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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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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意临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自己的笔记本。
教授走进来,开始讲课。声音在教室里回荡,板书逐渐爬满黑板。教授第二语言和第三语言夹杂着说,带着浓重的口音,许意临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以免错过重要知识点。
课间休息时,许意临拿着保温杯去饮水机接水,回来时,在教室门口差点与正要出来的人相撞。
两人距离很近,许意临能闻到对方身上极淡的、清冽的气息,像雪松混着一点点薄荷。贺谨初比他略高一点,垂眼看他时,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抱歉啊!”许意临率先开口,声音清亮,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侧身让开。
贺谨初没有立刻走开。他的目光落在许意临洗得发白的夹克袖口,停留了一秒,然后上移到他的脸。那张脸上笑容明朗,眼神干净,看不出丝毫局促或阴霾。
“新来的?”贺谨初开口,声音不高。
“是啊,今天刚来学校。你好,我叫许意临。”他报出名字,笑容未减。
贺谨初点了点头,没有攀谈下去的意思,走出教室,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
许意临回到座位,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但并未消失。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水,喉结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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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铃响,学生涌出教室。许意临收拾好东西,跟着人流离开。
走出教学楼时,天色又阴沉下来,细雨开始飘洒,比昨天更细,更密,像一层冰冷的纱。
他没有直接去地铁站,而是绕路去了主楼后面的图书馆。巨大的玻璃幕墙内,灯火通明,书架高达数层,沿着挑高的大厅向两侧延伸。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新印刷品和地板清洁剂混合的味道。
借了几份用得上的资料,许意临走到靠窗的一排公共电脑前坐下。登录学生系统,邮箱里有几封欢迎邮件和课程资料。他点开学院官网的研究项目页面,一个个浏览过去。
“高超声速推进技术初步研究”“轻质合金在极端温度下的行为模拟”“新型无人机集群控制系统开发”……每一个项目下方都列着参与教授、所需先修课程,以及,预算。
数字庞大得几乎抽象。
许意临盯着屏幕,光标在那些零上来回移动。
窗外,雨丝淅淅沥沥落在玻璃上,图书馆内安静得只能听到远处翻书的沙沙声和键盘轻敲声。他的脸映在暗下来的电脑屏幕上,轮廓模糊,但那双眼睛在反光中显得格外清晰明亮,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关闭网页前,他鼠标停顿,最终还是关掉了浏览器,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颈,脸上重新挂起那副轻松的表情。
离开图书馆时,雨下大了些。
刚来这边,他还没有买伞,只好拉起夹克兜帽,小跑着冲向地铁站。雨水顺着帽檐滴落,在肩头留下深色的圆点。
地铁车厢里比早上空旷,他找了个角落位置,看着窗外流动的、被雨水浸透的城市夜景,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回到公寓时,已是晚上八点多。
楼道里的灯坏了,他摸黑爬上三楼。
301室的门缝下透出光亮,还有隐约的音乐声,是古典钢琴复杂而克制的旋律。
他推开门。
客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暖黄的光晕罩着沙发的一角,一个男生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本杂志,腿上搭着一条薄毯。
听到开门声,他抬眼望过来。
是之前,在飞行动力学预备课上,与他差点在门口撞上的那个人。
灯光在他侧脸上投下分明的明暗界限,那双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沉静,甚至有些淡漠。
许意临在门口顿了顿,脸上立刻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晚上好!”
他声音明快,脱下潮湿的夹克,用力抖了抖,才挂到门边的衣架上。
“原来我们是室友啊!”许意临找了个话题。
贺谨初的视线从他还在滴水的发梢移到那张笑容过分明亮的脸上,点了下头,算是回应,然后重新垂下眼去看杂志。
许意临似乎毫不在意这冷淡,哼着歌走向厨房,倒了一杯水。冷水滑过喉咙,压下胃里因饥饿而产生的轻微灼烧感。
他今天只在中午吃了一顿正经饭。
马克斯的房门关着,可能不在。客厅里只剩下翻动纸页的细微声响和流淌的钢琴曲。
许意临握着水杯,站在厨房与客厅交接的阴影里,看着灯光下的贺谨初。羊绒外套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白色衬衫的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他翻页的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整齐。
他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水,把杯子洗净放好,动作轻快。然后他走到客厅,脚步停在贺谨初面前:“你好,我叫许意临。既然是室友,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想,自己的态度很好。
“贺谨初。”他沉默半晌,才轻轻张口。
“贺谨初……”许意临重复了一遍,然后绽开一个更友好的笑容,抬脚回房,不忘表达善意,“好的,我记住了。那么接下来,我们就是室友,有任何事情需要帮忙都可以找我!”
贺谨初没有回应,而是问:“你靠什么来的TUM?”
许意临的脚步顿住,握住门把手的手指微微收紧。门把手的金属质感冰凉坚硬。
“什么?”
“我问,你靠什么来的TUM?”贺谨初把杂志随手放在沙发上,站起身,身体转向许意临,向前走了两步,“根据我的了解,TUM恢复了对第三世界学生的收费,而且你没有申请到宿舍。申请开销、保证金、学费、注册费、住宿费、保险费、生活费……每年至少两万欧。就算拿到奖学金,学校也只会豁免学费,保险费、生活费、住宿费这些仍然是一笔不菲的支出。TUM毕业不容易,你应该没有时间在两年内完成学业的前提下,兼职挣钱。”
许意临背对着他,迟迟没有回答。
他说的没错。他身无分文,甚至不仅是身无分文。留学本来就不是他负担得起的,他只是运气好,再加上丢弃了一些东西,拿到了来这里的通行证。
许意临转过身,脸上的笑容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明亮,甚至带了点玩笑的意味,好像对方问了一个很有趣的问题。
转身的瞬间,许意临看着贺谨初在暖黄灯光下显得过于干净、也过于遥远的脸,忽然觉得那些解释都苍白而冗长,与此刻客厅里流淌的钢琴曲格格不入。
他松开了门把手,肩膀反而彻底放松下来,甚至向贺谨初走了半步,让自己完全暴露在客厅的光线下。雨水的湿气似乎还缠绕在他发间,旧夹克的布料在灯光下显得粗糙,却衬得他脸上的笑容有种奇异的鲜活与坦荡。
和贺谨初不过咫尺之遥,他迎上贺谨初的目光,眼神清澈见底,嘴角的弧度扩大,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直率。
“靠金主资助。”
话音落下,客厅里安静了几秒,只有唱片机里的钢琴曲进行到一段复杂的变奏,音符跳跃、盘旋。
贺谨初微微偏了下头,像是在消化这个过于直接、甚至有些粗粝的答案。
“怎么,听到实话,不高兴了?觉得你的室友不干净?”许意临又往前半步,他几乎能感受到贺谨初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脸上,带着暖意,有些痒。
贺谨初不自然地开口:“我的意思是——”
许意临的双臂攀上他的肩膀,打断他:“我不介意多一个金主,国内一个,这里一个。”
贺谨初僵了一瞬,看着许意临干净的眼睛,嘴角掠过几乎察觉不到的嗤笑:“……捞男。”
许意临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甚至因为这个词而变得更加生动。他没有感到被冒犯,反而像是听到了一个绝妙的评价,眼睛都弯了起来。标签被贴上了,简单,直接,省去了所有虚伪的掩饰,挺好。
“那不如捞你?”许意临说,带着点戏谑和自来熟,胸膛也渐渐贴上他的,“反正你钱多,用不完。”
贺谨初的呼吸不可避免地停滞了片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许意临身体的温度,透过两层单薄的衣料传递过来,带着雨水的湿气和他的暖意。那双眼睛近在咫尺,里面映着客厅暖黄的灯光和他的脸,坦荡得近乎放肆,看不见半点羞赧或退缩。
“许意临。”贺谨初的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一些,“把手拿开。”
他没有动,只是垂眼看着他。
许意临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更灿烂了些,手臂却顺从地松开了力道,从贺谨初肩膀上滑下来,后退半步,重新拉开了礼貌的距离。
“开个玩笑嘛,别介意。”他语气轻松,甚至还带着点安抚的意味,“室友之间,增进一下感情。”
贺谨初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回沙发,重新拿起那本杂志,翻到之前看的那一页。姿态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只是指尖捏着书页的力道,似乎比刚才重了那么一些。
钢琴曲正好播到尾声,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里,客厅陷入一片骤然放大的寂静,只剩下窗外细密的雨声和远处街道隐约的车流。
许意临站在原地,看着贺谨初重新将自己缩回那片暖黄光晕里,像一座重新闭合的堡垒。他笑了笑,这次的笑容淡了些。
“晚安啦,我的室友。”他语调轻快,不再停留,拧开门把手进了自己房间。
门在身后关上。
客厅里,贺谨初的目光落在杂志页面上,却久久没有移动。纸上那些印刷精美的图片和文字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他听着房间传来轻微的响动,开灯,拉椅子,放包,然后归于安静。
窗外的雨似乎又大了一点,敲打着玻璃。
贺谨初合上杂志,随手扔在沙发一角。
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一片的夜景。霓虹灯的光晕在水汽中晕染开,像是融化了的颜料。
果然,他还是不适合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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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内,许意临没有开大灯,只借着书桌上台灯的光亮。
他脱掉还有些潮气的外套挂好,从背包里拿出一叠厚厚的资料。他坐下,目光扫过书桌上那只旧飞机模型,指尖轻轻点了点它的机头。
窗外雨声连绵,仿佛永无止境。布满雨水的玻璃映出他的身形。
许意临生得好看。
募捐部吸纳资金的时候,用的都是他的照片。