸币都脆得快要碎了,也舍不得扔。

      这三十年来,书信成了跨越南北的桥。

      (王满仓来信一:1998年秋)

      松年兄:

      见字如面。

      今年豫西收成好,麦田金得晃眼,俺带着村民收麦时,想起你当年教我的那些道理,心里就踏实。夜校里有个娃叫小石头,爹娘在外打工,跟着奶奶过,读书学得慢,但肯下劲,昨天终于把之前总念错的音读顺了,俺拍着他的头说,你这股韧劲,跟俺当年一样。

      你寄来的复习资料,俺还留着,夜校没课的时候就翻,虽然好多地方记不太清,但看着你划的重点,就想起路灯下你教俺的样子。俺娘身体还行,就是总念叨你,说想让你再尝尝她煮的鸡蛋,下次俺给你寄一筐,你胃病不好,得多补补。

      听说你评上副教授了,真为你高兴!你走的是学问路,俺走的是乡土路,咱兄弟俩,都在为当年的念想打拼呢。

      天冷了,多穿件衣服,别熬太晚。

      弟满仓
      1998年9月12日

      (李松年回信一:1998年冬)

      满仓弟:

      展信佳。

      收到你的信时,我刚结束晚自习,办公室的槐香还没散。学生们都走了,桌上还留着几本作业,其中一个女生的作文里写“坚持”,我忽然就想起你当年蹲在路灯下,铅笔握得指节发白,把纸都写起毛的样子,当即在评语里写下“韧劲可嘉”,告诉她这是我一位兄弟教我的道理。

      评上副教授的事,其实多亏了你。去年评职称时,我熬了三个通宵改论文,胃病犯得厉害,疼得蜷在椅子上,就着你寄来的鸡内金粉冲开水喝,手里攥着你塞给我的合伙账单,看着“四毛五”的字迹,忽然就有了劲——当年连炒肉丝都要分着吃的苦都熬过来了,这点难算什么。

      郑州的秋天短,现在已经穿毛衣了。我还是每天早上煮两个鸡蛋,办公室抽屉里总备着,有时学生饿了就分给他们,他们总问我为什么对鸡蛋情有独钟,我没说,只想起1986年那个下午,你塞给我的那枚热鸡蛋,蛋壳上的汗渍,比任何荣誉证书都暖。

      你说豫西的麦田金得晃眼,我真想去看看。上次你寄来的照片,我压在书桌玻璃下,备课累了就看看,麦浪翻滚的样子,像极了我们当年并排走在校园里的身影。我这里没有麦田,但有满校园的槐树,开花时香得醉人,风一吹,就像你在耳边喊“松年”。

      你娘的鸡蛋不用寄了,我自己能煮,但还是盼着能尝尝老人家的手艺,就像盼着能和你再蹲在路灯下,我教你发音,你给我盖外套。

      学生们总说我讲课太严,可他们不知道,我是怕他们浪费光阴。就像你对夜校的小石头那样,我们都知道,读书是山里孩子走出困境的路,再难也要坚持。

      天冷加衣,别总在夜校熬到太晚,你的胃也不好,记得按时喝鸡内金粉。

      兄松年
      1998年11月7日

      (王满仓来信二:2015年冬)

      松年兄:

      展信安。

      豫西下了场大雪,夜校的窗户糊了层纸,娃们冻得手通红,还在跟着俺读书认字。俺想起你当年教俺发音时,手冻得发紫也不肯停,现在俺终于明白,你说的兄弟情,不光是咱哥俩的情分,还有对这些娃的责任。

      俺爹走了,走的时候很安详,他说这辈子最骄傲的,是俺成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还回村教娃们读书。俺在爹坟前种了棵槐树,跟后坡那棵一样,等开春了,槐花香会飘满整个村子,就像你当年教俺的那些道理,记一辈子。

      你寄来的鸡内金粉还没吃完,俺按照你说的,每天冲一杯,胃好多了。你也别太拼,学生重要,身体更重要。下次你来豫西,俺带你去看麦田,冬天的麦田盖着雪,像盖了层白被子,开春就绿得发亮。

      弟满仓
      2015年12月3日

      (李松年回信二:2016年春)

      满仓弟:

      见字如晤。

      接到你的信时,郑州刚开春,槐树枝头冒出新芽,香得清淡。读你说伯父去世的事,我坐在办公室里愣了半天,想起当年你说伯父腰伤还坚持下地,想起他给你寄的玉米面,心里堵得慌。你在坟前种的槐树,一定能长得枝繁叶茂,就像伯父的念想,也像我们之间的情分,根扎得深,风刮不倒。

      我去年评上了教授,站在领奖台上时,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人就是你。有个记者问我教书育人的初心是什么,我说了三十年前路灯下的故事,说了一个叫王满仓的兄弟,教会我坚持和责任。台下掌声雷动,可我只想告诉你,这份荣誉,有你的一半。

      这些年,我教过的学生里,有十几个回了农村教书,其中一个就去了豫西隔壁的县。他来辞行时,我给了他那本你送我的英语课本,扉页上“勿忘兄弟”的字迹还清晰,我告诉他,有个叫王满仓的老师,在豫西的大山里,用一辈子践行着教育的意义。他说会去看你,想必你们已经见了面。

      我的胃病好多了,现在很少犯,多亏了你年年寄来的鸡内金粉。我还是保持着煮鸡蛋的习惯,现在学生们都知道,李老师的鸡蛋里藏着故事。前几天有个农村来的学生,跟我说想回家乡办夜校,我摸了摸他的头,就像当年你拍我肩膀那样,告诉他“坚持下去,就会有希望”。

      你说冬天的麦田盖着雪,开春就绿得发亮,我真想亲眼看看。今年暑假我打算休年假,去豫西找你,咱们一起去后坡的槐树林,一起去看麦田,我再教你几个新发音,你再给我讲夜校的娃们有多争气。

      别总在夜校熬到深夜,娃们需要你,我也需要你这个兄弟。照顾好自己,等我来豫西吃你娘煮的鸡蛋,喝你泡的茶。

      兄松年
      2016年3月19日

      那年秋收,王满仓在信里附了张麦田照片。李松年捧着照片,仿佛看见镜头里的景象:天际线泼洒着鎏金般的阳光,顺着起伏的山坡漫下来,把整片麦田染成流动的金河。风掠过之处,麦浪层层叠叠地涌着,顶端的麦穗相互摩擦,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无数只小手在轻轻拍打。

      阳光斜斜垂落,穿过槐树叶的缝隙,在麦浪上投下斑驳的光斑,随着风动忽明忽暗。麦穗上的露珠折射着光,颗颗像细碎的钻石,顺着麦芒滚落,砸在干燥的土地上,晕开微小的湿痕。麦秆挺拔,带着深绿的底色,顶端的麦壳呈深黄色,饱满得快要裂开,露出里面浅黄的麦粒。

      几只麻雀落在麦垄间,啄食着散落的麦穗,被风吹动的麦浪惊起,扑棱棱地飞向远处的土坯房。房顶上的炊烟袅袅升起,与麦浪上方的薄雾缠在一起,朦胧了远处的山影。靠近田埂的地方,几株狗尾巴草随风摇曳,顶端的绒毛在阳光下泛着浅白的光,与金黄的麦浪形成柔和的对比。

      这景象让李松年忽然心安——他们虽隔千里,却都在各自的土地上,像麦田里的麦子,扎根生长。

      其实,王满仓每年都会利用年假来郑州看李松年,每次来都拎着个布包,里面装着豫西的柿饼、核桃,还有煮鸡蛋。他还是那个憨憨的样子,说话带着浓重的乡音,看见李松年的办公桌,就会念叨:“松年,你这桌子太乱了,我帮你收拾收拾。”

      他来的次数多了,李松年学校的同事都认识他,笑着说:“李老师,你这兄弟可真贴心。”

      李松年只是笑,心里却暖得像揣着个小火炉。

      2023年的冬天,李松年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电话那头是个沙哑的女声,说王满仓在因公出差的路上,突发脑溢血,倒在了办公桌前,再也没醒过来。

      李松年手里的粉笔“啪”地掉在地上,摔成了两截。他请了假,连夜坐火车赶往豫西,车窗外的夜色浓得像墨,他手里半捧着吃剩下的半枚蛋壳——王满仓去年来郑州时给他的煮鸡蛋上的,那蛋壳已经凉透了,他却舍不得扔。

      王满仓的老家在豫西的一个小山村,后坡上有一片槐树林,他就埋在那片槐树林里。李松年走到坟前时,看见坟头旁有一棵槐树,枝繁叶茂,是王满仓小时候亲手栽的。风一吹,槐树叶沙沙响,像极了当年路灯下,王满仓的铅笔在纸上划过的声音。

      李松年蹲在坟前,给王满仓点了一支烟,自己也点了一支。烟灰落在黄土上,轻飘飘的,像当年两人分吃鸡蛋剩下的蛋壳,轻轻一碰就碎了。

      “满仓,我来看你了。”他对着坟头轻声说,喉咙堵得厉害,“我考上研究生了,也评上教授了,我教了一届又一届的学生,把你没机会走完的路,把你想让村里孩子走出大山的心愿,都替你实现了。”

      坟前的槐树叶又沙沙响起来,像是有人在回应他的话。

      最后,李松年将那半枚蛋壳埋在了槐树下。

      那晚他又梦到王满仓,还是在路灯下,手里攥着课本,憨憨地笑:“松年,再教我一遍呗”。他笑着点头,醒来时,枕巾湿了一片。

      从豫西回来后,他的办公桌抽屉里,还是常年放着一兜煮鸡蛋,剥开蛋壳,温热的香气漫出来,就像回到了1986年的宿舍走廊,回到了那个路灯昏黄的夜晚,王满仓坐在他身边,憨憨地说:“松年,你再讲一遍,我肯定能懂。”

      又有班里的学生问他:“李老师,您为什么总带鸡蛋啊?”

      只是这一次,李松年拿起一个鸡蛋,给学生讲起了王满仓的故事。讲起1986年的那个夏天,讲起路灯下的单词,讲起豫西后坡的槐树。学生们听得眼圈发红,有个来自农村的女生说:“李老师,王老师真伟大,我将来也要回农村教书,像他一样。”

      李松年笑了,摸了摸女生的头,就像当年王满仓摸他的头一样。

      今年春天,李松年又去了一趟豫西。王满仓的儿子王向阳考上了中州师范大学,学的是师范专业,开学前,李松年带着他去了后坡的坟前。

      “爹,我考上大学了,学的是师范,将来也要当老师,像李叔叔一样。”王向阳对着坟头磕了三个头,声音哽咽。

      李松年看着坟头的槐树,又看了看王向阳年轻的脸,忽然觉得,王满仓从来没有离开过。他活在槐树叶的沙沙声里,活在煮鸡蛋的香气里,活在李松年教过的每一个学生身上,活在王向阳走向校园的脚步里。

      风卷着槐花香,吹过黄土坡,吹过李松年的鬓角。他从包里摸出两个煮鸡蛋,放在坟前,蛋壳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满仓,你看,向阳长大了,我们的心愿,都实现了。”

      他站在坟前,仿佛又听见了三十多年前的那句话,温温的,带着豫西的乡音,在风里飘了很远:

      “松年,你再讲一遍,我肯定能懂。”

      风卷着槐香掠过麦田,金黄的麦浪里,仿佛有两个身影并肩走着。一个说:“松年,吃鸡蛋不?我娘煮的”,一个笑:“满仓,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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